第3章 治國平天下和修身齊家哪個更難一點
- 下輩子使用手冊1385年版
- 迦勒底的芬德卡諾
- 2919字
- 2024-12-15 22:25:42
在京城這幾位靖難的國公之中,定國公雖說是中山王后人,又是皇上的外家,但僅僅是身份貴重,京師的大權,沒有一個落在徐家手里的。自正統二年首任定國公、太宗皇帝的內侄徐景昌去世后,徐家在京師的實際地位便一落千丈。繼任的徐顯忠,也就是徐永寧的父親因為多病沒有任職武官,再加上正統皇帝與徐家的親緣日遠,這十年來想必是飽嘗人情冷暖,才會做出那樣的囑托。
即便如此,老定國公薨逝也是件大事。勛貴官員迎來送往暫且不提,皇上也派了欽差大臣前來慰問,又有詔書優待他孤兒寡母。徐達現如今鳩占鵲巢這個徐永寧,沒有及冠無法正式襲爵,但年齡也不小了,故而對外的一些不便讓女眷出面的場合他得出來主持局面。
若不是對現今朝堂一無所知,徐達就該擔心他是不是做得太過滴水不漏了。他跟陳友諒張士誠玩了那么多年心眼,給人賣破綻都要提防三分。而今天來的這位,確乎是個需要謹慎應付的大佛。
皇上派使者吊唁大臣自然有固定的禮數,而欽差往往也不需要與接旨的說許多閑話,由是頗為輕松愉快。徐達剛剛好聲好氣地給那位天家使節送走,正松了一口氣,外面就有仆從遞了拜帖進來:“小公爺,英國公府上來人拜會?!?
徐達一皺眉:“來的是誰?”
那仆面露難色:“是少公子張杰?!?
張輔的孫子。徐達排了排輩分,可以叫一聲世伯。不過,家里的爵位已經捏在自己手里,和對方又是天壤之別。
徐達對著鏡子檢視了一下儀容,鏡子里一個與曾經的自己有三分相似、但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年輕人,用有些許不安的眼神回望著他。他還沒習慣這副年輕人的外表,但眼前的一身素白粗布卻勾起了他的回憶。
徐達長嘆一聲。自己從未有機會為父母盡孝,唯一一次服這斬衰還是在嫂子去世的時候。
先皇后當年于軍中多有關懷,將士們的親眷無不受她照顧,幾位早年一起白手起家輔佐洪武陛下的老兄弟更是感觸頗深。徐達少年就孤身一人,自從投了軍,馬皇后對他如同親姐姐一般,奈何天不假年,最該長壽安康的女人反而早早撒手人寰。從那之后每每入宮覲見,與皇帝公事談罷,君臣二人大多時候只能相顧無言。
徐達回過神來,家仆正在那等著他,還未等他發問,那仆就訕訕笑了:“小公爺現在身份貴重,豈是他那等樣人能比的!便讓他多等一陣子,免得被人說嘴,英國公看不上我徐家!”
徐達奇道:“來的是英國公的長孫,這看不上倒從何而來?”
“這等坊間污言穢語,原不必臟了您的耳朵!”說到這里,他卻竊笑起來,“這少公子,生母是個奴婢。奴婢子也就罷了,當老爺的誰沒幾個丫頭?但偏偏那張世子有廢疾,因此雖頂著個名頭,就連老國公都不信這奴婢子是他親孫子!聽說老爺子已經發了話,等他百年了,要讓二公子襲爵,圣旨都請下了?!?
徐達聽了這話,卻暗暗同情起來。這孩子想必自幼便生活在家里人的白眼之中,難以想象過的什么日子。但這樣的人往往于察言觀色一道,更是精通,自己當然更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了。
不消片刻,便聽到有個男子,大概三十余歲,正在跟自家仆從問話,多是主人家何時見客云云。那間正是自己的東廂房。先定國公停靈在正房,按禮拜見后,若有什么要跟主人家詳敘的,便選在這里。
還不等徐達進門,那人便熱情地迎了上來。眼前那公子穿了一身素,個子不高但十分結實,氣質沉靜、眼神機敏,一看便知是將門之后、慣于騎馬射箭的。不過,他雖然殷勤相迎,但眼里卻沒什么熟絡的意思,反而相當審視。徐達本不認識他,其實連故河間王張玉他也不太清楚是什么人,但看衣著氣度也不做他想,于是拱手施禮:“永寧見過張世伯?!?
張杰伸手扶了一下他胳膊:“賢侄節哀順變,畢竟今后……你雖然不曾襲爵,但定國公的分量,到底是落在你的手中了?!?
徐達一聽他這話,知道還有弦外之音:“是了,世伯特意在此等我想必是有所見教。倒不知是您想找我說話,還是英國公的意思?”
這話問得直白,張杰嘴邊幾個回合的太極咽了下去,只好端起架子責備道:“賢侄怎么如此多心,祖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哪里有閑心管你定國公府的家事。只不過我是來給你提個醒:或許你還不知道,瓦剌最近頻繁擾我邊境,陛下或許有御駕親征之意。我等武臣世家,屆時免不了替陛下分憂。”
打仗對于他來說是老本行,這倒是不足為慮,只是……
“只怕為陛下分憂,也輪不到晚輩。”徐達淡淡道。
徐天德本就是不茍言笑的性子,沉下臉來倒有五分像生前,自己不覺得有異,卻給張杰看得悚然:不愧是老爺子,料想定國公世子雖然名聲不好,但未必不是自污藏拙,才讓他前來試探。而今一見,確乎不是凡物。先不說他一針見血的這番回應,單看氣質也不像不學無術的紈绔。雖然于態度上稍顯高傲,不過禮數倒沒什么大過錯,剛當了一家之主的少年人這樣,也在情理之中。
“這卻叫祖父料中,”張杰自然而然接過了徐永寧給的這個臺階,“陛下要簡拔年輕一代中好武善兵的,自然會在圍獵以及練兵時察視。如若賢侄有意,祖父屆時可以為賢侄舉薦。”
什么天大的好事砸在頭上。徐達自認為戎馬一生,打仗從來就沒指望過運氣,這番重生也是如此。不過,既然有天賜良機,那絕對沒有放過的道理。
張杰當然不是來給他送餡餅的。經過這兩天的迎來送往,徐達搞清楚英國公的目的并不困難。自從宣德年間張輔被解了兵權之后,這虎符就到了成國公朱勇手里。成國公本就掌握京營,現在又統管南北諸衛所,簡直是煊赫一時、風頭無兩,難怪張輔看他這個晚輩不慣。但他畢竟七十多歲,又是半退休的狀態,子孫竟然沒有一個能跟老戰友朱能之子相當的。這次派長孫前來,若是能把年輕的定國公拉攏到自己這邊、共同對付成國公家族,自然是最好的;即使不成,定國公將來也不得不還老國公這份面子的人情。一代名將如此倚老賣老,徐達雖然沒活到該為子孫操心的歲數,也不免有些同情起來。
“那晚輩就多謝英國公的美意了?!毙爝_拱手一躬到地。
照理說,他徐家的后人不至于淪落到靠英國公幫扶來在皇帝面前出頭,然而,對于如今的他來說,想要快速進入勛貴圈子、以至于得今上青眼,張輔的舉薦確實是眼下最好的捷徑。
張杰卻沒想到他答應得這般爽快,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話到了嘴邊咽了下去:“……賢、賢侄真是明白人。如此看得清局勢,也教我祖父他老人家省心了。既然說好,那我便告辭了。賢侄好自砥礪,等夏苗之際,家祖父再親自指點。”
看著張少公子仍舊有些狐疑的神色,徐達心道,你恐怕此刻也搞不清楚我到底是明白人還是糊涂人。實則這種事情,如果用常理推斷,不當場婉拒至少也要考慮一陣。對于定國公這種既勛且貴、家主新喪的家族,斷沒有依附別的勛臣在皇上面前拋頭露面的道理。
只能說他徐天德是藝高人膽大,常人如履薄冰、輾轉反側的事情,他只一瞬思考便覺得不足為慮。此時此刻,他已經在思考,如果夏苗之事還與洪武朝時相去不遠的話……他應該展露出何種程度的才干才能恰到好處了。
此后他也見到了這位成國公,此人身高八尺余,是個赤面虬髯的大漢。雖說他與永寧說話時態度十分平和、措辭近于儒雅,但一看便知有一種掌管天下兵馬的不自覺的倨傲。徐達也不與之計較,這種倨傲往往需要赫赫戰功來做基石,而成國公身上沒有他熟悉的那種大將風度。
可是如果真有邊事,且嚴重到了皇帝動了親征心思的程度,光靠這些人,能夠拒胡虜于關外嗎?
徐達還不知道的是正統朝衛所空虛、武備廢弛到了何種地步,不然他要考慮的事情就比小小的田獵多得多了。此時他還能睡個好覺暫且不提,成、英二府今晚可就沒有那么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