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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 隕與恒同歌
  • 不要謙謙君子
  • 4676字
  • 2025-07-17 22:07:24

北地的風,一年四季都帶著刮骨的勁兒,尤其在這雪松山巔。道觀不大,門楣上懸著塊飽經(jīng)風霜的舊匾,字跡早已模糊,勉強可辨“雪松”二字。幾進院落依著陡峭的山勢錯落,青灰色的石墻被歲月和寒風剝蝕得顯出粗糲的質(zhì)感,墻根處堆積著尚未融盡的殘雪。庭院里只有幾株虬勁的老松,針葉墨綠,沉默地對抗著凜冽。風聲穿過松枝,發(fā)出低沉而持續(xù)的嗚咽,更添了幾分寂寥。觀內(nèi)人影稀疏,偶見一兩個同樣身著洗得發(fā)白道袍的身影,不是在廊下閉目枯坐,便是拿著禿了毛的掃帚,一下,又一下,緩慢而專注地清掃著永遠掃不盡的松針和雪沫。這便是雪松觀,天北道人清修之地,洪瓶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

此刻,洪瓶正垂手立在主殿旁側(cè)一道狹窄的偏廊下。寒風卷著細碎的雪粒子,不時從廊柱間鉆進來,撲打在他同樣洗得發(fā)白的棉布道袍上。他身形站得筆直,像廊外那些扎根在凍土里的松樹,內(nèi)斂而沉靜。丙字境的內(nèi)力在經(jīng)脈中緩緩流轉(zhuǎn),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勉強驅(qū)散著侵入骨髓的寒意。他望著庭院里那株最老的雪松出神,松針上積了薄雪,偶爾被風搖落,砸在地上發(fā)出細微的“噗”聲。

就在一個多時辰前,他剛在這清冷的庭院里,向師傅提出了那個盤旋在心頭許久的念頭。

“老道士,”洪瓶對著身前負手而立、身形清癯的老道恭敬行禮,聲音在空曠的院子里顯得有些輕,“我…想下山。”

天北道人轉(zhuǎn)過身。他須發(fā)皆已花白,面容清矍,眼神平靜得像山巔千年不化的深潭,看不出絲毫波瀾。他目光落在自己這個唯一的、也是修道進境慢得令人嘆息的弟子身上,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關(guān)切,隨即又被慣常的淡然覆蓋。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寒風:“哦?下山為何?”頓了頓,那平靜的語調(diào)里摻入一絲幾不可聞的無奈,補充道:“還有,說了多少次,貧道是你師傅,不是‘老道士’。”

洪瓶微微低頭,姿態(tài)依舊恭謹,但開口時語氣卻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親昵,仿佛那稱呼是天經(jīng)地義:“是,師傅。弟子記住了,嗯,老道士。”他抬起眼,眼神里的玩笑被一絲屬于少年人的迷茫所取代,還有一絲他自己也未曾深究的、對山外世界模糊的向往,“…弟子,還沒想好。”

天北道人看著洪瓶眼中那尚未凝聚成形的念頭,幾不可察地輕輕嘆了口氣。這嘆息并非責備,更像是對某種注定的軌跡的了然和包容。他沒有再糾正那個稱呼,只是微微頷首,目光越過洪瓶,望向山外蒼茫的云海,語氣平淡無波:“那便等你想好了再下山。”說罷,不再言語,轉(zhuǎn)身緩步走向供奉著道門祖師像的靜室。

洪瓶望著師傅消失在靜室門后的背影,心頭那點迷茫并未散去,反而像被山風吹拂的霧氣,更加彌漫開來。下山做什么?他不知道。只是覺得這山巔的寂靜,似乎越來越沉,沉得讓他偶爾會想起那些光怪陸離、醒來便只剩空茫心悸的夢。

第十三回初霽(支線時間線與主線略有差異)

這份沉靜很快被打破了。

一陣沉悶的車輪碾壓積雪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雪松觀慣有的、只有風聲松濤的沉寂。不久,幾輛裝飾華貴、車廂厚實、掛著南宮家徽記的馬車停在了觀門前。為首的車廂里,先下來一位身著錦緞皮氅、氣度威嚴的中年男子,正是九國十五世家之一、北地淞水南宮家的家主,南宮讓。他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隨后,一只裹著雪白狐裘的小手掀開了厚重的車簾,一個纖細的身影略顯吃力地探出身。正是南宮家的大小姐,南宮霽。

她的小臉被厚厚的狐裘領(lǐng)子包裹著,只露出一雙靈動如小鹿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眼前清冷簡樸的道觀。寒風一吹,她忍不住輕輕咳了兩聲,臉頰本就白皙,此刻更因體弱和寒冷透著一抹淡淡的、近乎透明的蒼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蘊藏著整個山下世界的鮮活色彩,與這雪松山的素白沉靜格格不入。

天北道人已聞聲迎出。兩位大人物略一寒暄,便心照不宣地步入主殿。沉重的殿門在洪瓶面前緩緩合攏,將殿內(nèi)低沉嚴肅的談話聲隔絕成模糊不清的背景音,只偶爾飄出幾個零星的詞:“…洛國…唐持…失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漾開一圈微瀾便迅速沉沒,引不起洪瓶更多的興趣。他被師傅吩咐,在殿外廊下侍立聽候。

殿內(nèi)的沉悶似乎也透過厚重的門板溢了出來。洪瓶垂手靜立,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又成了一尊石像。不知過了多久,主殿側(cè)面一道不起眼的角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了一條細縫。

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透過門縫向外張望,很快鎖定了廊下那道沉默的青色身影。門縫擴大,南宮霽像一只終于掙脫了籠子的小雀兒,輕巧地溜了出來。厚重的狐裘讓她腳步顯得有些虛浮,但她臉上卻帶著如釋重負的歡快。她幾步走到洪瓶面前,帶起一陣微弱的、帶著淡淡暖意和熏香的微風。

“喂!”她開口,聲音清脆,像冰凌敲擊在石階上,瞬間打破了偏廊的凝滯,“小道長,就你一個人在這兒?里面悶得我快喘不過氣啦!”她微微皺著小巧的鼻子,毫不掩飾對殿內(nèi)枯燥密談的厭倦,眼神里充滿了對眼前這個同齡小道士的好奇。

洪瓶聞聲,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隨即轉(zhuǎn)過身。他微微垂眸,避開少女過于明亮的直視,姿態(tài)恭謹?shù)毓硇辛艘粋€標準的道揖,聲音平穩(wěn)刻板:“貧道洪瓶,奉師命在此聽候。小姐可是需要茶水?”世家大小姐的身份,讓他本能地保持著距離和禮數(shù)。

“不要茶不要茶!”南宮霽連忙擺擺手,雪白的狐裘領(lǐng)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她非但沒有因洪瓶的恭敬而疏遠,反而又湊近了一點點,帶著少女特有的天真和直率,“我叫南宮霽。里面老頭子們說的那些,什么洛國王廷的,聽著就讓人腦仁兒疼。誒,小道長洪瓶,”她念著他的名字,帶著點新鮮感,“你天天在這高高的雪山上,不悶嗎?都做什么呀?”她歪著頭,眼神里是純粹的探詢,試圖撬開眼前這個看起來像塊冰的小道士的話匣子。

或許是這山巔實在寂寞了太久,或許是少女毫不矯飾的鮮活氣息驅(qū)散了周遭的寒冷,也或許是她眼中那份純粹的好奇讓洪瓶感到一種陌生的輕松。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南宮霽因興奮而微微泛紅的臉頰上,嘴角竟不自覺地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笑意,如同冰面上轉(zhuǎn)瞬即逝的微光。“修道,練功,看松,聽雪。”他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少了幾分刻板。頓了頓,仿佛被某種潛藏的情緒牽引,又或許是少年人面對異性時那點微妙的、想要顯得與眾不同的心思作祟,他鬼使神差地補充了一句,語氣里帶著點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介于認真與玩笑之間的“吹噓”意味:“…還有,想想我前世是萬相神的事。”

“萬相神?!”南宮霽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像是聽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議的故事,里面充滿了熾熱的好奇和向往。她小小的驚呼在寂靜的廊下顯得格外清晰,“真的假的?那…那你既然是神仙轉(zhuǎn)世,肯定見過天上的鯤鵬咯?”她完全沉浸在自己想象的瑰麗世界里,小臉因激動而泛著光彩,雙手不自覺地比劃著,“有多大?是不是翅膀一扇就能遮住太陽?它飛起來的時候,云彩是不是都要給它讓路?”她的問題如同連珠炮,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爛漫,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神話中的巨獸翱翔于九天之上。

洪瓶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追問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哪里見過什么鯤鵬?那不過是無數(shù)次模糊夢境里掠過的龐大陰影和心底深處一絲冥冥之中、無法言說的感應(yīng)。看著女孩那雙亮得驚人的、充滿無限期待的眼睛,他下意識地、帶著點笨拙的誠實回答:“…未曾見過。”話音未落,他就清晰地看到南宮霽臉上那如同初升朝陽般的光彩瞬間黯淡下去,巨大的失望毫不掩飾地寫滿了她的小臉,那眼神仿佛失落了最心愛的玩具。

洪瓶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一種不忍讓這鮮活光亮熄滅的沖動,壓倒了內(nèi)斂和誠實。他幾乎未經(jīng)思考,話語便脫口而出,帶著一種補救的急切:“不…不對!見過!見過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幾分,甚至帶著點自己都未察覺的慌亂。

南宮霽眼中的失落如同被風吹散的云翳,瞬間消失無蹤,重新煥發(fā)出光彩:“真的?太好了!”她的笑容明媚得仿佛能融化這山巔的積雪。

看著她重新雀躍起來的樣子,洪瓶心底那絲飄渺的“神覺”仿佛又被輕輕觸動了一下。一種莫名的沖動涌上心頭,或許是少年人的意氣,或許是想維持這份短暫的歡愉,又或許是被那冥冥之中的宿命低語所蠱惑,他迎著她純粹期待的目光,鬼使神差地接了下去,語氣里竟帶上了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篤定的意味:“嗯。待我…待我再次成了萬相神,便駕著那鯤鵬,下去接你。”話音出口,連他自己都怔了一下,仿佛這承諾并非完全出自本心。

“一言為定!”南宮霽歡喜地拍了下手,清脆的掌聲在廊下回蕩。她毫不猶豫地伸出纖細白皙的小指,眼神清澈而認真,充滿了對神奇約定的信任,“拉鉤!說話要算數(shù)!”

洪瓶看著那懸在眼前、微微彎曲的小指,指尖透著健康的淡粉色,與他因常年握劍練功而帶著薄繭的手指截然不同。他猶豫了僅僅一瞬,一種奇異的暖流驅(qū)散了指尖的寒意。他伸出自己的手,帶著修行痕跡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輕地、慎重地勾住了那根纖細的小指。指尖相觸,傳來一絲微涼的細膩觸感。

“拉鉤。”他低聲應(yīng)道,聲音有些干澀。

一陣山風驟然卷過偏廊,吹得兩人衣袂翻飛,卷起地上幾片枯黃的松針,打著旋兒飛舞。廊角的銅鈴發(fā)出一串細碎清冷的叮當聲,仿佛在為這童真的約定作證。

殿內(nèi)低沉的談話聲似乎告一段落。沉重的殿門發(fā)出“吱呀”一聲,緩緩開啟。南宮讓與天北道人一前一后走了出來。南宮讓面色依舊沉凝,天北道人則是一貫的平靜無波。南宮霽看到父親,立刻松開了勾著的手指,像只歸巢的小鳥般快步走了過去,臉上還帶著未褪盡的興奮紅暈,只是對著洪瓶偷偷眨了眨眼。

道別簡短而疏離。南宮讓對著天北道人拱手致意,天北道人微微頷首還禮。華麗的馬車早已備好,車夫呵著白氣,踩著厚厚的積雪。南宮霽在仆婦的攙扶下登上那輛最厚實溫暖的馬車,厚厚的車簾落下前,她又探出頭來,對著廊下依舊靜立的洪瓶用力揮了揮手,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句:“鯤鵬!”

洪瓶靜靜地站在那里,沒有回應(yīng),只是默默地看著。

沉重的車輪碾過道觀前厚厚的積雪,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華麗的車隊在風雪中緩緩移動,像一條色彩鮮艷卻注定要消逝在蒼茫中的游蛇,沿著蜿蜒的山路,漸行漸遠。

洪瓶與天北道人并肩立于山門旁一處凸起的石臺上,目送著車隊遠去。寒風更加凜冽,卷起地上的雪沫,撲打在兩人臉上、道袍上,只有兩人身后那塊祖師爺題字“寒梅”的巨石巋然不動。天北道人寬大的袍袖在風中獵獵作響,他負手而立,身形如古松般巋然不動,深邃的目光望著山下,不知在想些什么。洪瓶挺直著脊背,丙字境的內(nèi)力在體內(nèi)加速運轉(zhuǎn),抵御著刺骨的寒意。他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那輛載著南宮霽的馬車,直到它變成一個模糊的黑點,最終徹底消失在風雪彌漫的山路盡頭。

天地間,只剩下呼嘯的風聲和漫天的飛雪。雪松觀重歸沉寂,仿佛剛才的喧囂只是一場短暫的幻夢。

車輪聲徹底消失的那一刻,洪瓶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寒徹骨的空氣。那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卻仿佛點燃了沉寂心湖下的一點星火。他轉(zhuǎn)過身,面向身邊如山岳般沉靜的師傅,目光不再有絲毫迷茫,清澈而堅定,聲音穿透呼嘯的風雪,清晰地說道:

“師傅。”

天北道人微微側(cè)過頭,目光落在他臉上,平靜無波:“嗯?”

洪瓶迎著師傅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和決心:“弟子想下山。”

風雪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更加猛烈,卷起洪瓶額前的碎發(fā),拍打著他年輕而堅定的臉龐。天北道人靜默了片刻,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風雪,看進洪瓶的心底。用那平淡依舊、卻仿佛蘊藏著千言萬語的語調(diào)問道:“此番下山,為何?”

洪瓶挺直了脊背,目光越過師傅的肩膀,再次投向山下那風雪彌漫、前路未卜的江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破開迷霧般的明確和力量,清晰地回蕩在風雪呼號的山門之前:

“去見一個人。那個…等鯤鵬的姑娘。”

話音落下,風雪依舊,松濤依舊。只有師徒二人并肩立于這山巔絕壁,一個平靜如淵,一個心如磐石。山下的世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現(xiàn)在洪瓶眼前,不再模糊,不再遙遠。只為了一個約定,一個關(guān)于鯤鵬和某個鮮活姑娘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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