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晨曦睜開雙眼。
那雙如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早已沒了少女時期的璀璨，取而代之的是如許多成年人那樣飽經風霜的滄桑。
她盯著床頂發呆。
老白，我就不應該去看你，現在做夢都是你。
她盯了許久，直到聽到了倒水的聲音。
“姐姐，喝水吧～”
“……”聽到這銷魂的聲音，葉晨曦有點不愿意扭頭去看。
“你為什么不敢看我呢？”一只纖細如蔥的手撫摸上了葉晨曦的臉，然后——一下子掐住了她的下巴，強行扭轉了她的頭。
“……”這個媚眼如絲，風情萬種的女人是誰？
“怎么這個表情呀？姐姐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的妹妹葉晨錦呀。”
“……”聽到這個名字，葉晨曦懸著的心終于死了，她翻了個白眼閉上了眼睛。
“姐姐～喝水呀。”葉晨錦松開鉗住她下巴的手，轉而伸出食指從她的下巴劃下去，在胸口停下。
“……”
“你別這么看著我嘛～十三年過去了，是只狗都會性情大變，更何況是人呢。”葉晨錦用手扒拉開葉晨曦的衣服。
“這疤真丑啊。”
“……”
葉晨錦彎腰趴了上去：“你怎么不說話啊，姐姐？”
真好，心臟還在跳。
“……”我是想說話的，但你倒是把我的啞穴解開啊！
“姐姐心跳的好快啊，是開心嗎？我也很開心，人生四喜，久別重逢便是其一。”葉晨錦抬起頭慢條斯理的整理她的衣服。
“葉訾銳說，你很快就會回來的，可是我們等了你一年又一年。你怎么又騙人呢？”
“……”
“我成婚了。可是婚禮上沒父皇母后，也沒有你和白先生。只有那個已經忘了初心的帝王。”
“姐姐，是你把我們變成這樣的。”
“？”
“葉訾銳以為他下手太重，真的把你刺死了，不然怎么這么多年，你都沒有回來，連信也不給我們回呢？”
“……”
“你猜，他要是知道你回來了，會做些什么呢？”
“……”
李懷恩啊李懷恩，你這做的什么保密工作，怎么誰也瞞不住啊？！
“不過，我不會讓他那么早知道的，我還有很多話沒和姐姐說完呢～”
葉晨曦眼神從容的看著葉晨錦，她記得很多年前的葉晨錦是個很容易害羞的內向小姑娘來著……
——
很多年前的某一個午后，葉晨曦躺在自己做的竹椅上，臉上蓋著一本《女德》，懶洋洋的曬著太陽。
清風緩緩地吹著，為她帶來一絲清爽的涼意。
葉晨錦則是坐在桌子的另一邊，認真的讀著《女戒》。
“敬慎第三……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故鄙諺有云：“生男如狼，猶恐其尪（音同汪）；生女如鼠，猶恐其虎”。然……”1
“葉晨錦。”
“嗯，怎么了姐姐？”葉晨錦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向用書蓋著腦袋的葉晨曦。
“這段是什么意思？”
“呼。”原來是抽查文章啊，“這段的意思是男子以剛強為貴，女子以柔弱為美。所以有俗語說：生下像狼一樣剛強的男孩，還唯恐他懦弱；生下像鼠一樣柔弱的女孩，還唯恐她像老虎。”2
“你覺得對嗎？”
“對呀。男子主外就該如老虎般勇猛，女子主內就該如老鼠般柔弱。”
“如果你像老鼠一樣，那么遇到危險該怎么辦呢？”葉晨曦拿掉臉上的書，扭頭看著她。
“皇宮不會有危險呀。”
“我是說如果，你別忘了，皇宮子女成年后是要出宮另起府邸的。”
“那，那我呆在府里就不會有危險了……”葉晨錦咬著下嘴唇回答道。
“呵。”葉晨曦冷笑著，突然雙手一拍扶手，騰空越過桌子就撲向了葉晨錦！
“啊！”
電光火石之間兩個人抱在一起滾到了地上，滾了好幾圈后才停下。
葉晨曦護著葉晨錦的后腦勺，等停下后她剛好在她的上面。
“……”葉晨錦被這變故嚇傻了，整個人被葉晨曦圈在懷里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你看，你這不就遇到危險了？”葉晨曦笑著說，“如果今天向你撲過來的不是我而是一只大老虎，那你早就沒命了。”
“……”
“葉晨錦你記住，不論男女，沒有誰生來就該為強為弱。也許女子是天生比男子體弱，可如果從小強身健體，苦練武藝，那么男子不一定是女子的對手。”
“可，可是女戒上寫……”
“拋開那本破書，葉晨錦我們要為自己而活。”
后知后覺的疼痛，極大的思想沖擊，讓葉晨錦痛苦不已，她還那么小不知道該怎么發泄，于是嘴巴一癟突然就放聲大哭了起來。
激烈的哭聲引來了皇后和婢女，她們拉開葉晨曦，抱起葉晨錦。
一個被如珠似寶的護著，一個如草芥般被無視著。
但葉晨曦依舊覺得自己沒錯。她倔強的昂起頭看著那群人護著葉晨錦離開，她相信終有一天，葉晨錦會明白她的話。
她的妹妹絕不會自陷泥潭！
葉晨曦趴在自己的床上百無聊賴的玩著九連環。自從兩天前自己害葉晨錦受傷后，她就被皇后關了起來。
不過這種程度可關不住葉晨曦，她不跑是因為她確實覺得自己的教導方式不對。
妹妹畢竟沒有像自己一樣從小練武。她的皮膚太嬌嫩了，很容易擦傷，下次要撲的話得選一個沒有石子的地方。
叩叩叩
就在葉晨曦解開九連環并將它丟到一旁的時候，她聽到了一陣輕輕的敲窗戶的聲音。
葉晨曦趕忙爬起來跑下床，她走到窗前拉開了一條小縫，然后她就看見了一雙盛滿星光的眼睛。
“姐姐，我給你帶了點心。”葉晨錦從婢女手中接過點心盒子，努力地舉高高想要遞給她。
看著葉晨錦笨拙的模樣，葉晨曦沒忍住笑了出來。
葉晨錦努力踮著腳，昂著頭疑惑的看著葉晨曦。
“姐姐笑什么？”
“笑你可愛。”葉晨曦一邊說一邊從葉晨錦的手里接過了點心盒。
“！”短短的幾個字成功讓葉晨錦紅了臉。
“對了，泥的衫怎莫樣了？”葉晨曦塞了滿滿一嘴的糕點問。
“好多了，母后每天都有給我上藥。對了！若雪姐姐，那瓶藥膏你帶了對吧？給我吧。”
“是公主殿下。”
“姐姐，給！這個藥膏涂上去，傷口很快就不疼了。”
“我不用，你自己留著吧。”
“姐姐拿著吧，這個涂了不留疤。”
“女孩子為什么不能留疤？我想留就留。”
“唔。”葉晨錦努力的想了想，她說，“因為姐姐說不論是誰，都不是生來就該為強為弱的，那是不是誰都可以既強又弱呢？唔好像也不是這個意思，”葉晨錦紅著臉撓了撓頭，“就是，就是我希望姐姐也可以美美的，美美的強？”
“……”葉晨錦說的混亂，但是葉晨曦卻聽明白了。
是啊，她一直在強調女子也可為強為虎，為此她特意只穿勁裝，不點妝容，把自己的性格變得像男生。可她這么做還是女子嗎？她把自己變成男子，是否本末倒置了呢？
“姐姐？”
“小錦，謝謝你。”
“哎？”
“啊啊啊小錦我愛死你了！”葉晨曦激動的直接越出窗戶撲向葉晨錦。
“啊！公主殿下！”
“啊啊——”
“哈哈，小錦——”
很好，三個人的世界只有葉晨曦開心了。
——
葉晨曦回過神的時候，葉晨錦已經握著她的手睡著了。
她側頭看著葉晨錦化著艷妝的臉龐，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然后輕輕地側身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你不會以為自己化了妝，我就不看出你臉紅了吧？”
“……”葉晨錦的眼睫毛顫動。
“小錦不是有很多話要和我說嗎？怎么睡著了？”
“閉嘴。”
“好兇啊，姐姐難過了。”
“葉晨曦你有病啊？”
“對啊，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離我遠一點。”葉晨錦撅著嘴伸出食指抵住葉晨曦湊過來的腦袋。
“怎么了？現在不是剛剛甜膩膩的喊姐姐的時候了？”
“……”
“再叫兩聲，愛聽。”
“滾啊！”
兩個人在床上鬧了一會兒，然后葉晨曦說：“你接手薔薇會了？”
“嗯，白先生在走之前把令牌交給我了。”葉晨錦垂著眼簾，聲音低低的。
“難怪。我就說不能給孩子太大的壓力，看，都把孩子逼瘋了。老白也太不靠譜了。”
“……”葉晨錦努力的壓下了自己額角暴跳的青筋，“白先生給姐姐留了書信，你現在要看嗎？”
“……”這次輪到葉晨曦沉默了。
“你要是還沒準備好，我可以晚點給你。”葉晨錦貼心的說。
“我去看過老白了。”葉晨曦說著就把頭埋在了葉晨錦的懷里，“你怎么也不給他掃掃墓啊，墓碑都長青苔了。”
“嗯，我的錯。”葉晨錦圈著葉晨曦，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后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