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昏暗樹林遮住大半的炎雨天幕下，忽地響起“啵唧”一聲。

楊衡小臂發力，把拇指從朱逢春太陽穴里拔了出來。

為了確保一下子就戳穿顳骨，他剛才多使了點兒勁，以至于連指根都陷了進去。

虎口上黏黏糊糊沾了不少漿子，與血和汗混在一起，已分不出是什么玩意兒。

他看著雙眼泛白的女人一聲不吭，側向倒在自己腳下，卻并未因此逗留片刻。

緊接著便站起身來，沿原定路線，朝林子外面走去。

前方，便是那處村落。

楊衡走入其中，花了不多時間。

他這人記憶力一向不錯。

尤善記仇。

即使過了這么多年，他也還是能記得董行與朱逢春在這天的一言一行……

和村落之中，每一個參與過這件事情的，村民的臉。

奔！

拿！

殺！

楊衡大笑提劍，不問情由，只是朝那些曾許多次浮現眼前的愚昧面孔，接連出手。

將本已血跡斑斑的麻衣，盡數染作通紅。

住手？

何談住手？

若此身又莫名再次穿越，那此舉，便是有仇報仇。

若眼前景象盡是他人造物，那幻境之中為了結多年心事，哪怕舉止過分輕狂，左右不過是鏡花水月，又有何妨？

殺得良久。

楊衡駐劍在地，背后的低矮茅草房屋已在遠處，可依稀仍傳來婦孺啜泣。

他剛才親手送走了不少她們的丈夫，或是父親。

這件事與朱、董二人的死加在一起，讓他的心里不禁涌起一股……

痛快。

一股很久之前，便早該來到的痛快。

昔日人渡我，今日我渡人。

即使并非真實存在，但能借他人之手過過癮頭……也不壞。

總之剛才這一仗，打得比前世是漂亮多了，他想。

是的，楊衡其實從一開始，便對自己眼前的處境心知肚明。

到底是曾經金丹大成的人物，各色超能力盡管防不勝防，但靈臺本色卻始終被他把守嚴密。

千年內經過的大風大浪，令他并未因重新置身于記憶中最為深刻、最為不甘的場景，就失了方寸。

他只相信自己的認知與感覺。

皮特與埃莉諾那瞬間古怪凝固的模樣，只是看過一眼，便足以讓人對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心生警惕。

因此其后楊衡一路橫推至今，看似殺性入腦無所顧忌，實則即使最癲狂處，也對周遭保持留意。

周遭環境一切都如當日自己印象中那般……

遠處未曾到的地方，雖仍有天光，卻依舊晦暗不清……

朱逢春與董行的言談舉止，也透著股想象推演出來的呆板……

殺至此時，楊衡在一瀉心中郁氣的同時，也終于確定：

己方三人，已如同自己當日在伊娜貝拉辦公室時那樣，陷入了某種虛擬幻境之中。

這等幻惑之術雖然沒有附帶那無窮無盡，曾經給自己極端危險信號的“紗”，但其逼真程度與根據自身記憶生成情景的能力……當真是出人意料。

至少楊衡前世見過的幻術修煉者中，都很少有人能做到在幾乎無前置準備的情況下，完成度如此之高。

罷了，不管是誰，反正接下來，應該就要見到了。

楊恒心道。

炎熱潮濕的周遭環境，似乎比起之前，變得越來越不穩定。

看來破除幻境的條件，便是受術者真正確信……

有個“現實”，正等待自己回去。

這里，不過是一段記憶而已。

數息之后。

楊衡身處的這片天地，完全歸于沉寂。

一草一木，都如同之前他見過的那樣，凝固在某個時刻。

而一個身穿格子襯衫，臉帶厚厚眼鏡，似乎年歲不大卻已然禿頂的白人男子，突然狼狽不堪地憑空浮現，摔在地面。

他的全身邊緣，仿佛都籠罩在一層，十分模糊的光暈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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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博士能力的原理，實則是那塊隕石碎片特性的一種延伸。

他可以憑借自己煎熬幾十年后遠比常人強韌的精神力，強行在意識層面進行侵入，將原主意識封鎖至其內心深處最為深刻的情景之中，自身則在讀取原主記憶之后取而代之。

只要原主沒有自覺意識到自己正身處幻境，那便永遠也不可能主動醒來。

即使現實外界過了很多年，可被侵占肉身的人……卻只會覺得，是在回憶中逗留了一瞬而已。

極其隱蔽，又極難提防。

說來，委實有些可怖。

若非還有永遠無法擁有自我肉身與必須定時返回隕石碎片之中兩項缺點，這能力對于一心專注科研、不求正面作戰的石博士來說，簡直堪稱完美。

他曾經不止一次地將那些選好的可憐蟲驅逐進他們的內心記憶之中，讓他們陷入如自己曾經那樣的輪回中去。

而他則在讀取這些人的記憶之后，以他們的身份生活、行動下去，直到他們的身體不堪承受這樣一個舉止粗暴的外來精神體。

石博士覺得比起隕石碎片，自己的行為已經堪稱無比人道。

被操控者不會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只是沉浸在他們最深刻的記憶中，感官被無限拉長罷了。

最殘忍的地方，也不過是他們覺得自己出了個神，然后就發現外界已過去多日，自己的身體狀況變得十分糟糕而已。

在Dr.stone所遭受的一切面前……頂多能算個九牛一毛。

這一次，他也是這樣做的。

精神體行動無聲無形，先是趁那個微胖宅男和金發小妞拌嘴，對他們進行精神操控的前半部分，讓他們陷入追憶狀態，沒法中途礙事！

然后便直撲那親愛的，楊！

走完全套操控流程，讓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再借著他的身體……

讓楊邁動雙腿，自行走進實驗基地，重新躺上為他準備的專屬實驗臺去！

石博士的計劃十分美好。

只是當他進入楊衡的腦海，準備讀取記憶后接管身體時……

一段時間跨度長達千年，且完全無法理解的信息流，轟然灌入了他的精神之中。

天外有一劍破海，長髯豪客御劍騰空，相隔萬里，斬落了一角山脈。

遠古有異獸噬主，世間門派各不相讓，群英畢至，爭相現自家手段。

而這樣的時代，遠去多年之后。

一個因年少家貧投身魔道，經歷過世間百般苦難的小小修士，帶著他漫長卻又憤懣的一生，就這樣冷不丁鉆了進來。

石博士毫無心理準備，也根本跟不上這樣龐雜又陌生的信息流速，整個人霎時間感到精神上疼痛欲裂，似乎在當前這樣無實體的狀態下，也要被什么東西撐爆了一般。

待到他迷惘睜眼時，已發現那個神秘而又難以理解的楊……

此刻正身穿麻衣，手持骨劍，站在自己面前。

“你不是……超人類，絕對不是。”他強忍劇痛，已忘卻自己今天出手的真實目的，只為那滿腔的震驚與不解，本能質問出聲：

“你來自哪里，又……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