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不得而知,但溫立朔第一次見到的,就是一個美好的許歲桉。
夜景,璀璨霓虹燈火,擁擠的車流,
她偏頭望向窗外,
少女側顏姣好,粉雕玉琢的模樣。
白皙的肌膚,琉璃的眼睛,
只是有些悲傷……
后來陰差陽錯她變成了他的妹妹,最開始他找人調查了她全部的身世資料,不以為意,淡淡觀察。
資料根本呈現不出她鮮活靈動的魂魄。
親眼看到的,才是最美的風景。
這道風景誕生的過程并非渾然天成,
她擢取掉扎在身上多年、由父母從根源上帶給她的,短淺的,崎嶇的觀念,再歷經無數次的重獲新生,最終才蛻變成了一個無可挑剔的人。
溫文爾雅,明德明理。
盡管某些時候處理事情的手段有些極端……
溫立朔想起他被下藥帶到金紫薇的那一夜,監控畫面里循環播放的,許歲桉出人意料的舉措。
那是最為勇敢的。
原來,她并非脆弱,而是自身強大后,她越發習慣去承擔。
每強大一分,就逼著自己扛起九分的重擔,如此日積月累,她已然負擔不了。
許歲桉,你真的很不一樣。
……
水涼了,
許明亮沒有續,起身端著盆去浴室潑水。
許歲桉視線本是不經意一瞥,卻猛然震了下,
她直直凝視著許明亮的背影,一股苦澀涌上心頭,揪得她鼻子一酸,
“爸……”她開口,聲音困惑又沉悶,壓抑不住有些哽咽,“爸爸,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許明亮潑水的動作一頓,但非常短暫,快到幾乎可以忽略,隨即便恢復自然。
他沒回頭,拿著花灑又沖了沖腳,“瘦了不蠻好嗎?!?
“是……”許歲桉神色黯然,“但是——”
許明亮之前是180的身高,190斤,說是肥胖,倒不如說是壯實,多年苦力勞作不止在他手上留下了厚繭,更留下一身肌肉。
唯獨肚子。
他喜食重油重鹽的食物,肥肉、甚至是飄滿油脂菜湯,他總是要蘸著煎餅全都吃完。
許歲桉勸他從來不聽,以往孫盎然也嘮叨過無數次,不起作用,還要面對他滿臉不耐的表情。
“稱體重了嗎?瘦了多少斤呀?”許歲桉一邊思索著,一邊開口,“暑假時你就總說沒力氣、頭暈,讓你去查查你也不去,現在快過年了,明天我陪你——”
“行了行了,你這小孩那么多話呢,”
許明亮拖鞋踩著水聲走出來,眉頭已經擰緊了。
他坐到沙發上,拿起遙控按滅了電視,“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好好學習就行了?!?
許歲桉靜靜盯了他會兒,眸光漸漸沉落下去,轉過身繼續機械地夾著桌子上的飯菜,不再說話。
客廳就這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許久,
“吧嗒——”
打火機焰火跳動,
香煙氣裊裊升起,不動聲色彌散到許歲桉鼻息。
許歲桉回頭看了眼,許明亮默默坐在沙發上抽著煙,沒看手機,頭低著,不知在想什么。
他沉默了良久,
“你媽媽,過得還好吧?”
突兀的、不自然的、故作不在乎的問起這么句,
回響在清冷的客廳里。
許歲桉神色一頓,在真實與謊言的答案里猶豫了一下,只道:“挺好的?!?
“嗯。”
好半晌,他又接一句,“挺好?!?
許歲桉的頭不自覺緩緩耷拉了下去,說不出來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個送你來的……是什么人?”許明亮又問。
他尾音稍揚,一副納悶的語氣。
“就,就是那個溫叔叔的兒子啊……”
“你和他很熟?”
許歲桉抿了抿嘴角,“還行吧,在我媽那兒住著,每天都能見到?!?
“嗯?!痹S明亮脊背稍稍彎了,“你那個....”他頓了頓,似是糾結稱呼,然后他說:“那個溫叔叔,對你還好吧?”
“也挺好的?!?
“嗯?!痹S明亮暗自思忖著,“那你去那邊也挺好?!?
許歲桉皺了皺眉,心頭劃過一抹異樣。
她驀然回過頭,覺得許明亮的話有些奇怪,問:“爸,你想說什么啊……”
“我哪想說什么?”許明亮嗓音粗重,反應有些大,話鋒一轉,忽然又開始教育起來,“以后別隨便要人家東西,我跟那小孩八竿子打不著,知道吧?”
許歲桉覺察出他的態度軟了下來,也就悄悄松了口氣。
她點著頭,又帶點反叛模樣,故意拖長著音調:“我知道知道......”
“也別總麻煩別人,自己坐車回來多好,對吧?”
“對的對的......”
像對牛彈琴里的那個“?!?,有些無賴,又滿溢著少女的嬌俏。
許明亮無奈地一笑,擺擺手:“回你屋去吧,早睡覺,別光玩手機?!?
許歲桉身板一挺:“那我可以把我哥——”接收到許明亮嚴肅的目光,她氣勢漸漸弱下去,“把那小孩兒買的東西拿進來嗎?講真的,都挺貴的,那也是人家的心意啊?!?
許明亮深深嘆了口氣,不說話,起身向臥室走去。
許歲桉面露喜色,屁顛屁顛朝門口蹦跶去了。
可推開門看到那一排擺放整齊的禮品,她的心口忽然沉寂了一剎,嘴角的笑容緩緩僵住。
以后,
大概就很難再見到他了吧......
……
不見面的歲月中,許歲桉竟第一次生出了對孤獨的畏懼。
以往她享受孤獨帶來的苦澀,沉溺自我,
而今卻是第一次,為與一個人的別離而感到無所適從。
心頭縱有萬千不舍,不得開口。
面前的桌子上擺著開心娃娃,
裹著藍圍巾、頭戴小紅帽的女孩正仰頭沖著她笑,她便也歪了下腦袋,苦澀地彎了彎嘴角。
“如果我也求簽問果,是否能像你一樣求得上上簽開懷大笑?”
可她不敢賭,她怕結果與愿相違,徒增傷悲;又怕現實不會按照上簽履行,空歡喜一場。
怔愣神游了許久,她拿出日記本,一筆一劃寫下:
“可這不是小說,不是美好圓滿的童話故事,我們之間沒有事先安排的巧合,沒有上帝視角,沒有作家的筆為你我的相遇鋪墊情節牽引?!?
她只能將溫立朔帶來的禮物留存起一些作為紀念,天真而執著地珍藏著那份不見天光的情。
他們二人,終究不在同一個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