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一模成績公布了,
許歲桉的六科成績中,除了數學有了突破性的進步,其他全部是倒退的。
班級名次退步五名,校名次退步將近三百,重新掉出了一本線。
這種情況不是沒有,早在高三那年,她就經歷過一階又一階接連下降的感覺,并且幅度比現在要大得多。
可這是第二次高三了,也是她最后的機會。
其實她復讀給自己定的目標也并沒有很高,無非是想要混個本科而已,她覺得她就應該是本科,二本也可以,但必須是公立的。
所以為保險起見,她需要將成績提升到一本線左右。
去年莫名發生了許多許多事情,
有父母的矛盾,有同班男朋友劈腿同班好姐妹,
她真夠了。
所以她干脆不上了,既能遠離狗男女,眼不見心不煩,又可以守在父母身邊,發生問題及時解決,放心。
最終高考成績下來,狗男女落入到私立中最低分專業里,許歲桉倒是強點兒,公辦大專熱門專業,沒強多少。
身邊人都安慰她,“一年沒上學還能考這么高,很厲害了呀。”
許歲桉更不甘心,她錯過的,只有時間而已。
于是她毅然決然重赴高三煉獄。
她已經對學習厭煩了,平時對于學習付出的只能算得上規范,上課盡量認真聽講,作業勉強多寫。
可她已經是逼著自己努力改變許多了,才換來踏足一本線的成績。
可只不過是實在承受不住了,偷了點小懶,松懈了一個月,晝夜不息積累起的成就便一昔間土崩瓦解,被風吹散了無痕跡,就仿佛她從未努力過。
那些個努力的模樣,被別人稱作“內卷”的艱苦,都成了一場笑話。
而肖谷蕊又是年級前一百名。
諷刺。
心口沉悶的、壓抑的,深深抽痛著,
痛得她心悸耳鳴,雙手不停顫抖著使不出力氣。
靈魂似乎與軀體發生了挪移偏差,怎么都貼合不到一起,頭重腳輕。
悶,
心臟跳不動了,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而沉重,可氧氣無論如何都流通不到她的四肢百骸。
眼淚無聲滑落,滴在手背上,那一刻,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沉默,只有盡力壓制的抽泣聲在房間靜靜回響。
這種痛苦怎樣才能結束,怎樣才能不痛苦......
或許只有死——
可她不能死,
她死了爸爸媽媽都會特別特別傷心,悲痛欲絕,
她死了爸爸就徹底變成一個人了,無依無靠,
誰還能提醒他少抽煙、少喝酒、天冷加衣、累了記得休息……
于是她緩緩的,拖著沉重的肉軀到書桌前,從抽屜中抓出一個精美的毛絨筆袋。
“嗤——”
毛骨悚然的鈍響回蕩在夜幕,
拉鏈拉開,露出滿滿一袋色彩豐富、樣式各有特色的美工刀。
她從中揀出最常用那把胡蘿卜形狀的,褪下偽裝變成了那個瘋子,
開始逐漸享受痛苦、沉醉痛苦,
不只肉體的痛苦,更多是精神的焦慮。
她陷入自我折磨的死循環,不斷回想著從前發生在她身上所有悲慘的事情,原生家庭的不幸、感情上的創傷、脆弱的肉體、能力的低微、個人的失敗。
她親手撕開心理上的傷疤、不斷挖深。
她兜兜轉轉走不出自我困頓的牢籠,停留原地。
揉雜成一團的那些憂郁的低落的悲觀的情緒使她窒息,幾乎要將她折磨至死。
隨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色彩碰撞劇烈,看得人觸目驚心。
心里的折磨在肉體愈發尖銳的痛苦下漸漸淡去。
這時,
手機忽然叮鈴鈴彈出好幾條消息來,
許歲桉偏頭一撇,那雙頹喪黯淡的眸子略為遲鈍地閃爍起幾點光亮。
【溫立朔:項目得獎了。】
【溫立朔:明天團建,你一起去。】
【溫立朔:九點半。】
許歲桉抽了張紙巾,隨手擦了擦胳膊,拿起手機回他:
【我有點累,明天想在家睡覺。】
溫立朔秒回:【不行。】
即使隔著屏幕也能能感受到那不容置喙的態度。
許歲桉不回,委屈在心口泛濫,酸澀得發疼,她止不住地流淚,又一遍遍擦拭眼淚,仿佛想要抹去痛苦的痕跡。
溫立朔繼續發:【別因為一次考試失利就放棄了整個世界。】
【傻不傻】
【這世界上每分每秒都在發生千萬種不同的事。】
【人生不只有眼前。】
許歲桉心里苦,思緒全然混亂,什么都聽不進去:【你別跟我講大道理,我又不是不懂,我就是感覺累,明天想多睡會兒。】
【溫立朔:累就早點睡,明天九點下樓。】
【許歲桉:我真不想去。】
【溫立朔:NO.】
【許歲桉:你別逼我了行嗎?】
【溫立朔:你覺得我是在逼你?】
許歲桉深深喘了兩口粗氣,手指微微發抖:【我只是說我不想去。你和喬姐姐一起去吧。】
對面輸入中半晌,
【溫立朔:你想讓喬奈笙陪你玩?】
【溫立朔:明天她也會在。】
眼淚不爭氣的落下,大顆大顆砸在屏幕上,許歲桉崩潰扔了手機,抽泣著、緩緩的、無力地跪倒在地。
心臟痛到窒息,像是在裂開的邊緣掙扎,
她悲哀地仰起頭,眼眸中只剩下一片荒蕪和絕望。
哭聲壓抑幾秒,
可她最終還是不得已彎下了腰埋頭痛哭起來。
……
翌日,
許歲桉還沒睡醒房門就被敲起來。
一覺醒來,她情緒已經穩定了,思維也冷靜得仿佛與昨夜不是同一個人。
她開始有些不理解昨天自己為什么那樣崩潰,為什么對溫立朔發了那樣一通無名火。
盡管此時她仍然興致怏怏,不開心卻也并無悲傷。
起床對鏡整理好睡衣,許歲桉拉開了房門。
溫立朔已穿戴齊整,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不說話。
“我‘必須、必須’要去嗎?”許歲桉刻意咬重了‘必須’兩個字,聲音疲憊中又明顯透著沙啞。
溫立朔下意識垂下手,向她走近一步:“嗓子怎么了?”
“睡覺睡的唄......”許歲桉抓抓頭發,眼神卻飄忽不敢看他。
溫立朔緘默片刻,神色變得凝重,“我帶你去醫院做個檢查。”
“?”
許歲桉疑惑蹙眉,“我沒病。”
她的反抗沒能掀起一絲波瀾,溫立朔不知道抽什么風,態度非常強硬地拖著她去醫院。
甚至她連睡衣都沒來得及換。
溫立朔看起來很急切,找來一件長至腳踝的白色羽絨服將她裹住就拉著出門。
許歲桉手臂傷口被抓得滲血,疼得她想嗷嗷叫,甚至忍不住要抬手拍他幾巴掌吼叫“你!抓!我!傷!口!了!!!”
但她不敢露餡兒。
默默跨著被衣擺限制住的小碎步子盡力跟上他步伐,低頭看路的功夫,忽然注意到隨動作搖晃的未裁剪的吊牌——這正是溫立朔去臨蘇街道接她那天新買的那一件。
溫立朔拉開后座的車門將她塞進去,隨后動作利落地上駕駛位開車。
“哥,九點半了,我跟你去參加團建行不行?你別折騰我了,我回去換身衣服。”
溫立朔言簡意賅:“不著急。”
那張稱得上完美的臉嚴肅下來時冷得人不敢說話,許歲桉癟癟嘴,僵硬了片刻,“那你是覺得我有什么病呢?”
溫立朔沉默,駛動車子。
許歲桉疑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和手段,認命地往座椅上一歪,懶懶躺平。
羽絨服充氣不均鼓起大包,軟乎乎的,還殘留著片縷溫立朔懷里的香氣......
許歲桉竟在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昏昏沉沉的,
睡眼惺忪中,胳膊忽然一緊,又被溫立朔扯起來推進影像科做了個核磁共振。
結果顯示沒有任何問題,他才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是很明顯的狀態轉變,
許歲桉心思敏感,一向擅長察言觀色,溫立朔面部的肌肉從緊繃到松弛的剎那情景,清晰刻進她眼眸里。
只是,她不明白,
他到底是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