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歲桉跟著溫立朔走，猜到他是不想說太多，這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自己有多無禮，忍不住懊惱地搖頭。

然而到了車上，溫立朔并沒有第一時間驅車，而是打開暖風，搓了搓手，竟然真的愿意對她講述：

“離開，要么是能力達到了，要么就是失望到無法相處。”

“那一次是我媽媽嘔血，姥姥接我去醫院看她，當天晚上，我爸很急切給我媽媽打來電話，說姑姑的金項鏈丟了，”

溫立朔說著，神色黯淡下去，“我媽媽用沙啞的嗓音為我辯解，她說，我只是個孩子，只有那么大，根本不懂得黃金是什么，不會亂拿的。

我爸說，姑姑她并不是懷疑我偷東西，就是怕我太小不懂事，拿著當玩意兒給弄丟了。”

他漸漸止住了，車內一片寂靜，唯有暖氣融融流淌，輕撫著被寒風吹徹冰涼的肌膚。

“我當時真的不知道黃金具體是什么，真的。”

夜色涂抹的昏暗中，氛圍燈在不經意中往復變幻，柔婉到，難以捕捉一絲一毫的銜接。

高奢絢麗的色調在此時卻是營造出一種幽深靜謐的氛圍。

溫立朔依然那般淡定溫和，目光沉著且平靜，

“我很確定我甚至都沒有見過那條項鏈，但我卻比任何人都害怕那條項鏈找不回來，提心吊膽，一天又一天。

即便我現在和你講述時，看起來很不在乎，但我心里仍然能夠清晰感受到當時的慌張。”

“那，那條項鏈最后找到了嗎？”

“找到了，一周后就找到了。姑姑說，是在床下找到的，可能是表弟不小心玩掉在了那里，從那之后我就再也沒去過了。

而且，不管去誰家做客，我都不敢消失在別人視線當中，至今如此。”

……

自那日的傾吐之后，許歲桉與溫立朔之間似乎熟悉了許多，相處起來不再那么拘謹。

許歲桉發現，溫立朔雖然長相冷冽，滿臉生人勿近的攻擊性，但笑起來時其實還蠻可愛的。

就是不太愛笑……

兩人相處得越來越自然，許歲桉漸漸習慣喊“哥”對溫立朔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偶爾也會嘻嘻哈哈叫他“瀾”；溫立朔也時常對人提起“我妹妹”如何如何，買東西總不忘單獨給她帶一份。

就連孫盎然都為此驚訝了幾天。

但許歲桉總會在某些個瞬間里笑容猛然凝固在嘴角，

自腳底蔓延而上一陣刺骨寒意，脊背密密麻麻地震顫——

禁忌。

敏感的神經總在若有若無指引她感受心頭那分微妙，

說不出的感覺，

她亦從來不敢深想。

……

深夜時分，許歲桉偷偷在露天陽臺上吃著自熱小火鍋看恐怖片，以此來疏解心頭時常涌起的、難以名狀的焦躁憂郁。

熱氣在火鍋上騰騰翻滾，融化了凜冬夜晚干燥的冷空氣，皆化作煙霧飄散。

窗臺忽然投射一束白光，清清冷冷堪比皎月，又似帶有人的情緒，調皮地晃了晃。

許歲桉循光源望去，來自樓下——

她貓著腰探到圍欄邊，

間隙中，少女一雙漆黑的瞳眸緩緩露出，滴溜溜轉了圈兒，眼底折射著點點光亮。

溫立朔佇立樓下，一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上舉著個手電筒在照。

捕捉到許歲桉的腦袋，他立馬偏移了光束方向，微微仰頭望著她，勾起唇笑。

路燈將他的身影拉長，烘托出淡淡凄冷，也愈發襯顯少年身型高瘦。

許歲桉怔了怔，旋即暗自松了口氣，沖他輕輕皺眉：“你在干嘛？”

溫立朔沒有回答，只是垂眸搖了搖頭，走回別墅里。

不一會兒，房門傳來細微敲響，許歲桉拉開門——

溫立朔高挑的身軀豎在門邊：“我也餓了。”

許歲桉眼底閃過驚訝，“你怎么知道？”

最終邋里邋遢的她與穿戴整齊干凈清爽的溫立朔一起窩在數九寒天的露天陽臺上披著被子、吃自嗨鍋、看恐怖片。

這是一段很特別的回憶。

……

光陰似水，在日光的此消彼長中緩緩淌過。

轉眼時間就來到陽歷的1月8日，臨近高中生真正的寒假節點。

學校開始籌備組織起1月12日的期末考試，同時也是傳統所言的“一模”。

班主任給孫盎然打來電話通知，孫盎然就開始勸起許歲桉回學校參加考試，許歲桉的情緒一時間又被網縛心臟的重擔壓到了地底。

于是從1月8日的晚上，許歲桉如臨大敵，繃緊著心弦一頭扎進了題海中，在錯題中反復溫習知識點、總結答題技巧。

1月8日，20:30--1月9日凌晨4:58

1月9日，7:23--20:12

最終還是第二日晚飯時溫立朔從公司回來，在飯桌上察覺到了許歲桉的萎靡與頹喪。

晚飯后他拉著許歲桉進書房，沒關門，但同時，也沒有開燈。

窗簾緊遮著，透不進一絲月光，

半敞的門沿掃出一角純白，容納了水晶吊燈折射的光芒。

室內昏黑一片，

許歲桉的心臟也愈發沉重，似乎存在一只無形的大手將它擠壓抽緊。

溫立朔半倚桌沿，黯淡的燈光斜打在他身側，勾勒出修長挺括的輪廓。

“我就兩天不在家，你怎么了？”

偌大的書房，萬籟靜寂，唯有少年清冽的聲音孤獨回響，

繚繞耳畔，又悄然劃過了心尖。

許歲桉神色微動，仍舊難掩她滿眼疲憊，“快要期末考試了，我的名次不能后退，可我實在落下太多，這兩天備考有些累。”

“名次很重要？”

“我們英語老師特別討厭我，我不想讓她看我笑話。”

“我問，名次重要還是身體重要？”

“就這兩天累一點，不會影響身體的。”

溫立朔見她油鹽不進，撇頭拉過一旁的木椅，按著她肩膀逼她坐下。

自己則抱起手臂又重新靠回桌子上，與許歲桉四目相對。但他置身高位，站姿隨性卻格外具有壓迫感。

許歲桉被他盯得心里發毛，臉頰也莫名燒灼滾燙，她迫切地起身想要逃離，“不跟你在這兒浪費時間了，我要去學——”

還沒完全離開凳子就又被溫立朔一把按了回去。

溫立朔的指骨輕輕搭在她椅背上，那絲縷不經意間的觸碰驟然讓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隨后便是變本加厲的，

寂靜的空氣里，許歲桉聽見了來自自己心口劇烈的心跳聲。

“怦—怦—怦”

溫立朔竟然愣了愣，

他的指尖一僵，眼瞼忽然低斂向下，怔怔注視著她......

那雙向來銳利精明的瞳眸中，難得顯露出一種毫無把握的錯愕神情。

他的目光深邃而復雜，仿佛在尋找著什么，

良久，他抬了抬手——

許歲桉幾乎是惱羞成怒，一把推開他：“溫立朔！你要干什么？”

溫立朔被她推得后退一步，也不惱，站在原地僵持幾瞬，眼神漸漸恢復清明。

想要開口解釋些什么，回過神時，才發現空蕩蕩的房間里已不見那道身影，

獨留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