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特蘭街上的一家旅館內，一間拉緊了窗簾，昏暗而陰沉的房間里。

五個隱藏在陰影里的人站在房間的幾個關鍵角落里，相互投去視線。向來古波不驚，平靜如水的眼神中，此時終于帶上了些許忐忑，些許不安。

將視線交換了一下，陰影中的人最終把目光齊齊投向了唯一亮著燈光的盥洗室。

緊緊關著門的盥洗室內，水流聲似乎從來沒有停止過，也只能聽到水流聲。

在這個封閉的小房間內，銀灰色的凝實空間悄然展開，落下，籠罩起來。

『愚者之死』

『黑荊棘安保公司的戰斗震驚了廷根市的三大教會，當風暴教會與蒸汽教會的援助抵達時，他們只能看到正在救治傷員的阿爾伯特暗哨小隊，以及被摧毀成一片廢墟的建筑。』

『在這場可怕的戰斗中，值夜者們付出了巨大的犧牲，直接導致了“愚者”克萊恩·莫雷蒂的殉職。』

『襲擊者是一位曾經叫做梅高歐絲的女士，在官方的認知中，她是蘭爾烏斯事件的受害者之一。但是他們卻不知道，梅高歐絲腹中那個所謂的蘭爾烏斯的遺子，其實是被蘭爾烏斯與廷根極光會成員們有意安排，經過一場邪惡的儀式催化而降臨的真實造物主子嗣。』

『而在這一切的背后，隱藏在幕后的主導者是被黑夜教會所通緝的前大主教，因斯·贊格威爾。』

『借助其叛逃時盜走的封印物“0-08”■■■■■之筆，他一手主導并安排了廷根的故事，目的便是為了奪取黑荊棘安保公司地下查尼斯門后的圣者骨灰，以謀求跳轉途徑，晉升半神。』

『而事實也正如他所安排的那樣發展，在梅高歐絲被消滅后，他趁著值夜者們最脆弱的時機，出手殺死了克萊恩，取走了圣賽琳娜的骨灰。』

『萬幸的是，暗哨們及時趕到，阻止了因斯·贊格威爾進一步殺死鄧恩·史密斯。』

『利用“圣骸布的一角”，這件來自于某個古神隕落后的遺留物，原本屬于費內波特王室，幾經轉手后來到阿爾伯特手中的神奇物品，暗哨們對鄧恩·史密斯進行了緊急的救援。』

『同時，因為戰斗已經結束，勝負已分，結果也已確定，那些本來不會出手的力量也在這時發揮了作用，在隱秘中保持住了鄧恩·史密斯岌岌可危的生命。』

『不幸的是，克萊恩·莫雷蒂受傷過于嚴重，他的胸口被因斯·贊格威爾洞穿，心臟直接遭受了毀滅性的破壞，在暗哨趕到時，他已經無力回天。』

『廷根的這場邪神降臨事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但我們依然可以看到在危急中所閃耀的人性光輝。』

『或許，有人樂于看到這樣的結果。或許，有人從中得到了其想要的答案。』

『為“愚者”的死亡而默哀。』

——“這事兒還沒完……”

虛幻輕盈的“報道”被慢慢放下，隔絕著外部環境的“虛空立方”被召回。

盥洗室內傳來了走向洗手臺的腳步聲。

…………

三天后，廷根拉斐爾墓園的一角。

統一穿著黑色正裝與長裙的眾人圍在一個嶄新的墓地前，埋著腦袋，神情肅穆，無言中透露著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悲傷。

圍聚的人群中央是一個剛挖好的大坑，四四方方，足有兩至三米深，上方則是一塊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嵌著一張屬于克萊恩的黑白照片，面帶微笑，書卷氣很重。

戴著黑色面紗的梅麗莎站在墓坑的前方，眼神渙散，雙手放在身前，沒有任何的動作。

賽琳娜與伊麗莎白抹著眼淚，強撐著精神，各自站在梅麗莎的左右兩邊，用手臂扶著她的身體。

她們想要說些什么安慰一下她，卻最終什么也沒有說。

低沉而緩慢的腳步聲慢慢傳來，倫納德、科恩黎、弗萊、班森，克萊恩的同事們與他的哥哥，抬著他的棺材，走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入了墓坑。

葬禮的主持人是一位黑夜教會的牧師，克萊恩的家人和朋友并不認識，但是值夜者的同伴們都知道他，畢竟上一個，上上一個，在這之前犧牲的所有值夜者幾乎都是由他主持的葬禮。

本來，按照黑夜教會的規定，克萊恩的尸體還要再停尸一段時間，等確認他不會發生異變后，才會開始著手安葬。

但梅麗莎并不希望讓克萊恩等到那個時候，于是在倫納德的堅持下，克萊恩的葬禮提前開始進行。

牧師的悼詞結束，眾人看向了克萊恩墓碑上的墓志銘，隨后紛紛低頭祈禱。

“最好的哥哥；”

“最好的弟弟；”

“最好的同事；”

低著腦袋祈求黑夜女神將克萊恩的靈引入神國，梅麗莎擦了擦眼淚，目光依舊渙散，對著已經聽不見了的克萊恩輕聲說道：

“我們給你換上了那件漂亮的正裝，你一直都舍不得，總是說想等到更加正式的場合在穿……”

“卡洛琳小姐沒有來，我們不知道怎么聯系到她。如果她知道了你的事情……”

梅麗莎輕聲念著，一旁的倫納德抬起疲倦的眼睛看向她。

黑荊棘安保公司大戰中，他受的傷是最輕的，并且后續已經經過了儀式魔法治療的他，但即使是這樣，他也還沒有完全恢復，狀態依然還是很差。

蘇醒之后，他聽后面趕來的科恩黎與弗萊說，卡洛琳的暗哨在最后趕到了現場，現在還躺在教會地底不知道情況如何的鄧恩·史密斯就是被他們救下的。

可是，他們卻沒有救下克萊恩。

克萊恩的胸口開了一個大洞，連同非凡特性都不知所蹤，他竟然遭受了這種程度的侮辱。

倫納德知道卡洛琳肯定已經得知了克萊恩死亡的消息，說不定在暗哨抵達后，她就也趕到了現場，并且直接看到了克萊恩未經處理的尸身。

他不敢去想象那個畫面，不敢想象和克萊恩那么要好，感情那么深厚的卡洛琳當時會是怎樣的表情，怎樣的心情。

“我居然一開始會去懷疑克萊恩，后面還在懷疑卡洛琳……”

倫納德用只有他自己能夠聽見的聲音自嘲著，對著隱藏在他身體里的那個人說道。

“你不是說，威廉姆斯家族的人會帶來危險么……”

倫納德渴求著答案，但此時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一陣沉默后，眾人的哀悼結束，倫納德與班森走上前，開始為克萊恩的棺槨填埋泥土。

黑色的泥土如雨水般落下，覆蓋在同樣黑色的棺材上，一層又一層，開始將其掩埋，徹底與外面的光明，與這個世界進行道別。

低垂著腦袋的梅麗莎這時抬起頭來，快步上前。

倫納德見到她走了過來，沉默著讓開身位。

克萊恩犧牲的消息是由他親自去告知的，他早就見識過了這個女孩的堅強。

他很希望梅麗莎能夠哭出聲來，但是直到訃告傳出，再到葬禮開始，她一直不哭不鬧，安靜得過分，令人心疼。

梅麗莎緩緩取出了一枚銅哨，這是從克萊恩的尸體上搜出來的遺物。

克萊恩的武器早已被值夜者們提前取走，防止這些東西會嚇到他的家人。

當班森和梅麗莎前去認領尸體的時候，他們就只能從克萊恩的身上搜出家里傳下的懷表，還有這樣的一個小物件。

甚至連零錢銅板都沒有多少。

梅麗莎將銅哨丟進了墓坑里，倫納德望著她輕輕點了點頭，隨后繼續為棺槨填埋泥土。

很快，泥土越積越高，直至與地面齊平，然后蓋上了石板，完成了墓地的封存。

眾人最后朝著墓碑深深地看了一眼，黑荊棘安保公司的眾人先后走到班森與梅麗莎的身旁，對他們說著“節哀”，向他們表達著自己的痛惜與歉意。

梅麗莎始終沒有說話，班森則強撐著精神，一一感謝著值夜者們的幫助。

被哀傷籠罩的墓地旁，人群慢慢散去，倫納德是最后一個離開這里的值夜者。

隨后，占卜俱樂部的人，克萊恩認識的那些朋友也逐漸離開，緊接著就是賽琳娜，伊麗莎白這些梅麗莎的朋友。

直到最后，班森與梅麗莎才慢慢離去，每走一步就要回頭看看。

但是結果能有什么不同？克萊恩早已埋入了墳墓里，他們能看到的也只有那座冰冷的墓地。

班森租來了一輛雇傭馬車，與梅麗莎離開了墓園。

……

夜晚降臨，一個新的來客站在了克萊恩的墓地前。

古銅色皮膚的阿茲克·艾格斯沒有說太多的話，只是嘆了口氣，將手中的白花放在了墓碑前。

“抱歉，我來晚了……”

“但我大概知道是誰做的了。”

對著墓碑微微低頭，阿茲克沒有取走他的銅哨，準備將其留在這里，充當一份念想，一份禮物，伴隨著克萊恩沉睡。

他離開了墓園，沒有驚動這里的守墓人，隱入夜色，很快地消失在了遠方。

墓園再次被寧靜與清冷所籠罩。

直到深夜，最后一位客人才姍姍來遲地站在了拉斐爾墓園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