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琦想不通。人為什么要生,雖然有生就有死,但是哪怕是偉人,死也是了無影蹤。
輝煌如唐宗宋祖,秦皇漢武,耀眼如孔孟老莊,他們創(chuàng)建的、留下的,是豐厚的歷史文化,是影響中華民族繁衍生息的思想、哲學、社會框架,可是,昔日的輝煌也就是一抔塵土,昔日的思想成就了帝王將相,成就了朝代的更迭,今天還能剩下多少?
旅游的目的地?教授們養(yǎng)家糊口的法寶?
想起曾經(jīng)和老公去了開封,這個承載了宋王朝輝煌的都城,今天剩下的全是人造風景,摩肩接踵的人們,到此一游,究竟為了什么?
如果相信冰河時代,或者看看這一年新冠病毒帶走了數(shù)以百萬的人類,長達10個月的時間,病毒面前人類束手無策。難道不是注定:人類最后,會走向毀滅。
如果人類毀滅了,留存的思想、書籍、名號、榮譽又有什么意義?
江雨琦在今年遭遇的打擊,讓她顛覆了自己多少年以來的價值觀,對于存在意義,產(chǎn)生了嚴重的懷疑。
走投無路的時候,江雨琦不得不電話傾訴。好心的胡姐接了江雨琦的電話,勸慰她一定要走出來。江雨琦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給別人增加麻煩,她不能成為祥林嫂。
人們都告訴江雨琦,去看看心理醫(yī)生吧,你不可能靠自己走出來的。
向玲說,你不想住醫(yī)院,咱們就去人少的私立醫(yī)院,費用我給你出!
向玲是將江雨琦最好的朋友,一個銀行的中層,原來在辦公室,因為工作關(guān)系認識了江雨琦,兩個人年齡相仿,都屬于特別較真,能力很強,有些棱角的人。
不過兩人對工作作出了完全不同的選擇。江雨琦在遍體鱗傷之后選擇了病退,徹底淡出了體制內(nèi),而向玲則急流勇退,眼見上升阻礙較多,突然想明白有能力也不見得有用,那何必還要浪費力氣?于是,這個在過去十年時間幾乎沒有按時回過家的人,再不費心,徹底離開一線,成了二線里面特殊而輕松的部門,過起愉快的生活。
向玲心地善良,又肯幫忙,朋友很多,她總想拉著江雨琦參加到閨蜜的聚會中,可江雨琦,年齡越大,書生氣越重,加上在媒體工作時屢屢受傷,心理陰影很大,從一個愛好熱鬧的人,居然成了一個最不喜歡社交的人。
向玲每次被拒絕都理解她,但總不改初心,下一次聚會還要勸她去。只有向玲知道,江雨琦曾經(jīng)受過多重的傷,她理解她。
江雨琦再次遭遇的人生悲劇,成了向玲心里的擔憂,只要有時間,她便會去看看江雨琦,盡自己所能安慰她。
江雨琦臨時跑到京城生活,向玲問長問短,又送了一堆面膜,說,你需要什么就告訴我!
很多人的愛溫暖著江雨琦。這一次的遭遇,江雨琦跌入人生的谷底,比任何時候的打擊都來得慘烈。
因為江雨琦認定要和丈夫一起老去,她告訴他:將來我老了,如果病得很重,不要搶救我,這對我對你們都是折磨。
她認定自己會在丈夫的前面走。
大學畢業(yè)論文,江雨琦分析的是《呼嘯山莊》,她對這種凄美的愛情有著莫名的心疼和向往,能夠死在愛人的懷里,是她認為最好的告別方式。
但是老公沒有成全她。
老公甚至一句話都沒有留下,走了。這成了江雨琦這一世最大的傷痛。
一天當中,江雨琦會想念老公多少次,她不知道。但是每次想念,都要面對一個再也看不到的最后結(jié)果,江雨琦心上的傷,血肉模糊。
時間,只有時間才能治愈。
江雨琦之前看過幾個心理醫(yī)生,有一個學院派,一個大醫(yī)院心理科的,還有一個屬于私人心理診所性質(zhì)。
大醫(yī)院那位,是三甲醫(yī)院的退休科室主任,個子不高,穿著講究,剛退休就馬上應(yīng)聘去了一家私人診所。江雨琦見他時,還在最灰暗的時期,整個人低落到了地下。醫(yī)生講了一個小時,江雨琦沒有找到重點。
“你這種情況,已是重度抑郁,需要進行系統(tǒng)治療。”
“怎么辦呢?”江雨琦腫著眼睛,滿臉的黑斑。
“住院吧,很多治療只有在醫(yī)院才能做。比如一些肢體動作分散注意力。”
“喔,治療費用怎么算呢?”
“我的要貴一些,一般一個小時2200塊錢,普通醫(yī)生會便宜一些。”看著江雨琦沒有反應(yīng),醫(yī)生接著說,“如果你覺得住院費高,還可以去另一家精神類的專科醫(yī)院,會便宜些。”
江雨琦是帶著渴望解脫一些的心去見醫(yī)生的,她排解不了思念和痛苦,深度的苦難讓她一直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她很想聽到醫(yī)生說點什么,能讓她看到生存的希望,讓她有勇氣可以去面對。
也許是自己要求太高了,于是失望了。
向玲聽說后不放心,想方設(shè)法請來了醫(yī)科大學的心理系主任。素昧平生,主任聽說了她老公的經(jīng)歷,心生感動,專程去了一趟江雨琦的家里。
他很耐心聽江雨琦的傾訴,并用自己的經(jīng)歷告訴江雨琦,他作為一個農(nóng)村出來的人,一步步走得不容易,所以會更加努力,更加珍惜,更希望拼命去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
他說:“你現(xiàn)在說的都是你看到最好的他,而不是一個完整的他。等到你把他的故事講完整了,你就不會那么痛苦了。”
老公走后,江雨琦腦海當中出現(xiàn)的全部是老公的好,老公怎么對自己好。夫妻之間的不快、爭吵、他身上的小毛病,江雨琦通通忘記了。
這一天晚上坐在地上,繼續(xù)為老公誦念阿彌陀佛的時候,琪兒說,媽媽你要把爸爸的故事講完整才行。
是啊。
整天流淚的江雨琦讓大家很擔心。一個多年的朋友請到了京城一個頗有些名氣的心理治療師,一個上了年齡但是很注意自己外形,很會表達的女子,白燕。
她很耐心地聽江雨琦邊哭邊說了一個多小時,然后很平靜地說,“我一直在聽你說老公怎么好,怎么偉大,那么你呢?你的幸福在哪里?”
江雨琦怔了一下,說,“就是等他們回家啊。”
白燕說,“那就是一周一次,一次兩天的相守啊。”
江雨琦辯解:“等待就是幸福啊。”
白燕看著她,突然說,“我覺得你的痛苦沒有那么簡單,你為什么不喜歡社交了?你所遭遇的絕對不僅僅是這一次打擊,你以前一定還遇到過什么。”
江雨琦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沒有一絲掩飾,她立即說,“是的,其實我遇到很多。”
白燕認真地說,“我覺得,你就像在被命運凌遲。”
這話一出,江雨琦淚如雨下。
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尤其在此時此景,這話擊碎了江雨琦最后的防線,她可憐自己了。
這么多天,她一直在可憐猝死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