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是晴空,艷陽。
江雨琦原本在學習網課,道家的智慧。琪兒去上課前,專門給她在網上找了課程,防止她沒事胡思亂想。
就看了一會兒微信朋友圈,江雨琦情緒竟然又失控了。有人在宣傳部門工作,因為工作需要,一遍遍在朋友圈發著江城今天表彰抗議先進個人和集體的事情。
江雨琦打開了其中一個,名單一開始就是老公原來工作地方的人,這個城市評選先進個人達到30多位,還有10多個先進集體。
江雨琦失聲痛哭。她現在的眼淚和悲傷,已經不再受到控制,幾個月來,她的眼睛出現了嚴重的視力問題,而她一悲傷,每一次都會讓她出現生不如死的疼痛。
這一年,江雨琦失去了丈夫。葉言是她結婚25年,相識30年的丈夫。5月20日,由于頭發心肌梗死因公犧牲,他才48歲,走時身邊沒有一個人,沒有給江雨琦留下只言片語。
一直到他走了,江雨琦才明白自己失去了生命中最好的那個男人。
他在的時候,不善言辭,沒有情調,不會掙錢,不會安排旅行,很少給江雨琦買禮物。更重要的是,因為工作關系,他一周才能回家一次,幾乎無法照顧到江雨琦。江雨琦一直很有怨言。
疫情期間,老公所在的地方是重災區,他堅守在崗位上,整整三個月沒有回家。
他有多辛苦,多艱難,多不容易,江雨琦比任何人都知道。那些艱難的日子,每一個深夜,江雨琦都在視頻中看見老公疲憊不堪的臉,越來越深的皺紋,經常累到眼睛都不能睜開。
兩個人每天都要視頻,江雨琦總是要看見他,才稍微安心。經常,兩人的對話會被突如其來的電話打斷,半夜各種突發事件,江雨琦隔著屏幕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壓力,她經常想,如果是自己遇到,怎么面對?她知道自己將會有無數控制不住的憤怒。尤其是很多時候,是下面的人想錯了,做錯了,想要在防疫中不出差錯,確保一方安全,老公必須去糾正,糾正就意味著要面對各種不理解、責難甚至心懷不滿。
某些同級總想著如何減少自己的負擔,還有少數關鍵崗位下級設法開溜的現實,所有的苦難、壓力、甚至連熱飯都吃不上的各種問題,葉言都隱忍不發。
每天,每一件事情,老公從來沒有把喜怒哀樂寫在臉上,她看到的聽到的,從來沒有抱怨,沒有手足無措,老公很沉穩,一切都在沉著卻很有效地應對,只是疲憊,很疲憊。
江雨琦就在那段時間,覺得老公真的很強大。這樣強大的男人,才是江雨琦最愛的。
江雨琦每天等他。無論多晚,都等著他的電話,視頻接通,他看到的就是她的微笑,只有這個微笑,是江雨琦可以為他做的,她的關心、理解、支持、分憂,才是一個妻子在這樣的時候,應該盡到的責任。
她心疼他。
疫情稍微好轉,葉言還是不能回家,江雨琦立刻就燉了雞湯,拿了兩瓶好酒,泡了蜂蜜檸檬,讓侄子送過去。這是江雨琦唯一能做的餐食。江雨琦不會做飯,這么多年,一直都是葉言做飯,保姆做飯,她除了蒸飯、下面、燉湯,什么都不會。她炒出來的菜,總是干煸。
她每天都會詢問葉言是否消毒,有沒有戴口罩?葉言每天都要去車站碼頭機場農村醫院……哪里有問題,他就要去哪里。葉言從來不推脫,從無懼怕,他要做的就是實實在在,把這個全市疫情最嚴重的地方,徹底變好。
江雨琦暗暗得意,認為自己關心葉言做得很好。
但是,他卻在突然之間連聲招呼都沒有給她打,化為天上的星辰。
江雨琦哭了五個月了,一直沒有辦法走出來。
她想他。走在大路上想,在超市買菜想,在沙發上想,看著電視想,去餐廳吃飯想,孩子做了飯菜她也想……她想象他看到這里的出租房都一定會說,條件很好了呀;去了超市,一定和孩子一樣開心:東西比我們那邊豐富得多;孩子做好了飯菜,他會驚訝地贊嘆:幺兒,你好能干啊!還會不顧女兒的白眼,來個抱抱……
江雨琦總想起他額頭的皺紋,手臂的青筋,眼角越來越多的褶皺,手機鈴聲響了,他一邊摘下眼鏡看來電,一邊說,老了,看不清楚了……
江雨琦一想就哭,一想就悲傷,走在北方的大街上,十月的風也很大,吹透了衣服直接打在皮膚上,身上的溫度越來越低。江雨琦戴著口罩,在口罩里面哭得大口喘氣,邊喘邊哭,眼淚鼻涕都流在口罩里面。
江雨琦知道自己這樣不好,每次,孩子總是用憂慮的眼神看著她,有時候勸她,有時候無聲地陪著她。
要是沒有這孩子,江雨琦一準走了。
活到今天,她所經歷和承受的磨難,已讓她對生命的意義和價值產生了嚴重的懷疑和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