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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花燭影 良宵苦短

  • 錯登科
  • 小圓鏡
  • 3753字
  • 2024-12-16 15:17:31

這狗官也會被人推個趔趄嗎?

江蘺頂著紅蓋頭,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

這半月她每日都心神不寧,只因事情進(jìn)展得出乎意料地順利,仿佛老天在肯定她這個鋌而走險的法子。

這樁婚事是她強(qiáng)扭的瓜,不甜,但咬咬牙能吃,目的是讓自己在出事后有一條活路可走。《大燕律》載,科舉舞弊者以欺君之罪論處,重則砍頭,輕則流放。楚青崖身為閣臣兼刑部尚書,位高權(quán)重,有能力把控此案松緊,就算把控不了,也必定會想個法子保全楚家的名聲。

人說“至親至疏夫妻”,江蘺不知道若有朝一日暴露身份,他是否會大義滅妻,但她對楚少棠和柳夫人很有信心,這兩位就是她嫁過去要拉攏的對象。

楚青崖的右手在空中伸了半天,坐在床上的新婦就是沒動,他這時才掐了掐眉心,覺得這陣子太過操勞,腦子都不好使了。

她頂著蓋頭,根本看不見。

“伸手。”

江蘺聽了這冷淡的一聲,頓時氣上心頭,他似乎還不情愿?做犧牲的是她好不好!

他不情愿就不要娶她啊!

她想起中秋節(jié)在貢院撞上他的情形,還有他卡在她脖子上的那只大手,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卻搭著他纖纖裊裊地站了起來,一小步一小步隨他朝屋外走去,是個依依不舍的形容。

就是這只手!

她心中大罵。

楚青崖目不斜視地牽著她往前走,心中有些疑惑。

年輕女子的手這么小嗎?

以前查案刨過寡婦墳,把白森森的手骨拿出來驗毒,又大又脆又硬,遠(yuǎn)不及眼下這只,溫軟光滑得像一匹絲緞,只是指頭上有拿筆的繭子。

聽說是十八歲極少出閨閣的小姐,雖然家里窮了些,但知書識禮,性子柔弱溫婉,平日愛作些女兒家的詩詞。盧翊說她很害羞,千般叮囑他不要嚇到人家,要溫柔。

楚青崖心中無奈,既已認(rèn)了這父母之命,便決定要好好對她,但他實在說不出什么體己話。待把嬌怯怯的新婦扶出小院,到了輦車旁,他動作一頓,問:

“是否要我扶你上車?”

短暫的沉默過后,新婦“嗯”了一下,聲如蚊蚋。

果然是太害羞了。

楚青崖?lián)ё∷难p輕一舉,把她塞進(jìn)了車。

觀禮的街坊四鄰爆發(fā)出一陣歡呼,繡著雙蝶的紅簾兒垂下,漏出的一截喜裙倏地被扯了進(jìn)去。

馬車走了起來。

江蘺聽著外面鑼鼓喧天,在車?yán)锍兜羯w頭,好容易松了口氣,捶了捶憋悶的胸口。

這狗官分明是想讓她出丑,她都看不見,怎么自己上車?拿腔拿調(diào),不是蠢就是壞,不知道怎么升到閣部的,先帝瞎了眼。

一想到晚上還要跟此人同床共枕,她就頭痛欲裂。

好嫌棄。

車外,楚青崖跨上馬背,松了口氣,看向盧翊。

“你看著我是什么意思?”盧翊恨鐵不成鋼,“明淵,你不會還想讓我夸你剛才很溫柔吧?”

楚青崖轉(zhuǎn)過頭,抽了一馬鞭,又變回了那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模樣。

盧翊摸摸下巴,他看上去比來時輕松了一點(diǎn),許是看到人,滿意了。

是個好開端。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城東去,半個時辰后到了河畔。瑟瑟秋風(fēng)揚(yáng)起布簾,正值黃昏時分,西天如燒,云瀑從峰巒間滾滾而下,在河水中淌開一片耀眼金紅,似喜裙上繡的大朵并蒂蓮。

江蘺攥著裙擺,想到母親在燈下一針一針地趕工,把蓋頭蓋上了。

她不要讓人看到她哭。

輦車在大宅前停下。

片刻后,有人在笙簫鼓樂里掀開簾子,扶她下車,動作生疏。

楚青崖感到她手心濡濕,當(dāng)下喚宅前伺候的一個小丫頭去取物。

忽有一陣風(fēng)吹來。

又是一陣。

河邊本就風(fēng)大,江蘺站在府門前,扇子快將她扇得打噴嚏了。

“涼快些了嗎?”楚青崖問。

……這狗官以為她熱得手心出汗。

江蘺的眼淚一下收了回去,吸了吸鼻子,細(xì)細(xì)地應(yīng)了聲:“嗯。”

心中又把他罵了百八十遍。

跨進(jìn)府門,四周霍然嘈雜起來,入耳皆是恭賀。仆從們招待著來喝喜酒的賓客,隱約可聽見楚家二老的大嗓門,說今日犬子大喜,各位不醉不歸。

江蘺看不見宅中是怎樣張燈結(jié)彩、燈火通明,自打進(jìn)了這宅子,就跟木偶似的任人擺布,一時間稀里糊涂地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再耐著性子和狗官對拜,然后就被兩個小丫頭攙進(jìn)新房,坐在喜床上。

這廂婦人們往她身上殷勤地灑著花生紅棗,外頭傳來一聲聲熟悉的“姐姐”,她的眼角又忍不住濕了。

阿芷今日很傷心吧?

姐姐成了陌生人家的媳婦,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了。

很快,一切都消停下來,人走了,屋靜了,她得以仔細(xì)考慮接下來的事。

燭火寂寂地?fù)u著。

江蘺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知道該怎么辦,把三十六計在腦中反復(fù)琢磨,是以逸待勞、欲擒故縱,還是反客為主、擒賊擒王?若委實下不去手寬衣解帶,那就渾水摸魚、調(diào)虎離山?

她才想到第十六個計策,鎏金燈盞里就積了一片紅蠟,忽聞珠簾叮當(dāng)作響,一股冷風(fēng)從簾外透了進(jìn)來,她一個激靈挺直腰板。

可見是個吃人的妖怪,進(jìn)房還刮妖風(fēng)。

楚青崖令丫鬟們退下,在暖閣外猶豫片刻,還是舉步進(jìn)來,見新婦一動不動地坐在喜床上,身下滿是干果,便低頭把床褥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掃了下去。

“不硌么?”

江蘺心說又不是我要坐在花生殼上,先前那一大群婦人圍著,我敢動嗎?明里乖乖應(yīng)了聲,站到旁邊讓他掃干凈。

這一站起來,目光便從蓋頭下沿看見掃床的用具……

他拿什么在掃?!

楚青崖三兩下把床鋪整理好,欲將剛才順手拿的工具放在圓桌上,目光一滯。桌面擱著只紫檀木架子,這柄鑲了鴿血寶石的玉如意原本該架在上面,被他這么掃了幾周,頭上還粘了片干棗。

這好像是挑蓋頭用的。

罷了,反正她也看不見,害羞得連呼吸都急促了。

楚青崖拿起桌上兩只紫金釉刻花的酒盞,把一只塞到她手里:“坐。”

然后自己也坐在床沿,默了片刻,問:“能喝酒么?”

這問的是廢話。

他想要溫柔些,便執(zhí)起她的右臂,手腕繞了過去,這一下便出了問題——蓋頭還沒挑。

江蘺被他這一串不著調(diào)的動作弄懵了,正猜他是不是不懂男女之事,面前乍一亮,被光線刺得瞇起眼。

蓋頭似紅蓮瓣,翩翩飛落在榻上。

燈下之人比肩而坐,離得極近,長眉入鬢,目似玄潭,一峰懸膽如玉照寒江,便是朱紅喜服也不能將這天生的冷冽之氣暖上幾分。

她本能地向后躲去,卻被一只手纏住右腕,只得勉強(qiáng)抬起頭看他,那雙冰晶似的黑瞳不透半絲光,連燭火的暖蘊(yùn)都被吸了進(jìn)去,熄滅在淵底,映出塵埃般的一抹人影來。

……她能把蓋頭蓋回去嗎?

江蘺欲哭無淚。她受不了跟一塊冰睡一張床,這屋子還要燃燭熏香,別將他烤化了。

楚青崖察覺到她的推拒,把合巹酒湊到她唇邊:“不能喝便吐了。”

這說的是什么話?

江蘺一口飲盡,辛辣入喉,卻見他偏頭倒了酒在漱盂里。

她呆了。

楚青崖淡淡地解釋:“我從來不能飲酒,所以如此,并非不滿婚事。”

他把兩只酒杯放回桌上,轉(zhuǎn)身見這姑娘臉上帶迷茫之色,垂著雙烏溜溜的眸子,神情似是埋怨,不過一剎,又變回了嫻靜端莊的新婦。

他想了想,解開喜服的系扣。

江蘺立刻一個頭兩個大,之前想的那些計策飛得無影無蹤,視死如歸地閉上眼,攥緊褥子。

溫?zé)岬臍庀⒔阱氤摺?

“你怎么不說話?”他只剩一件薄薄的白色單衣,感到她些微的顫抖。

看這光景,斷然是行不得了。

新婚夜若冷落夫人,總歸叫人以為他看輕這姑娘身世,所以不愿親近。

楚青崖繼續(xù)問:“你叫什么?”

她嗓子里擠出緊繃的兩個字:“江蘺。”

他剝落寬大的喜裙,唔了一聲:“什么蘺?”

“江蘺的蘺。”

“我知道你叫江蘺。”吉服繁重,他信口問著話,耐心替她褪去中衣,有種拆賀禮的錯覺。

“江蘺杜蘅的蘺。”

“我認(rèn)識一個叫杜蘅的。”他說。

楚青崖自覺這話茬接得不錯,可她聽了,僵了須臾,又順從地“嗯”了聲。

罷了,她不想說話,就干正事吧。

他脫了兩只繡鞋,手指用了幾分力道,抬起她略尖的下巴。

迎親時沒看錯,她確然有一雙妙筆難摹的眉,紅綃帳里燭影深,把兩道秀逸的翠眉照得情深意重,眉尾淡淡地掃入云鬢里,叫人心癢。

……卻莫名有些眼熟。

她垂下密密的羽睫,是個羞怯柔順的模樣。

只不過是個普通姑娘而已。

他將雜事拋之腦后,去了她滿頭珠玉簪環(huán),褪去里衣。

肩膀感到?jīng)鼋z絲的氣流,她唰地睜開眼,可他已然傾身,嘴唇輕輕地蹭了一下她的面頰。

好想逃。

可是不行,自己選的路,頭破血流也要走完。

江蘺眼眶紅了,覺得自己今天掉的眼淚比過去十年還多,她真的討厭哭,但,但實在是——

“你可有字?”楚青崖反手摘了玉冠,扔在枕邊,烏發(fā)立時傾瀉下來,從單衣上流到她五指間。

他試著碰了一下她皺起的眉心,半明半昧的光線里,項下泄出一抹柔膩,散發(fā)著暖融融的香氣,觸手一碰,便起了層細(xì)細(xì)的戰(zhàn)栗。那張小巧的桃心臉近在咫尺,神情既是懼怕,又在強(qiáng)迫自己迎難而上,顯出一種奇異的柔媚氣概來。

“有……”

楚青崖突然不想繼續(xù)說話了。

他撫摸著滑溜溜的綢緞,扯開絲帶,姑娘睫毛一顫,面頰登時泛上潮暈,胡亂扯了一把他的黑發(fā)遮擋在臉上,露出兩只濕漉漉的眸子,似霧濛花,如云漏月,紅燭光里一派純真的吸引。

頭發(fā)被她抓得有些痛。

但等會兒就扯平了。

他再度俯身。

許是剛才喝了酒的緣故,燥熱從喉間彌漫至四肢百骸,江蘺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燒了起來,視線朦朧,耳朵也聽不清,張嘴發(fā)不出聲音,只知道倉皇失措。

他的唇……是熱的。

她迷迷糊糊地垂眼,看到一抹酡紅從他臉上蔓延開來,鬼使神差地用指尖戳了一下。

那杯酒,他不是倒掉了么?

手腕猛地被抓住。

楚青崖抬眸,瞇眼望著她,再度吻上她。她忽然摳住他的手臂,指甲嵌進(jìn)肌膚,發(fā)出一聲帶著哭腔的低喊:

“我,我有字,叫——”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化作含糊的嗚咽。

“明早記得告訴我。”他撈回頭發(fā),直起身子,在龍鳳高燭下端詳起她來。

楚青崖看一眼她被褥間的小臉,雪里透盡了緋紅。

香甜的滋味依稀還在。

江蘺不知怎的,越緊張就越想說話,啞著嗓子道:“你,你要不先喝點(diǎn)酒,這樣,這樣可以,壯膽……”

“我不。”

他俯身,定定望著她梨花帶雨的臉:“我不壯膽,也可行事。”

說話間,已握緊她的十指,腰身驀然一沉,眼眸難得帶了絲笑:“夫人要再喝些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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