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個小時之前。

卡爾·諾雅瑪前腳剛剛笑容可掬地舉著酒杯向一個小姐碰杯，后腳一轉身，他立即露出了厭惡的神情。

他快步走到他的父親——阿爾伯特·諾雅瑪身前。

“爸爸，我要和你介紹一位厲害的外鄉人。”他又在一瞬間變了臉，咧嘴笑起來。

“他在哪呢？”阿爾伯特看著卡爾空空蕩蕩的身后，好奇地問。

“他說他先去上個廁所，很快就來。不過爸爸，我和你說，他令人驚訝……”

阿爾伯特笑著攬過卡爾的臂膀往前走，饒有興致地聽兒子講述這位外鄉人。

他們慢慢走到晚宴方桌的最前端。

“媽媽，妹妹！”卡爾快步上前，他拉開伊爾斯·諾雅瑪身旁的椅子，坐了下來。

妹妹伊爾斯端莊而矜持地坐著。

諾雅瑪夫人起身走到卡爾身邊，俯下身與寶貝兒子擁抱和吻頰。

“他還沒有來嗎？”卡爾有些等的不耐煩了。

“總會來的，又不會中途逃走，對吧。”阿爾伯特扶正了胸前的領結，低低地笑了幾聲。

諾雅瑪夫人也嬌笑幾聲。

伊爾斯轉過頭，目光穿過哥哥的手臂，望向遠處。

一道高挑的身影逐漸靠近，變得清晰。

伊爾斯看見了他的臉，一剎之間，她的目光像是被鎖住了，無法挪開。

好漂亮的臉，讓她都自慚形穢。

她低下頭，察覺到自己的臉頰開始變得刺痛而火熱，似乎在被烈火灼燒。

“實在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

沈璃冬彬彬有禮地依次向他們行了深鞠躬。

“一點小心意，不成敬意。”

咔噠一聲，他打開了隨身手提箱的扣鎖，露出里面深紫色的絲絨墊。轉過來時，伊爾斯看到里面鑲嵌著上好的煙與酒。

阿爾伯特請他坐在了伊爾斯的對面。

此刻伊爾斯顯得靦腆而羞澀，她默默用刀叉在牛排上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劃痕，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用余光偷偷地去瞟這個紳士優雅的外鄉人。

他很會說，風趣幽默引得父親連連大笑，妙語連珠夸得母親合不攏嘴，和哥哥更是談天說地，一見如故。

猝不及防間，他的眸光意外與她撞上。

沈璃冬彎起眼角，對她露出了一個溫柔體貼的笑。

伊爾斯慌忙垂下眼，視線聚焦在餐盤里被劃得支離破碎的肉塊。無法抑制，她的心在狂跳。

什么時候來，酒釀什么時候來？！她現在就想要！

伊爾斯緊緊咬起了后槽牙。

終于，一只手臂伸了過來，端著白瓷盤。

伊爾斯掃了一眼盤子上擺放的五只不同顏色的花紋酒杯，隨后將目光投向那名侍者。

侍者將粉色的酒杯率先送到了沈璃冬的面前，然后又將剩余顏色的酒杯一個個放在諾雅瑪家族的面前。

沈璃冬握住酒杯腳，凝視著杯中的白色酒釀，他忽然遲疑了。

“這是我們家族自制的酒釀，嘗嘗。”

阿爾伯特向他伸了伸手掌，卡爾也滿臉期待地看向他。

沈璃冬向卡爾笑了笑。

“那就多謝您的好意。”沈璃冬舉杯向阿爾伯特敬酒，隨后恭恭敬敬地在他們面前飲下了這杯酒。

伊爾斯盯著他滾動的喉結，緩緩垂下頭，嘴角卻悄然勾起。

用餐后，晚宴上優美婉轉的歌曲變得更加歡快，人們進入到交際舞的時光。

沈璃冬感受到伊爾斯暗處那斷斷續續的視線更為熾熱了。于是他走上前，向伊爾斯欠身伸掌，主動邀請她與自己共舞。

伊爾斯原本病白的臉上浮起紅暈，她撫上沈璃冬的手心，露出了一個有些詭異的微笑。

他扶住她的肩胛骨，扣住她的另一只手。

他們隨著圓舞曲的節奏開始反身、擺蕩、傾斜、升降、連綿不斷地旋轉。

伊爾斯仰起頭，凝望著這張漂亮的臉，只覺得興奮得血液都在逆流。

她又想起了多年前一個來這兒的外鄉女人，她也這樣美艷俏麗，尤其是那一雙水靈靈的眼睛……

現在那雙眼珠子被泡在浸滿福爾馬林的罐子里，放在她的地下收藏室里。

而他，他的一整張臉她都很喜歡，不如……不如就扒下來做成燈罩。她一直缺一個小夜燈，他將每晚陪伴著她入眠。

她這么想著，滿臉潮紅。

他們接連旋轉了好幾圈，伊爾斯在沈璃冬的力道帶動下幾乎飛舞起來，旋轉讓她頭暈暈的，伊爾斯卻從未如此地陶醉過。

這樣有力的胳膊，即將被她鋸下來……他會是一副什么表情呢？

心肉在發癢，她咬住唇，竭力地讓自己笑得收斂。

這個外鄉人她不想與爸爸媽媽分享，更不可能給哥哥留下一點點的殘余。她要獨自一人食用，從心臟開始。

伊爾斯的手掌輕輕撫摸上沈璃冬的胸膛，怯生生地抬起頭。她雙眼已經迷離，仿佛不可自拔地深陷愛河。

“來我的房間好嘛？”她指尖在他胸口打著轉，用可憐的眼神蠱惑著這個男人。

“當然，如果您愿意的話。”

沈璃冬松開了一只手，提臂引她獨轉了一圈。他依舊風度翩翩，嘴角掛著那抹恰到好處的笑。

隨著舞曲中一陣密集的小鼓點響起，伊爾斯拉著沈璃冬往石階下飛奔。

這簡直像極了浪漫的私奔。伊爾斯想。

他們逐漸離開了溫暖與燈光，走入神秘的黑暗。

伊爾斯扭過頭，她發現沈璃冬的身形有點不穩，他搖搖晃晃地走下最后一個臺階，腿上發軟，腳步虛浮。

他的藥效也該發作了。

伊爾斯兩眼因異常的興奮而逐漸發紅。

“伊爾斯小姐，我好像有點……不舒服。”沈璃冬越走越慢，片刻，他摔倒在地上。

伊爾斯咯咯地笑起來，她蹲下來，用手捧起他的臉頰。

在幽幽的蠟燭光里，一張滲人的笑臉在沈璃冬眼前不斷放大。

“我親愛的外鄉人，你知道諾雅瑪家族是一支……嗯，優雅的食人族，對嗎？”

她眷戀地劃過他的下顎，又悠悠站起身來，不緊不慢地點起身后一排燭火。昏暗的四周逐漸顯現出它的猙獰面目。

墻上懸掛著鹿的頭骨、蝴蝶的標本；櫥柜架子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透明罐子，里面是泡發了的內臟；桌面上的是電鋸、斧頭、刀、以及染血的鐵具；角落里擺放著大大小小的籠子，里面有腐爛發臭的動物尸體。

等等……角落里還有……還有一個活人！

盡管他早已被折磨得慘不忍睹，不成人樣，可他居然還活著。

沈璃冬閉上了眼，轉過頭去。

“哈哈哈……甜心，你不用為他感到悲哀，”伊爾斯瞇起眼睛，露出她那森森的尖牙，微笑起來，“你馬上會變得比他還慘！”

“我會，我會把你的臉皮整個，扒，咳，扒，咳咳……”

伊爾斯說著說著忽覺喉嚨涌上一股黏膩，她抓緊胸口，猛烈地咳嗽了幾聲。

她往地上吐出一灘黑血。

什么？她怎么了？！

伊爾斯懵在原地，兩只瞳孔無措地顫抖著。

她看到一雙黑色牛津鞋踩上那那灘血，耳邊傳來沈璃冬玩味的冷笑聲。

他低垂下睫翼，眼里盡是深不見底的冰冷，然而笑容依然完美：“晚宴開始，一個合格的紳士可不會姍姍來遲。”

沈璃冬扣住伊爾斯逐漸無力的手，帶著她重新跳起華爾茲。隨著他輕輕哼起圓舞曲的變調，世界顛倒了過來。

“你說這是為什么呢？難道我是個不合格的紳士？”他幽默地眨了眨眼。

“你……”她眥目欲裂，唇色已經變得深紫。

每走一步，伊爾斯的嘴里就嘔出一口血，每一次旋轉，她的胃就仿佛被烈火灼燒掉了一塊。

“我不僅換掉了你們給我的酒，順便幫你們一家都加了點料。”

沈璃冬愉悅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引得她渾身一顫。

他又一次松開了手，這一次，伊爾斯沒有旋轉，而是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她痛苦地扭動著四肢，兩眼像死魚一樣翻白，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你，怎么會，知道哪個，杯子……”伊爾斯可怖的眼球慢慢轉動，宛如惡鬼般盯著他。

沈璃冬從旁邊的桌上摸起一把槍，對準了她。

“你猜。”他勾了勾唇。

話音隨槍聲一道落下。

沈璃冬看也沒看一眼地上死去的女人，轉身準備離開。

跨上第二層石階時，身后忽傳來一絲微弱的動靜。沈璃冬頓住了腳步。

那個“肉塊”又動了一下。

沈璃冬遲疑了一下，緩緩舉起手臂，將槍口對準了他。

明明已經沒有眼睛了，可他似乎感受到了沈璃冬即將做的事，他垂下了頭，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沈璃冬扣下了扳機。槍響之后，他慢慢走上階梯。

不斷往上，越來越靠近舞會的燈火，愈發多的光線穿進他的西裝，帶來若有若無的熱意。

他重回晚宴，給中毒的諾雅瑪家族一人腦袋上補了一槍。

穿過尖叫與混亂，沈璃冬丟掉槍，快步走出了古堡。

小鎮上的人們在暗處觀察著，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看到這個外鄉人如同來時一樣，孑然一身、風塵仆仆地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