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藍如洗的青天萬里無云，一輪耀陽高懸頭頂，恣意地散發光與熱。

大營內，今日無有例行操練，一眾士卒卻早早地向校場走去，似是趕著參加什么隆重典禮。

無他，由監軍扶蘇領銜組織的大比武今日正式開始。

從蒙恬將軍那流傳的小道消息五花八門，但毋庸置疑，此次比武事關重大，優勝者獎勵豐厚，至于落后者，雖未明說，想必也不會輕輕揭過。

斥候營的竹也不例外，同袍澤們洗漱完畢后，將上次扶蘇贈予的家伙什揣在胸口，扛起長戈，大步走向西北方的校場。

“竹，前些天是何人召你哩？”飛站在竹身旁，特意落后半個身位，喋喋不休問道。

自從上回賭斗失敗后，二人之間的關系好了不少。

竹無奈地擺了擺頭，捏著眉心苦笑，這好事飛已經絮絮叨叨問了許多次，只是竹口風甚嚴，沒有透露任何關于扶蘇與蒙恬的消息。

饒是如此，自那以后，什長也再未命令竹漿洗過私人衣物，倒也省了一樁事。

一路上，竹驚奇地發現，往日疏懶的士伍們此時雙眼迸發出強烈戰意，不時握緊手中兵器。

更有些許隊列，行進之間便散發出兇厲之氣，竹毫不懷疑，一般的小毛賊哪怕是與之對視上一眼，立馬會被嚇得屁滾尿流。

正當新兵蛋子竹驚嘆將士驍勇、軍勢嚴整之時，一名面龐寬闊、身著玄甲的士卒迎面走來。

飛連忙低頭，側著身子扯住竹的衣袖，準備讓行。

不曾想，那甲士沖著竹徑直而來。

“公士竹，吾特來傳話，勿要辜負將軍期望！”甲士一絲不茍地轉述著扶蘇的話語，言罷便轉身離開，壓根沒有給竹回話的機會。

二人怔怔地看著甲士離開，腦子還未回過神來。

“這竹怕不是某位上官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這么多人關心？還將軍的期望?將軍怎么不期望期望我呢?”

竹自然沒法知道自家什長已經妒忌得發狂，他捏著藏在胸口的堅硬之物，腦海中回想起與扶蘇共同擒拿犯人的光景，默默說道：“喏！”

別過蒙恬的甲士后，斥候營眾人再度前行數百步，終于抵達校場。

竹看到，校場內的布置與往日訓練又有些許不同，十余個柵欄將之分割為不同的區域。

有的區域筆直修長，有的區域蜿蜒曲折，還有的區域干脆圍了個圓形。

飛帶領眾人歸入隊列中，不時還指指點點。

“這圓形場地，聽說是大力士摔跤之處，一對一較量，尤其依賴臂力與腕力。咱們斥候營個個瘦得跟皮猴兒似的，走上臺估摸著都得跌上一跤。”

“那邊則是比拼箭術之處，二十五步、五十步、百步之處均設置有箭靶。據說百步穿楊者即便在大軍之中也是少之又少，不知此次能否一睹英姿。”

竹心神一動，扭動手腕，他便是報名了射箭與御馬。

作為斥候營提前推選出來的種子選手，他對于自身的箭術還是頗有信心，不說冠絕三軍，起碼名列前茅不在話下。

至于這御馬，竹也只得苦笑，這兩位上吏不僅位高，心也大，竟然敢讓不通馬術之人趕鴨子上架，也不怕貽笑大方。

竹只能暗自祈禱，寄托于外力幫助了！

但愿不要掉鏈子！！！

營帳內，隨著最后一朵劍花閉合，扶蘇氣喘吁吁地收起長劍，結束每日雷打不動的晨練，隨手抓過婢女捧著的巾帛，往臉上胡亂一抹，擦落滴滴汗水。

“著甲！”

蒙恬手扶腰間長劍輕輕點頭，他很非常滿意現如今的扶蘇。

清晨舞劍，昏時打拳，瘦弱身板肉眼可見地硬朗起來。

這才是歷代秦君的模樣，文能理天下政事，武可掌沙場態勢。

以往那之乎者也的儒者扶蘇，實在是不大入流，哪怕是相對親近的蒙恬，也沒眼看！

欲為天下共主，豈能效法卿大夫之雕蟲小技？

據說軍中又風靡起一種名叫“五禽戲”的技法，便是從公子扶蘇處流傳而來。

蒙恬閑時也跟著麾下短兵學了兩手。

此戲糅合虎之威猛、鹿之安舒、熊之沉穩、猿之靈巧、鳥之輕捷，確實頗為奇妙。

堅持兩三天，便能清晰感知軀體之變化。

據說此法有長生之奇效，只是無人現身說法，眾人也是將信將疑。

蒙恬也逐漸相信，扶蘇藏有一套密不示人的古籍，否則也無法解釋他貴為公子，如何才能掌握這許多奇技淫巧。

大秦可沒聽說有會教人長生之術的老師哇！

若是存在，相信始皇帝即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抓到！

“蒙將軍，咱們走罷！”扶蘇舉起暗黑色頭盔，穩穩地佩戴妥當，一股英氣撲面而來。

扶蘇已至上郡監軍兩年有余，著甲次數一只手數得過來，平日里常穿玄鳥服袍。

蒙恬不記得眼前這位公子上次全副武裝是何年何月，只覺得震動非常。

只見扶蘇頭戴玄色暗云紋頭盔，體掛玄錦百鶴袍，身披獸面蟒頭連環鎧，舉手投足之時英姿勃發，龍驤虎步之間氣勢奪人。

伺候扶蘇更衣的一對婢女也不由得雙眼閃亮，俏臉酡紅。

真乃大秦貴公子也！

哪怕是蒙恬這個沙場糙漢也為之傾倒。

“喏！”蒙恬下意識地跟上腳步。

校場旌旗獵獵，精銳士卒們站定后竟無一人言語，靜候主將駕到。

扶蘇與蒙恬攜手登上高臺，眺望全場。

這是從各部曲精心選拔的佼佼者，大概三千余人。

三十萬士卒中取材三千，百里挑一！

看著麾下齊整的軍容，二人不由得相視一笑，頗有天下盡在掌握的豪邁。

霎時間號角齊鳴，鼓聲震天，所有將士盡皆扯開喉嚨唱響戰歌，向率領他們奪取無上勝利的蒙恬獻上忠誠與勇氣！

這是一支盤踞大秦北境的虎狼之師，或許身為個體的士卒會有這般那般的毛病，但只要他們被喚作“秦軍”，根植于骨髓深處的勇武就會被喚醒！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端坐高臺的扶蘇也被嘹亮浩蕩的歌聲感染，面色莊嚴，輕聲哼唱起來。

蒙恬從桌案上的圓筒中抽出一枚令箭，手腕抖動，將之投擲于地面之上，氣沉丹田，吼叫道：

“比武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