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詩！好詩啊！”柳宗元學士率先撫掌贊道，“此詩意境清幽，不著痕跡，卻又余味無窮。‘忽有暗香來鼻息，原是墻角數枝梅’，此二句尤其精妙，深得詠物詩之三昧！”

其余眾人也紛紛點頭稱是，看向“錦瑟”的目光中，更多了幾分敬佩與認可。

李墨軒更是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首詩，又看了看沈如織那清麗絕俗的側影，眼神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他發現，自己對這位“錦瑟”姑娘，似乎越來越感興趣了。她身上那種獨特的清冷氣質，以及那份深藏不露的才華與智慧，都深深地吸引著他。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對“錦瑟”的才華真心贊賞。人群之中，亦有幾位平日里自視甚高、卻又才學平平的所謂“名士”，見一個初來乍到的江南女子竟能力壓群雄，博得滿堂喝彩，心中不免有些嫉妒與不忿。

其中一位姓王的御史之子，仗著幾分家世，陰陽怪氣地開口道：“錦瑟姑娘這詩嘛，倒也算清雅可讀。只是，女子弄些詩詞歌賦，終究不過是閨閣點綴，難登大雅之堂。依本公子看，姑娘的繡工想必比這詩才更為出眾吧？不知可否讓大家開開眼界，也一睹那刺繡的風采啊？”

他這話，表面上是在夸贊沈如織的繡工，實則卻是在暗諷她不務正業，女子不應在文人雅集上出風頭，更帶著幾分輕佻與挑釁之意。

這便是唐代社會對才女的矛盾態度：一方面，社會風氣相對開放，欣賞女性的才華與風姿，如武則天、上官婉兒等都曾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但另一方面，傳統的男尊女卑觀念依舊根深蒂固，許多男性文人對于在才學上超越自己的女性，往往會心生嫉妒，甚至加以打壓。

王公子此言一出，榭內氣氛頓時有些微妙。不少人也想一睹“霞光龍鳳云錦”的真容，但王公子的語氣卻讓柳宗元等真正愛才之人微微蹙起了眉頭。

沈如織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掛著淺淺的笑容，她不緊不慢地說道：“王公子謬贊了。錦瑟一介女流，平日里確是以針線為生，詩詞不過是閑暇自娛罷了，難與諸位先生大家相提并論。至于那‘霞光龍鳳云錦’，乃是晚輩為宮廷貢品所制，工藝繁復，耗時良久，所以今日并未隨身攜帶，恐要讓王公子失望了。”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聲音清越：“不過，錦瑟今日倒也帶來了一件不成敬意的小玩意兒，乃是晚輩閑來無事，用些許碎錦邊角料，仿前人‘百子嬉春圖’之意境，繡制的一幅‘掌中百戲圖’。若諸位前輩先生不嫌粗陋，錦瑟愿獻丑一二，博大家一笑。”

說罷，她從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玲瓏的錦緞荷包，從荷包中取出的，并非尋常的繡帕或扇面，而是一件令人拍案叫絕的“立體刺繡”作品！

那是一塊不過巴掌大小的圓形錦緞底座，底座之上，竟用各色絲線，繡出了數十個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的小人兒！這些小人兒，有的在舞龍，有的在耍獅，有的在踩高蹺，有的在蕩秋千，有的在放風箏……每一個小人兒都只有指甲蓋大小，但其衣飾、表情、動作，無不刻畫得細致入微，惟妙惟肖。更令人驚奇的是，這些小人兒并非平面繡就，而是通過巧妙的針法和絲線的填充、盤繞，呈現出一種呼之欲出的立體感，仿佛一群真正的小人兒正在那小小的錦緞舞臺之上，上演著一出熱鬧非凡的百戲雜耍！

當沈如織將這件“掌中百戲圖”在眾人面前緩緩展開之時，整個探春榭內再次爆發出雷鳴般的驚嘆與贊賞！

“天啊！這是何等巧奪天工的繡技！”

“這……這簡直是神乎其技！老夫從未見過如此精妙的立體刺繡！”

“這哪里還是什么針線活計，分明就是一件巧奪天工的微雕藝術品啊！”

方才還出言不遜的王公子，此刻早已是面紅耳赤，張口結舌，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他那點可憐的嫉妒與不屑，在這等令人嘆為觀止的絕世技藝面前，顯得是如此的蒼白無力，可笑至極。

李墨軒更是看得癡了，他快步走到沈如織面前，仔仔細細地端詳著那件“掌中百戲圖”，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與由衷的欽佩：“沈姑娘，不，錦瑟姑娘……！此等繡技，墨軒生平僅見！敢問姑娘，這……這莫非便是傳說中早已失傳的柳家‘玲瓏七巧針法’？”

他此言一出，柳宗元學士也是渾身一震，目光灼灼地看向沈如織：“柳家‘玲瓏七巧針法’？錦瑟姑娘……莫非與當年江南柳家有何淵源？”

沈如織心中一凜，她沒想到李墨軒竟能一眼認出此針法的來歷！看來此人對柳家舊事，并非一無所知。而柳宗元學士的反應，更是讓她心中生出幾分警惕與疑惑。

她強作鎮定，微微一笑道：“李公子與柳學士真是好眼力。錦瑟家學淵源，確與江南柳家略有些牽連，只是族中長輩不愿多提舊事罷了。這‘玲瓏七巧針法’，亦不過是晚輩從幾卷殘缺不全的古籍繡譜之中，自行摸索領悟了一些皮毛而已，難與真正的柳家絕技相提并論，讓諸位見笑了。”

她這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既不完全否認，也不過多泄露，將一切都歸于“家學淵源”和“自行摸索”，讓人難以深究。

柳宗元學士和李墨軒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了然與……更深的探究。他們知道，這位“錦瑟”姑娘的身上，必然還隱藏著更多的秘密。

經此一事，“錦瑟”之名，以及她那神乎其技的“掌中百戲圖”，便如同今日杏園的初雪一般，迅速傳遍了整個長安城的文人圈，甚至連一些深宮內苑的貴婦，都有所耳聞。

沈如織（錦瑟）成功地在京城打響了她的第一炮。然而，她也清楚地意識到，隨著自己才華的展露，必然會引來更多的關注，這其中，既有善意的欣賞，也少不了惡意的覬覦與更深層次的試探。

長安的風，比江南的雨，更加莫測，也更加冰冷。她必須更加小心，才能在這權力的漩渦之中，保全自身，并一步步地，接近她復仇的目標。

而李墨軒，這個溫文爾雅卻又似乎洞察一切的信國公府二公子，他對自己那毫不掩飾的興趣與探究，究竟是福是禍？他與柳家，與李逸，又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