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靜靜地聽完沈如織的辯駁,銳利的眼神在她和那幾名原告之間來回掃視,沉吟不語。他為官多年,審理過無數案件,自然看得出這其中必有蹊蹺。沈如織的言辭雖然犀利,卻條理清晰,邏輯嚴密,反觀那幾名原告,神色慌張,言辭閃爍,明顯底氣不足。
但他也不會僅憑一面之詞便輕易下結論。他沉聲道:“沈如織,你所言雖有幾分道理,但口說無憑。你既稱同盟技藝共享,利于民生,可有實證?”
沈如織等的就是這句話。她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備好的錦緞,正是那幅繡有“暗香疏影梅花圖”的玄黑貢緞。她將繡品呈上,朗聲道:“啟稟宋大人,此乃民女近日所繡的一幅‘暗香疏影圖’,看似尋常,實則內藏玄機。民女斗膽,請大人細觀。”
一名衙役將繡品呈到宋濂案前。宋濂取過,仔細端詳,只見那梅花繡工精巧,栩栩如生,卻也未見有何特異之處。他不由得皺眉道:“此繡品確也精美,但與本案有何關聯?”
趙澈和容淮也面露不屑,以為沈如織是在故弄玄虛。
沈如織卻不慌不忙,從發髻上取下那枚一直佩戴的碧玉梅花簪,緩步上前,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用簪尖在那幅繡品的某一朵梅花花心處輕輕一撥。
只聽“咔噠”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那朵梅花的花心處,數根用特制金線繡成的花蕊,竟如同毒蛇的信子一般,悄無聲息地彈射而出,鋒利如針,閃著幽幽的寒光!
“啊!”堂上眾人不由得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宋濂也是瞳孔驟縮,他下意識地向后一仰,險些打翻了桌案上的茶杯。
容淮和趙澈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他們萬萬沒想到,一幅看似柔美的繡品之中,竟然暗藏如此凌厲的殺機!
沈如織收回玉簪,那彈出的金針又悄然縮回,梅花恢復了原狀,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她平靜地說道:“宋大人,諸位大人請看。這便是我沈家(實為柳家)獨創的‘藏鋒針法’。此針法可將特制的機括與鋒刃暗藏于繡品之內,既可用于防身自衛,亦可用于……傳遞一些不便明言的訊息。方才大人所見的,只是其中最淺顯的一種應用。”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臉色煞白的容淮和若有所思的趙澈,繼續道:“民女聽聞,近日江南地面不太平,常有宵小之輩覬覦良善人家財物技藝,甚至不惜動用下作手段,威逼利誘。我等尋常商戶,手無寸鐵,若無一二防身之技,豈非任人宰割?我‘江南茶布同盟’之所以要共享技藝,便是希望我等同道中人,不僅能在商場上互助互利,更能在這險惡世道之中,多幾分自保之力。不知此等為了生存與自保而鉆研的‘技藝’,在宋大人眼中,是否也算是‘擾亂商序,欺行霸市’呢?”
宋濂此刻早已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深深地看著沈如織,眼神復雜難明。他一生審案無數,何等狡猾的罪犯沒有見過?但如沈如織這般,以如此驚世駭俗的方式,在公堂之上展示“證據”的,卻還是頭一遭。這女子,不僅口才了得,心思更是縝密如發,手段也如此……出人意料!
他目光轉向容淮,聲音比之前更加嚴厲:“容淮!你身為織造局通判,對治下織坊竟有此等暗藏機鋒之技藝毫不知情,反而聽信一面之詞,險些釀成大錯,已是嚴重失職!如今原告言辭閃爍,前后矛盾,你身為舉薦此案之人,在呈報本官之前,可曾仔細核查過他們所言真偽?!”
容淮額頭冷汗如瀑,心中暗罵那幾個商戶無用,卻不得不強作鎮定,叩首辯解道:“宋大人容稟!下官……下官確是一心為公,憂心江南商序才急于查處。這‘藏鋒針法’聞所未聞,沈氏藏匿此等暗藏兇險之技,其心難測,下官也是為防患于未然啊!至于那幾名商戶……許是他們對同盟的運作方式有所誤解,才言辭過激……下官愿意即刻派人重新詳查,定給大人一個交代!”他試圖將水攪渾,拖延時間,并暗示沈如織技藝本身就存在威脅。
“防患于未然?”沈如織清冷的聲音響起,她轉向那幾名原告,“諸位掌柜,如織再問一句,你們狀告我同盟‘壟斷市場’、‘哄抬物價’,可有確鑿無疑的賬冊、契約或人證物證?若只是道聽途說,或是主觀臆斷,那便是憑空污蔑!宋大人在此明鏡高懸,朗朗乾坤,豈容爾等信口雌黃,顛倒黑白!”
那幾名原告本就心虛,被沈如織凌厲的目光一掃,更是膽寒。其中一名似乎是頭目的商戶,眼珠一轉,急忙從懷中摸出一沓紙張,高聲道:“有!大人,我們有證據!這是……這是同盟內部幾家商戶暗中聯絡,約定共同抬高生絲價格的……的往來信件底稿!還有他們強迫小織戶加入同盟,否則便斷其原料的……的證詞!”
容淮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喜色,以為抓到了救命稻草。趙澈也微微揚了揚眉,似乎對此頗感興趣。
宋濂命衙役將那些“證據”呈上。他逐一翻看,卻發現那些所謂的“信件底稿”字跡模仿拙劣,內容含糊其辭,破綻百出;而那幾份“證詞”,也只是些捕風捉影、無法核實的片面之言。他將那些紙張重重往案上一拍,堂上眾人皆是一驚。
“荒唐至極!”宋濂怒喝道,“此等粗劣偽證,也敢拿到本官面前來混淆視聽?!本官再給你們最后一次機會,究竟是誰人指使你們誣告?從實招來,或可從輕發落!若再敢巧言令色,負隅頑抗,休怪本官將爾等打入大牢,嚴刑拷問!”
宋濂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那幾名商戶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被容淮威逼利誘而來,此刻見偽證被識破,又聽聞“嚴刑拷問”四字,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其中一名最為膽小的商戶,再也承受不住這巨大的壓力,“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哭喊著招供:“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是……是容通判!是容通判逼我們這么做的!他許諾我們,只要扳倒了沈家和那個什么同盟,日后江南的絲綢生意便由我們幾家……嗚嗚嗚……他還說,有趙總管在,此事定能成功……求大人明察啊!”
此言一出,如同在滾油中倒入一瓢冷水,公堂之上瞬間炸開了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面如死灰的容淮身上。而那句“有趙總管在”,更是讓趙澈端著茶杯的手猛地一抖,茶水險些濺出,他眼中閃過一絲驚怒與慌亂,顯然也沒料到這火會燒到自己身上!
真相大白!公堂之上,形勢瞬間逆轉!
公堂之上,隨著那名膽小商戶的哭訴招供,真相如同一道撕破黑夜的閃電,瞬間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誣告陷害、官商勾結的丑惡嘴臉,在朗朗乾坤之下,再也無所遁形。
那幾名一同作偽證的商戶,眼見同伴已經招供,自知再也無法隱瞞,也紛紛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軟在地,磕頭如搗蒜,爭先恐后地將容淮如何威逼利誘、許諾好處,讓他們聯名誣告“江南茶布同盟”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全部吐露了出來。
一時間,整個公堂之內,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哭喊求饒之聲,以及旁聽席上百姓們壓抑不住的憤怒低語與鄙夷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