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沈家一間久已閑置的小廂房，被沈如織臨時改造成了一間別開生面的“女工技藝交換所”，并正式開了張。

交換所的規則就張貼在門口的木板之上極其簡單明：

?憑借一片由紅嫁帕裁剪而成的“色卡布”，即可在此處登記，并預支?錢的銅板——這筆錢雖少，卻也足夠尋常人家買些油鹽醬醋、或是幾捆引火的柴禾；

?十枚由紅嫁帕邊角料制成的“束絲扣”，則可在此兌換一兩尚未染色的粗制生絲，用以練習或紡織；

?若是有一定刺繡或縫紉手藝者，更可憑借“繡樣票”領取學坊提供的基礎材料，完成指定繡品或成衣后，再依照成品的精細程度與所耗工時，與學坊管事商議折價，換取相應的工錢或更高級的絲料。

這規矩一出，不過短短一日未盡，那間小小的交換所之內，由各房女眷們用“色卡布”和“束絲扣”換取的粗絲、以及小額的銅錢，便已堆滿了原本空蕩蕩的碗筷柜。而那些被沈夫人派來暗中監視的族中管事和好事男子們，則看得是目瞪口呆：這些以前只會在后宅之中漿洗縫補、或是搬弄是非長舌的婦人們，如今竟在沈大小姐的帶領下，硬生生搞出了一個初具規模的“小市集”，而且看起來……似乎還真能成事！

更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聞訊前來參與置換的，還不僅僅是沈家的女眷。消息不知如何傳了出去，鄰近幾條街巷的裁衣鋪、繡莊里的女伙計，甚至一些家境貧寒、想要學門手藝貼補家用的民婦，也紛紛壯著膽子，帶著家中積攢的碎布頭或自己平日里做的一些小針線活計，上門來探問究竟。

城東，織造局通判署衙之內。

容淮剛剛聽完手下匯報的關于沈家“喜帕裁紅，開辦女工交換所”的傳聞，不由得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只！鼓動一群無知婦孺，又能成得了什么氣候？”然而，他話音未落，便有幕僚面色凝重地匆匆進來急報：“據各處眼線回報，今日街市之上的縫補匠人、以及各家繡坊的女學徒們，都在大量囤購生絲，尤其是價格相對低廉的粗絲，短短不過半日工夫，市面上的生絲價格便已悄然上漲了兩厘。特別是與沈家宿有嫌隙的喬家鹽行，今日也一反常態，非但沒有趁機抬價，反而也開始在暗中悄悄回購市面上的散絲，囤積居奇，意圖不明。”

沈容淮一聽心想：若再對此放任不管，局面恐怕真的會失去控制。于是當機立斷，立刻便修書數封，分別送往與他相熟的幾家大鹽商、糧行，以及江南絲綢業的幾個壟斷巨頭那，企圖聯手從原料的源頭開始打壓，限制生絲的供應，從而扼住生絲價飛漲的勢頭。

沈如織對此早有預料，深知對方必然會使出“釜底抽薪”之計，在原料之上做文章。于是她立刻讓江山行加緊了行動，提前將早已擬好的“沈氏草木染技藝合作社”的招募宣傳稿，通過各種渠道塞進了城中各大茶館的說書先生手中、以及各個市井消息靈通的說書攤點，使其與官方“嚴控絲價，打擊囤積”的新聞并排傳播——如此一來，百姓們越是擔心原料短缺、絲價飛漲，便越是渴望能搶先購得那“草木染技藝合作社”的入社份額，以求自保。

果不其然，當晚，“沈氏草木染技藝合作社”首批放出的一百股入社名額（對外宣稱每股需繳納一定押金，并承諾提供定量染料原料），便在短短一個時辰之內被聞訊而來的各路人馬搶購一空，甚至連一向與沈如織不對付的長房主母，也按捺不住，悄悄派了心腹丫頭前來打探第二批名額何時開放申購。

亥時，夜涼如水。偏院的屋檐之下，燈籠散發著微弱的光芒。顧昀的身影再次悄然出現，他將一封新的情報遞到沈如織手中，聲音低沉：“喬家之外的其他幾家大鹽商，果然已經應了容淮的請托，聯絡了周邊五郡的大小絲行，約定明日一早，便統一抬高生絲收購價格，然后再借口‘絲源枯竭，供不應求’，全面禁止向民間的織坊和小商戶出售囤積的生絲。看來，他們是打算徹底斷了你的原料來源。”

沈如織接過情報，仔細看完，臉上卻并無多少意外之色。她沉吟片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那用特殊絲線繡出的火焰暗紋。她忽地抬眸看向顧昀，問道：“大人可知，明日……究竟是什么日子？”

顧昀微微一怔，隨即答道：”七夕。”

她唇邊綻開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從袖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地攤開在掌心。那是一方僅存的“喜帕正心”——這曾是柳清婉母親蘇氏當年為她備下的嫁妝中最為珍貴的一件，如今，它將承載起全新的使命與意義。帕中心本應是雙鳳朝陽的圖案，此刻卻只剩半只孤鳳，另一半似被利刃齊齊裁去，斷口處絲線散亂，仿佛泣血。月光下，那半只鳳的絲線依舊閃爍著微光，依稀可見其昔日的精致與華美。

“這是......柳家之物？”顧昀認出那繡工的獨特之處，與他曾見過的柳侍郎某些珍藏手稿上的風格隱隱相合。

沈如織輕輕點頭，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是我母......柳夫人生前為我繡的嫁帕，雙鳳寓意‘琴瑟和鳴，白首不離’。柳家遭難后，此帕被柳如玉撕毀，我拼命才搶回這半片。”她的目光落在斷裂處，仿佛能看到當年那雙惡毒的手。

顧昀默然，他能感受到這半片殘帕所承載的沉重過往。

沈如織深吸一口氣，眼神復又變得清亮而堅定：“明日午時，我便要在南市那座人流最旺的百花橋之上，舉辦一場別開生面的‘七夕賣福’。我便拿這承載了柳家血淚與屈辱的半只殘鳳，當眾進行拍賣！”

“拍賣此物？”顧昀略感意外，這畢竟是她母親的遺物，意義非凡。

“是。”沈如織語氣決然，與其讓它塵封于過往的悲傷與怨恨之中，不如讓它在今生今世，浴火重生，為更多需要幫助、渴望改變命運的女子點燃一絲希望之火。它曾代表著破碎的姻緣與覆滅的家族，如今，我要賦予它全新的意義——那便是新生、抗爭與不屈！“拍賣所得的銀兩，我打算全數用來向那些尚有良知、愿意平價出售的絲行購買粗絲，并當場分發給那些因絲價飛漲而生計無著、甚至可能面臨失業的民間繡坊女工。那些想要趁火打劫、囤積居奇的鹽商絲行，若敢在此時借機哄抬物價或從中作梗，那便等著被群情激奮的百姓們用唾沫星子淹死，甚至直接將他們那些黑心的招牌抬到江里去喂魚！至于那暗中觀望、意圖坐收漁翁之利的喬家，”她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他們若想趁此機會火中取栗，也得看看我沈如織，愿不愿意讓他們稱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