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和居里,那大朵大朵的金線百合,在絢爛的陽光下,盡數被染上了一片片的金翠,迎合著那嫻和的日影,映照著那個半蹲在金線百合之間的女子,是那般的溫涼如水。
“你找我,有什么事?”谷溟熵在她身后負手而立,一雙如暗海般深寂的眼里,隱隱透著些星光的耀眼,他微傾著身子,看這個從素產美人的無雙郡而來的郡主,現今天燁宮中的凝碧夫人,他的眼光在她已然隆起明顯的腹上一瞄,唇角略略一勾,已是笑了,“這種時候,你該找的人,不該是我?”
凝碧的身子,在乍聽到他的聲音時,霍地震了一震,她慢慢的調整了一下呼吸,緩緩轉頭,“不,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哦?”谷溟熵俊眉一挑,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美麗卻又隱隱帶著些憂傷驚恐的臉,他抱著胸,輕易的看出她內心中的忐忑及恐慌,卻并不開口,再說幾字。
“我想拜托你……”凝碧怔怔的看他一眼,驀地低了頭,一手溫柔的撫上了自己已然隆起的腹,展顏溫柔一笑,“若是我有什么不測,孩子,能不能請你,幫我,盡心的照拂?”
谷溟熵唇角略略一勾,明顯的透出了些耀眼光芒,“為什么是我?為什么,不是那個人?”
凝碧的臉,在陽光和金線百合映照下,緩緩的露出一個嬌媚溫柔的笑容,“我不說,他也會的,然而,這個天下,終將會是你的?!?
“你又如何得知,這個天下,終將是我的。”谷溟熵唇角似挑未挑,哂笑著慢慢退了出去,“不管如何,我答應你便是?!?
天思二十二年,思帝賜予凝碧夫人的寢殿,幽和居中有人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隨后一切都復于寂靜,然而,才不及片刻工夫,便有宮中的接引姑姑抱了一個尚自啼哭不已的孩子匆匆而出,一下子便沖到等在門外神情惶急的谷溟森面前,撲通一聲重重跪下,“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王爺,凝碧夫人為皇上誕下了一名小皇子……”她臉上帶著驚恐,心虛的低下頭去,整個身子都因為剛才看到的那一幕而不住的顫抖。
“皇子?”谷溟森愣了一愣,繼而臉上的笑容,眼中的欣喜,隨著心花倏忽一綻,猶猶豫豫的要不要去抱那個尚自在啼哭不已的孩子,雙手不住的伸出又縮回來,多少年來,竟然第一次不知自己該如何動作。他激動的回轉過身來,雙手按在一直都站在陰影中的谷溟熵肩上,聲音中都帶著那夾雜驚喜的顫縮,“三弟,是皇子,我有兒……”
“是,是皇子,大哥,我們又有弟弟了?!惫蠕殪氐哪樤陉幱爸新@露出來,唇上帶著一抹邪冷笑意,雙手倏的回握,在他肩上重重一捏,眼中的幽深如黑夜那般寂寥,內里卻帶著一抹欣喜,他似笑非笑的看著谷溟森,既是恭喜亦是警告。
谷溟森剎那間像是被人兜頭一捧冷水澆下,他怔怔的看著谷溟熵轉身從接引姑姑手上接過孩子,眉間難得一見的溫柔,恍然間剛才好似聽到凝碧發出的一聲慘叫,他臉上不由出現了驚色,身形一晃,已經將那姑姑揪在手中,一把拎了要進屋去,一邊問的咬牙切齒,“凝碧夫人如何了?”
“回王爺,夫人……”接引姑姑艱難的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吶吶的,真是怕自己一開口,他就會一時控制不住一把將自己甩了出去,“夫人她……”
“啰啰嗦嗦的說些什么?”耳畔忽然傳來谷溟熵清寒的聲音,嚇得她猛地將眼一閉,“回王爺,凝碧夫人生產之時,難產,御醫只來得及救下小皇子……”
“你說什么?”谷溟森手上霍地加重了力道,臉上短暫的驚詫之后,是無以倫比的陰狠之色,“不,你在說謊,凝碧不會的,怎么會……”
“呃,呃,王爺……饒命……”她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眼角余光瞥見在一旁抱著孩子那俊美卻邪魅的谷溟熵,一手努力的向他伸出,“救……救……”
谷溟熵視而未見,只是抱著孩子慢慢轉了一個身子,從剛才那聲慘叫里他就已然覺察到了一絲異樣,只是那一個人沉浸在要做父親的驚喜惶恐之中不能自拔,根本未自察覺。他抱著那一個才出生就沒了母妃的孩子,看著他仍然緊閉著的雙眼,一張小臉皺巴巴的,一點都看不出有哪里的可愛,然而,他的心中卻然閃過一抹思及身世的溫柔,他和自己,都是一樣,沒了母妃的,可憐人。
“王爺,您不能進去?!彪p腳才一踏上那如今仍然燈火通明的門檻之上,谷溟森就已被人一把攔了下來,“王爺,里面一片狼藉,污穢,恐污了王爺的眼……”
“滾開?!惫蠕樯嫔虾翢o表情的變幻,只是冷冷開口,幾乎都是要咆哮出口,谷溟熵只是靜靜的站立著,卻讓人覺得莫名的壓迫,讓人不自禁的就想瑟縮著腦袋,恭謹的給他讓一段路。
“皇上駕到……”驀地,一聲尖利的聲響,如一陣響雷震響在人心頭,谷溟森的神智在驟然間一緊,他的手,慢慢的松了開來,一霎時已是頹然而立。接引姑姑得了自由,一時已忘了行禮,拼命的撫著胸口,大力的呼吸。那一直都在拼力攔住谷溟森的太監宮娥一聞,俱都是重重跪下身來,口呼參見皇上。
思帝由來福攙扶著而來,看著跪了一地,神色有異的太監宮娥,眉不易察覺的皺了皺,那一個僵直立在凝碧房前暗青色的人,讓他眼中一抹厭惡之色飛快的一閃而逝,然而,忽然間的一聲嬰兒清啼,讓已然有些羸弱的思帝緩緩轉頭去看,卻見著谷溟熵略有些笨拙的哄著懷中的孩子,那眸底的黑色隱隱波動,竟閃現著溫和的光芒,這讓他從內里及外都攏上了一層淡淡與人親切的潤。
“兒臣,參見父皇?!惫蠕樯娝嫉勰抗庾谱频目聪蚬蠕殪丶八麘阎械暮⒆樱闹胁挥傻囊魂嚀鷳n,慌忙躬身行禮,期望能將他的視線從孩子那里移向別處,然而,思帝卻置若罔聞,只是當谷溟熵略抬了眸看過去,微微一挑眉,思帝的面上才浮現一抹類似于慈祥的笑意,他低著頭不知說了什么,來福便引著一人,匆匆向凝碧屋子里走去,谷溟森忍不住亦想跟上,卻不料思帝那一聲不輕不重的咳嗽,讓他一時間不敢再動分毫。
“熵兒……很喜歡孩子?”思帝站在原地,多年來的思念懊悔歉疚,已將他折磨的日見虛弱,他蒼白的臉上,亦只有在見著谷溟熵的時候才會不加吝嗇的,浮現笑容,這每每都讓他其余幾個兒子既羨又妒。然而,他的雙眼一觸及谷溟熵懷里的孩子,卻隱隱帶了一些厭惡,憤恨,悵惘的復雜??吹墓蠕樯魂囆幕拧?
“不哭,不哭……”谷溟熵輕柔的微搖晃著懷里的孩子,聞言,一勾唇角,“父皇不覺得,他和兒臣很像?父皇,他的名字,讓兒臣來取可好?”他低著頭,全部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雖是探尋的口氣,嘴上卻毫不客氣的說著,“鷹翱翔于天際,是這天空之上的王者,小鬼,你以后就叫翼了,谷溟翼……這個名字,你可喜歡?”
他懷中本自有些微哭聲的孩子在聽的他的話語之時,一剎那間就已是張了嘴,兩丸黑亮黑亮的眸,映帶著他眼里的清澈,眨也不眨的看定谷溟熵,驀地,他小小的嘴角一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恍如笑的表情皺巴巴的浮現在小臉之上。
思帝與谷溟森心中復雜各異,然而,從凝碧屋子里匆匆而出的人,還是叫他們的眉一皺,心一跳,竟是連谷溟熵也將視線轉了過來,那個,跟在來福身后的人,不是牧大師是誰?
牧遷也不行禮,只是神色復雜的靠近思帝耳畔說了些什么,然后便又退開了一些,已是悲痛出聲,“皇上,凝碧夫人已薨,臣,回天無力?!?
終于是再難支撐心間傳來的悲痛哀戚,谷溟森扶著門,慢慢的滑坐下來。思帝面無表情的看他一眼,已是沉聲開口,“傳朕旨意,凝碧為吾至愛,今為我朝誕下皇子而歿,朕深痛惜,夫人喪禮一切按照貴妃品階進行,葬入皇陵,幽和居內,閑雜人等,不得隨意入內。”
“是……”那跪著的人一疊聲的遵命,聽的谷溟熵略略挑眉,唇角不自覺的張揚開一抹冷魅的弧度,“凝碧為吾至愛,我的父皇,您怎么說的出口?。俊?
天思二十三年,思帝日漸虛弱,每每都夜難成寐。終究,在宮中桐花將開之際,他命來福將他移至桐花樹下,在滿樹桐花,飄揚飛舞之中,緩緩閉上了眼。思帝薨逝,按著遺旨,著聞俊虞平生全權負責國喪之事,務必與凝碧夫人合葬一處。
自思帝死后,任城王谷溟森的性格變的更是古怪,往往都會失蹤幾日,再出現,谷溟熵當真是寵谷溟翼至極,每每他在外闖了什么禍事,只要小嘴一撇,委屈的躲在谷溟熵身后便會無事。
而這種寵愛,到谷溟熵沖破重重阻礙,登基為帝之后,更無以復加。
宮中之人,往往被這個深得熵帝寵愛的翼主子捉弄的有苦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