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軍人聽罷皆是一愣，蕭執卻心下了然，是了，老皇帝果然要殺自己。只是……她想不明白原因，一國之君為什么要殺自己的救命恩人？不過現在沒有時間思考這些。

正當蕭執想要開口辯解，趙鈞承搶先一步，

“陛下！“也不等皇帝答話，施了一禮，然后跪下，卻不低頭，眼睛直直地看著皇帝。皇帝只好讓他起身。

“陛下，臣有要事稟告。“

皇帝抬了抬下巴。

趙鈞承會意，走到皇帝身前，彎下腰，悄聲說；

“陛下，扶風縣仍處叛賊治下，此時殺掉內奸，只怕……“

只怕打草驚蛇。雖然在場四人皆明白，沒有什么打草驚蛇，因為蕭執根本不是內奸。但該演的戲還是要演。皇帝起身，在井邊的土地上來回踱步，半晌，發話到“暫時收押在驢棚。“然后回了屋。

蕭執心里啐了一口，呸，昏君，還不如直接讓叛軍抓住呢。

趙鈞承和絡腮胡綁住她，扔到驢棚。

蕭執裝出一副很委屈的樣子，眼淚汪汪地看向趙鈞承，

“趙大哥……我……“

趙鈞承沖她搖搖頭。蕭執見狀順從地閉了嘴，畢竟她沒那么大力氣去和兩個壯漢抗衡，識時務可是她最大的優點。

趙鈞承也疑惑不解，這姑娘若是內奸，早就把皇帝綁起來交給叛軍了，哪里會在路上暈頭轉向地找人？可是皇帝為什么要為難一個農村姑娘，還是他的救命恩人？此事不尋常，暫且記下。他讓一同前來的盧參軍返回營地通知四皇子李遇——也就是安西副都護，此次前來協助討伐叛軍，正駐扎在京城郊外。

蕭執飛快地思索，禮遇自己的救命恩人，特別是沒什么權勢的小老百姓，對于一個剛經歷叛亂的皇帝絕對是能安穩人心的好事，皇帝怎么……還找了內奸這樣一個明顯站不住腳的理由，自己如果真是內奸，這老頭還能活到今天？能找一個蹩腳的理由做一件不合理的事，說明一定有不得不為的原因。是什么呢？她一下一下扣著土塊，不光是自己，還有張郎中，他連給自己看病的郎中都——郎中，對了，郎中，郎中給老皇帝開的藥方，有幾味草藥明顯不是治療外傷的。雖然她也不知道這些草藥究竟對的什么癥，但結合他殺掉郎中，這皇帝身上還有除了外傷之外的其他病癥。他一定不想讓人知道，這才殺死郎中，那自己——是了是了，自己是照顧過他的，有可能看出來這老皇帝還患有其他病癥，才會被惦記上。只是自己動作太快，沒給他機會，這才被誣陷。唉，可惜，如果自己不去多管閑事找來張郎中，他不會死，自己也不會這樣。

此時后悔也無用，只能先想辦法。蕭執換了個方向繼續扣著地上的土塊。看到水井邊散落在地上的木桶和繩子，還有被踩得亂七八糟的地，心里一陣絞痛，這狗皇帝，把院子搞成什么樣了！想到皇帝……泛黃的臉色，確實看著不怎么健康，唉，宮里的郎中簡直眼瞎，連自己這個只給豬看過病的人都能察覺到狗皇帝病的不輕，他們怎么一點也沒發現呢？哈，自己居然靠著這么一點線索就猜出老皇帝生了病，而且不想讓人知道，嗯，自己可真聰明！蕭執得意地搓搓手，她第二個優點就是特別聰明。

但又冷靜下來，此刻，沒有其他辦法，不管這個猜測是真是假，她都只能以此一搏。

等到夜深，皇帝屋里的燈熄了。趙鈞承從屋里出來拿著帶給她的被子。她心想，這個趙鈞承真有幾番本事，短短半天，就和老皇帝處得這么好。如果要求救，院子里的三個人，排除掉老皇帝和絡腮胡，嗯，絡腮胡初見時就已經對她不耐煩，此刻怎會出手相助？趙鈞承顯然成了唯一可能幫她的人。于是她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嗚嗚嗚，趙大哥，我不是內奸，嗚嗚嗚”

借著月光，她這才打量起趙大哥。他膚色很黑，掩蓋住了稚嫩的面龐，仔細看看，恐怕年紀比她還小，完全是沒長大的孩子。大盛朝連年征戰，不想已衰敗至此嗎，讓個半大孩子上戰場。

趙鈞承自然不知她的想法，看了眼窗戶，嘆了口氣，他心知這姑娘著實無辜，于是俯下身湊過去

“趙大哥，我知道皇上為什么要這么說。因為我發現了他的一個秘密！“

蕭執也想過趙鈞承會不會認為自己說的是瘋話，但這人給她的印象很好，不像是不講道理的人，而且此刻，她沒有別的出路。

趙鈞承暗暗吃驚，心想，這姑娘倒是敏銳。獨自和受重傷的黃上相處，倒是真有可能發現什么，若是真的，也許對殿下奪嫡有利。他比了個“噓”然后小聲說

“已去通知四皇子殿下，殿下公允，姑娘可告知殿下。”

蕭執有些震驚，這個趙鈞承怎么和四皇子也很熟的樣子，她更震驚的是，這幾天自己好像憑空等了幾節天梯，什么皇帝，皇子，這些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人物，一個個地都跟自己扯上了關系。她不知道的是，此時，自己已被吸入暴風眼中。

李遇在帳中踱步，父皇被趙鈞承找到了，這是好事。救了他的農家女被說成是內奸，更是好事。這個農家女一定發現了父皇的某些秘密。荒誕，暴虐，不仁，這些并不美好的詞匯都可以用來形容父皇。

李遇怨恨他。

父皇酒后強占了一個宮女，然后就有了他，母妃出身低賤，只被封為小小的才人，很快病逝。自己也沒有世家扶持，一直被冷落，都二十四歲了，沒有爵位。只因為西北突厥作亂，朝中沒有大將，又舍不得自己的寶貝太子，老五在江南抗災，自己才被想起來派去安撫人心，做了安西都護，還是副的。安西這片土地，遠離天子的威壓，也沒有百官的凝視，漢人倒是比京城的更為團結，也更好拉攏，李遇就在這個別人已經抱兒子的年齡，體驗了一把白手起家創業。說起來也得感謝叛軍，如果不是他們打到京城，朝廷怎么會急調安西軍前來平叛，甚至沒有指定人選；正牌都護忙著守邊，怎會親自前來？自己一個皇子，又是副都護，請愿平叛，這才搶到一支軍隊。

他摸著手中的虎符，這是來之不易的，權力的滋味。

得知皇帝失聯，李遇當即派出親信尋找。他料定老頭兒跑不遠，一定在京城不遠處。只是叛軍未退，暫時無法大張旗鼓地搜索。只讓趙鈞承帶著盧參軍，喬裝成普通村民仔細找尋京城臨近的幾個縣。趙鈞承雖是行伍出身，但讀過書，頗有膽識，是他在安西都護府任閑職時偶然結識，一掌兵，就封為參軍。他自信自己提拔的人一定能率先找到皇帝。

趙鈞承……嗯。

李遇不急著退賊，這場仗打的時間越長，自己的權力就越穩，甚至還能以此為借口再調一支軍隊過來。但與他一同駐扎的江南道折沖都尉孫愨卻建功心切，而且實力不凡，叛軍已被打得節節敗退，自己這邊也不好過于怠慢。李遇思索一番，叛軍戰力雖高，可軍糧已被江南都尉所截，決定等這兩日孫愨前去攻城，自己就出發覲見父皇。順便會會那個農家女，套出來她從老頭兒那里得到的秘密。之后……京城大抵已被攻下，再接父皇回宮即可。

隨著院門被推開，蕭執也抬頭向那邊看去。為首的人身材修長，穿著華麗的鎧甲。這就是四皇子吧，她心想，穿得這么漂亮，一定很受老皇帝寵愛，自己可得跟他說說好話。但不禁又有些擔憂，受寵的皇子，那自己的秘密恐怕幫不上什么忙。

接下來，她無聊得看著院子里的一幫人表演著父子相見的感人戲碼，邊打瞌睡邊偷聽。

只聽老皇帝感激地握著四皇子的手，道

“李遇，父皇這些年冷落了你。”

“是兒臣愚鈍。“

她聽得打了個哈欠，

“此次來尋我的是何人？“

“回父皇，是司戶參軍盧秦。”

“另一個呢？”

“是部下士官。”

不對！蕭執突然驚醒，這個趙鈞承明明和四皇子很熟的樣子，怎么現在四皇子像是不認識他一樣。還沒等她繼續思考，就被皇帝令人拖走了。

三月的天不算溫暖，蕭執頭上的卻不停落在地上，呼吸重得像犁了二里地的耕牛，嘴唇止不住地發抖，突然有很多話都想說，但一句也說不出來。她甚至覺得時間都變慢了，腦子飛快地運轉，一連串雜亂的畫面從眼前閃過，她想要抓住一切有用的信息。

還沒等她從走馬燈的狀態恢復，就聽到一聲有磁性的聲音

“起來吧。”

蕭執抬起頭，是四皇子。她只看到一雙深幽的眼睛，古井無波。

“你應該有話要說。”

這聲音好像隔了一層厚重的膜，聽不真切，她整個人暈乎乎的。

四皇子也沒有催她，只是靜靜等著。

“回……回陛下……我……我不是內奸，我是冤枉的。“

蕭執重要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回話，這個四皇子和老皇帝一樣，有種壓迫感，壓得她喘不過氣。

李遇被她一聲“陛下“叫的暗爽。是啊，哪個殿下不想當陛下呢。

“父皇是天子，天子怎么會冤枉你一個農婦？“

“我……因為我發現……發現了他……“

李遇走進了些。

蕭執卻不肯繼續說了，只是不停地發抖。

真是大膽，李遇只得接著說

“父皇傷重，又受驚，你盡管說。若你真的無辜，父皇定會徹查。”

蕭執道：“我真是無辜的，我不是內奸，我只是一個連稅都交不起的孤兒。“

李遇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個農婦，是在跟自己談條件嗎？而且，怎么看，她都不像還能被叫做“兒“的年紀了。

“嗯，若你當真無辜，你救了父皇，父皇定會賞你，免你的稅。“

蕭執立刻竄起來，湊近四皇子，看了看四周，小聲說；

“我發現皇上身子不太好，怕是時日無多了。“她并不知曉皇帝的病有多嚴重，此時卻往重了說，因為她發現，這個四皇子，怕是并不與皇帝親近，更有可能私自謀劃些什么。否則怎會叫自己過來打聽皇帝的秘密，還有趙鈞承，四皇子留下自己一定說聽了趙鈞承的話，他們兩個是一伙兒的，卻在皇帝面前表現得不認識。她覺得自己又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于是為了增加自己活下去的希望，更加殷切地說，”陛下若能救我性命，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定當牛做馬，什么事都愿意做！“

李遇笑了笑，這個農家女，倒是聰慧過人，看來還有些用處，或者……他想起了自己因后宮無人照拂的前半生，也可以有更多的用處。

“你真的什么事都愿意做？”

“愿……愿意。“

“你叫什么名字？“

“蕭執。“

“哪兩個字？“

“不……不知道“

李遇心下了然，有了主意。

“薦你當父皇的妃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