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就是她，沒有人要的拖油瓶！”

“對，就是，沒有媽媽管的野孩子，整天臟兮兮的！”

……

后面?zhèn)鱽砟且魂囮嚨淖h論聲聽在我的耳朵里是那般的惡毒，我終于忍不住轉身撲過去和她們打成一團，“誰說我沒人要?！我有爸爸，我有奶奶……”我的聲音漸漸淹沒在那一群人里，她們將我圍在中間不停的扯我的頭發(fā)，拿腳踢我，我的臉被抓破，我看到她們鄙夷的眼神，我想要努力看清那一張張可憎的臉，卻無論如何睜不開眼，我長開嘴巴大聲的喊，卻發(fā)不出任何的聲音……

“啊……”

我又夢魘了。

相似的情節(jié)總是一次次的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不記得從什么時候起我開始畏懼夜晚的到來，我害怕一閉上眼睛，那些鄙夷的眼神和模糊的臉會再一次得出現(xiàn)在夢中，將我拉進看不見的深淵里。

我是塵染。爸爸說，那是媽媽為我取得名字。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媽媽了。

有關媽媽的回憶，還是在很小的時候。小到我不記得媽媽的樣子，印象里媽媽似乎一直躺在床上，沖著我和哥哥們一直的笑著。然后在后來的某一天終于消失不見了。留在我記憶里的除了一個模糊的笑容我再也想不起任何關于媽媽的一切。

后來奶奶來了，我和哥哥們開始跟著奶奶生活，爸爸每天早出晚歸，我?guī)缀鹾苌倏吹剿?，他在家的時候，總是不停的抽著煙，一支接著一支的抽，他的臉隱藏在煙霧里，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鄰居們都說，爸爸那是愁的。

小小的我不知道大人們口中的“愁”是什么意思，只是每次和哥哥們一起出去玩的時候總能聽到背后的紛紛議論。

“年紀輕輕的就走了，丟下三個沒長大的孩子，真是可憐?！?

“叫我說干脆把女娃送走算啦，何苦自己攤個拖油瓶……”

……

這樣的議論聽多了，心里就有了疑惑。

直到后來有一次，我和一群小伙伴一起跳皮筋，她們輸?shù)么螖?shù)多了便不服氣于是吵了起來。

“會跳皮筋有什么了不起，還不是沒有媽媽的野孩子，我沒走，不要跟這種沒人管的野孩子玩！”

“就是，看上去臟兮兮的，難怪連媽媽都不要你！”

一群人丟下我一個散開了，我哭著跑回家，“奶奶，她們說我是沒有媽媽的野孩子，媽媽為什么不要我？”

“染染不哭，乖，”奶奶把我攬進懷里，“誰說染染沒人要啊，染染不是還有奶奶嗎？染染永遠是奶奶的小寶貝。”

我被奶奶送進了學前班，奶奶拉著我的手去報到的時候，同齡的小朋友們都是由爸爸或者媽媽牽著手帶來的，他們拿好奇的眼光盯著我看，我一樣的盯回去，我并不羨慕他們，我有奶奶就夠了，奶奶會一直對染染好的。

結果，在學前班呆了不到兩天，我闖禍了。我把一個小男孩的胳膊上劃出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鮮紅的血往外冒著。老師找到奶奶，說，這個學生太頑劣了居然在班上打架，她帶不了，讓奶奶把我領回家。奶奶滿臉的歉意不停的說著好話，拿了禮品向那男孩子的家長道歉，我站在奶奶身后，看著奶奶在那一家人面前恭謙而卑微的說話，心里忽的一股怨恨，我緊緊的握著拳頭真想一拳打在他們的鼻子上。

晚上我被奶奶留在院子里罰站。她說：“染染，你怎么能這么的任性，你叫奶奶如何向你媽媽交代？”

“不是我的錯，是他們，他們先往我身上丟東西我才還手的！”我不卑不亢的說著，“他們是壞人，他們說我沒媽媽，是他們先欺負我的！”

“染染，你記著，以后要聽話，他們說什么就讓他們說去，等你長大了你就明白了，到那時就不會有人欺負你了?！蹦棠虒⑽冶г趹牙铮铱吹侥棠淘诳?。

再后來，我走在街上的時候，背后的議論聲漸漸多起來，剛開始只是小聲的竊竊私語，到后來，她們干脆開始明目張膽的說。

我恨她們，那是幼年時期的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恨，就像是用極細微的針，一針一針扎在身上的感覺，它們無孔不入，深深地扎在你心上最痛的地方，想還擊卻無能為力。

老師們不喜歡我，她們在背地里說我沒教養(yǎng)，沒有別的孩子聽話，甚至每次組織舞蹈排練她們都從來沒有讓我上過場。我看著周圍的小朋友穿著漂亮的花裙子在老師的指導下輕盈的跳出好看的舞蹈，內心的不平衡被漸漸的越放越大。

我開始討厭那個學前班，討厭她們穿漂亮的花裙子在我面前跳舞，討厭每天被他們當做笑料一樣的議論。我開始時不時的往教室大門的鎖里塞木屑，塞鐵片，塞各種能塞的東西，看著老師們開不開鎖時著急的樣子我不動聲色的站在一旁，在心里暗暗開心的笑著，沒有人知道那是我干的。

到后來我開始逃學，一個人背著小小的書包躲在村子后面廢棄的舊房子里，那里據(jù)說以前是個小小的寺廟，也有過香火鼎盛的時候，后來不知是什么原因破落頹廢了。我躲在里面，玩一個人的游戲，耳邊再也沒有那些討厭的議論聲，清閑自在。

沒多久，老師找到家里，當著老師的面奶奶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那是奶奶第一次打我，我忍著淚沒有哭，臉上一片火辣辣的疼。臨走，老師轉頭對奶奶說：“或許，給她找個媽媽會好些，有媽媽管的話她應該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野。”

后來的一天，爸爸帶了個滿臉笑容的女人回家，把我拉到她的面前說：“染染，叫媽媽。”

那一年，我五歲。我望著眼前的那個女人，她有著微微卷曲的頭發(fā)和圓圓的臉，笑起來眼睛咪咪的。

“叫啊，染染，快叫媽媽?！卑职执叽俚健?

旁邊，大哥和二哥被人從外面叫了回來，他們站在她的面前，畢恭畢敬的喊她：“媽媽。”

我十歲的大哥和八歲的二哥。我聽見那個女人開心的笑，說：“真懂事，來，媽媽給你們見面禮?！?

兩把嶄新的沖鋒槍出現(xiàn)在哥哥們的眼前，他們歡呼著接過去，掩不住的驚喜。

接著，她把一串玉石項鏈掛在我的脖子上，涼涼的，項鏈的中央墜了個刀型的墜子，同樣是玉石質地的。

“沒關系，染染還小，以后她會習慣的，慢慢來?！彼皖亹偵母职终f著，依舊是滿臉的笑容。

我低下頭，用手攥著項鏈上那個刀型吊墜，玉石的質地使得手心里一片涼涼的，一直涼到心里面去。

她很快的搬進了我們的家，她帶來了很多東西，塞滿了我們小小的家，我看見爸爸的臉上有了開朗的笑容，我聽到鄰居們的議論，她們說：“這下好了，這個家總算是有盼頭了。”

她也為我和哥哥們帶來了許多的玩具，小水槍，電動小汽車，洋娃娃，電子琴……

哥哥們拿著玩具滿院子歡呼的跑著，我怔怔的站著，自從她來了以后我就沒有見到奶奶了，爸爸跟我說，有了媽媽就不用奶奶照顧我們了。

她走到我面前，摸摸我的頭，在我的手里塞進一個漂亮的洋娃娃，說：“喜歡嗎？喜歡的話就不要繃著臉，去和哥哥們玩啊，你看，他們多開心。”

院子里，大哥和二哥正拿了小水槍往彼此的身上噴水，歡呼笑鬧聲蕩漾在小院的上空，他們真的是很高興。

可是我要奶奶，染染想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