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是武安侯自小養在裴松之身邊的侍衛，二人情同手足，定是比初來乍到的裴旻有兄弟情分。

眼下修竹一身血跡斑斑的囚衣蜷縮在大理寺凌亂不堪的稻草上，一動不動，像死了一般。

一旁矮桌上有一打開的食盒，花紋繁雜，可知主家出手不俗。

一刻鐘前。

“修竹，實在對不住你。”裴旻席地而坐，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陛下親手調查刺殺一事，縱使疑點重重卻也只能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畢竟此事由安華公主引起，涉及三位皇子，況且有人故意栽贓，定不會留下什么蛛絲馬跡。

事情發生到現在不過十天，溫秋在尚書府生死不知，修竹在大理寺受盡苦楚。他必須要找到真相，裴松之有一種預感，皚皚白雪下掩蓋的真相是他承受不起的。

只見修竹咧開嘴角想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卻扯動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彎下了腰，裴松之見狀緊忙從懷里掏出丹藥讓他服下。

“世子不必如此歉疚，賊人狡猾。”修竹低聲道，“那人雖蒙面，我與他打斗一番發現賊人左臂有傷。”

挨過了大理寺層層審訊，修竹硬是沒透露一個字，口口聲聲說自己冤枉。

可冤枉有什么用呢，上位者只想匆匆揭過，他如此硬骨頭只怕是要吃苦的。

修竹內心也怕，世子本就厭惡溫秋和三皇子，若是借刀殺人也未有可能。眼下見裴松之神態自若，修竹放下心來，只要這一切不是世子所為便好。

左臂？裴松之細細思索著，幾乎所有男眷的隨從他都派人探查過，并未見誰左臂行動不便。

他匆匆離去，修竹起身相送。

一旁獄友是個殺人越貨的強盜，左臉有道疤，樂呵呵從一旁伸出手來討要飯菜。

修竹冷哼一聲，自家主子送的東西，他自不可能和別人分享。

卻突然胸口一痛，倒在牢房一角蜷縮在稻草上。

“喂！不就是吃口飯嗎？你不給也不能裝死吧！”強盜啐了一口唾沫，后退一步惡狠狠罵道。

可修竹臉色越來越白，血像鵬山下汩汩的河水從七竅涌出，四肢不自然痙攣起來。

強盜眼看事情不妙，猛撲向前大吼道，“死人了！死人了！”

他耳邊已然聽不到聲音了，血色朦朧間只看到隔壁牢房的犯人被一刀封喉倒地。

他扯出個嘲弄的笑來，看著花紋繁雜的食盒思緒漸漸游離。

世子長大了，真好。

凈思居。

“不是我說你啊小師弟，如今師傅留下的暗線都陸陸續續握在手里，”初九怕冷，縱使立春后也穿著薄薄的棉衣。“一個官家小姐，讓下面人去殺就是了。”

裴旻充耳不聞，只將軟劍環在勁瘦的腰間，抬眼看了看在爐旁烤火的初九，神色莫名。

那日假山狹路相逢，溫秋一翦秋瞳里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個官家小姐怎么會認識遠在藥師谷的他呢？況且自己的把柄還在她手里握著。

此人不除，日后必將是心腹大患。

“此女斷不可留，況且她與裴松之有婚約，萬一嫁過來指認我可就前功盡棄了。”

初九扭頭調侃道，“這話可不對，按理來說溫小姐合該是你的未婚妻才對。”

裴旻一記眼刀飄過，初九識相閉嘴。

忽院外匆匆而來裴夫人的婢女，裴旻閃身躲進床幔，遮掩住身形，聲音虛弱詢問婢女來意。

婢子禮數周全，只說今日鵬山祈福，讓二位少爺去郊外散心，聽說普救寺主持佛法無邊，能為人開解心中疑惑。

裴旻嗆咳一聲應下，又讓初九從匣中取出抄錄的《金剛經》，“此物權當為母親祈福。”

婢女接過應下，行至嶦遠閣將東西送給裴松之的近衛落梅，檢查無誤后將東西交還放她離去。

落梅是個瘦弱卻眼神狡黠的男子，行至嶦遠閣不解詢問，“那個養子虛弱異常，世子此番試探為何？”

裴松之不語，只俯身專心在宣紙上揮灑筆墨，良久停筆喚婢女上前，雙手比劃一陣后婢女離去。

婢女竟是個聾的。

“我倒是燈下黑了，這一月來只顧著試探外人，倒是忘了家里人。”裴松之行至窗前，神色冷峻，“修竹說此人左臂有傷，當時初九匆忙趕來，我擦身而過時只覺異樣，此番祈福定要試探一番。”

“況且溫秋已經醒了，拜帖既送不進去，那我就親自登門拜訪。”

落梅眼珠一轉，行禮告退。

若是修竹已經將所見全權交出，只怕此刻已兇多吉少。

就算修竹咬死不說，他既卷進了這場漩渦，生死自然握在別人手里。

原本陰沉沉的天，此刻突然放晴，陽光透過云層打在裴松之臉頰，襯得此人越發面冠如玉。

鵬山原本就是個小山頭，山上只有一座破廟。當年有一秀才進京科考，行至此處本欲歇腳，主持只讓他在殿前上香祈福，說佛祖必定保佑他高中，結果竟真如主持所說。

秀才高中后敲鑼打鼓為寺廟重塑金身，此事一傳十十傳百，代代相傳竟成了每年考試前家眷祈福的必要流程。

“妹妹可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溫嬌被拘了一個月，此番出府對溫秋言語中棍棒相加。

溫秋此時坐在對面閉目養神，身后的轎子里是衛家兩姐妹，說是道歉，但看架勢頗有種逼上梁山的感覺。

說起來上輩子她并未去普救寺祈福，因為在臘月里將白林眉推入池塘，導致白姨娘小產滑胎。

醒來這一月里她四處打探，并未發現白林眉處有懷孕的跡象。莫非是自己受傷一事改變了事情原本的進展？

她細細回想上輩子的事情，溫嬌似乎從普救寺祈福回家，對她和裴松之的婚約便格外上心。

甚至夜晚不惜放菜花蛇嚇她，逼她解除婚約。

溫秋腦中警鈴大作，若是如此，在賞梅宴上沒交集的二人如何在祈福后有了聯系，只能證明此番祈福裴松之也會參加，那裴旻呢！

祖母所說修竹已經認罪伏法，必定是屈打成招或許已成刀下亡魂。

裴松之被冤枉至此，定要為自己討個公道。

可自己死里逃生，真正的兇手裴旻也必然不會放過自己。

“姐姐，我要回去，心口疼。”溫秋猛地睜眼，語氣莊重神色緊張，倒是嚇了溫嬌一跳。

溫嬌撫著胸口挑開一邊簾子，柔聲道。

“已經到山腳了，妹妹還是忍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