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沙咀到啟德機場這段不過十公里的路程,并沒有和盛天賜判斷的本地社團已經被嚇壞不敢再露頭的局面。
短短三里路,就想起了四五次槍聲和爆炸聲。
不過并沒有影響到黃包車的速度,盛天賜甚至都沒有看到是什么人,全都由中統行動隊在前方警戒的人解決。
這次中統算是對黨國鞠躬盡瘁,這次全力配合陳策,把人送走,所以沈哲臣把自己手下的行動隊員全都調動了出來,這次任務之后,這些人也不能繼續留在港島潛伏,需要到其他地方執行任務。
靠著這幾十號專業人士,打發了前面路段的暗殺阻攔之后,后面的路雖然愈發難行,但反而安全了許多。
可能殺手或者破壞分子也不敢靠近機場附近,畢竟啟德附近這一帶,不用幫派分子搞破壞,就已經夠嚇人,越臨近機場,四周的路面和建筑被炮火轟炸的越嚴重,甚至道路也愈發難行,往往需要黃包車上的客人下來步行,甚至幫黃包車手一起搬運黃包車越過彈坑或者廢墟。
很多還是清晨被炸死的普通鄉民尸體,此時仍然就那么散落在路邊或炸壞的建筑旁,無人收斂。
他們大多是早起準備開工的普通百姓,或者挑著扁擔沿街開檔的小商販,此時燈火照耀處,要么是上半身或者下半身被轟炸機的機炮掃射擊中,只留半個身體,要么就是被炸彈轟炸震得內臟受損,運氣好的外表勉強完整,留個全尸,可是卻死狀凄慘,口鼻流血,不知道痛苦掙扎多久才熬到斷氣解脫。
往往黃包車經過這些尸體時,能驚起大片附在尸體上的蚊蠅,“嗡”的一聲大片黑霧在本就漆黑的夜里升騰,再配合遠處不時隱約傳來幾聲不知道是野貓或是嬰兒的啼嚎……
好在是這么多人一起舉著火把照明穿行,如果是單人夜里穿行,恐怕早已經嚇得毛骨悚然,戰戰兢兢不敢前行
有些要員看到畫面太凄慘,忍不住出聲詢問,張子廉則介紹說這些都是清晨時分,日軍不宣而戰,從羊城機場派出數十架轟炸機,冒著被英軍防空炮擊落的風險拼死轟炸換來的戰果,本來是想用轟炸徹底毀掉啟德機場。
萬幸白天時云層厚重,影響了東瀛人轟炸目標,雖然把啟德機場旁邊的皇軍英軍空軍基地和啟德機場的八架客機全都炸掉,但啟德機場僅有的一條跑道卻沒有被炸毀,保存下來,這也是陪都方面得知消息后,能安排飛機來接人的主要原因。
“英國人拿中國人的命不當回事,又傲慢瞧不起咱們中國人的情報,這次轟炸本來英國是能攔截的,氣得陳將軍跟英國人拍了桌子……”張子廉走下黃包車,幫著手下人清理廢墟讓出道理,嘴里說道。
張子廉不是信口開河,陳策在香江雖然沒有什么部隊可以指揮,但陪都方面也不是什么支援都沒有,早早把一支受過花旗國情報培訓的國軍情報工作隊派遣來香江交給陳策指揮,主要負責配合英國友軍,為香江方面提供監聽東瀛人通訊情報等支援,這支隊伍常年跟東瀛人打監聽戰,經驗豐富,今天早上,東瀛人的飛機還沒起飛,工作隊就已經通過對方常規電臺的信息交流,判斷出對方將要出動飛機。
只是因為陳策昨晚住在九龍,暫時還沒來指揮部,所以隊長直接越級告訴了英國軍方。
結果傲慢的英人覺得工作隊小題大做,只肯在啟德機場提高防空警戒,最終導致九龍灣,深水埗,維港等多處區域被空襲時沒有任何示警,大批民眾無辜遇襲。
“亂世生民如蟻……”不知道是哪個政要,此時穿著長衫,蓄著花白胡子,望向四周想要感慨一番,只是剛開口說出半句,最后面負責殿后的葉焯山已經大嗓門開口:“光漢,帶人快點走!”
葉焯山的本領就算是中統高手怕是都比不過,他讓人快走,自然是察覺有什么問題,張子廉甚至顧不上細問,招呼手下人搬運黃包車跨過廢墟和彈坑,帶著眾人繼續向前趕路,葉焯山和幾個中統的人則在最后慢慢的跟上來。
盛天賜被黃包車顛了個七葷八素,過廢墟時干脆扔下黃包車,跟著盛天生一起走路,好在沒有多久,就看到前面汪慶三等人的黃包車已經停下,看到盛天賜趕上來,汪慶三開口說道:
“到了,這就是啟德機場。”
盛天賜順著他的目光朝前方望去,不遠處雖然看不到火光,但能看見幾架飛機仍然泛著滾滾黑煙,如果不是汪慶三說這里是機場,旁邊又有那些飛機殘骸,盛天賜甚至覺得這里就是一處被轟炸過的荒地。
“你是從哪看出這是機場來的。”夜色中,盛天賜有些茫然的打量著四周說道。
汪慶三指著遠處烏漆嘛黑的方向:“塔樓都炸平了,萬幸那邊的跑道沒被炸,啟德機場就只有這一條跑道,真要是東瀛鬼子在這條四百多米的跑道攔腰炸幾處彈坑,神仙來開飛機,也別想開走。”
還沒等盛天賜摸出香煙遞給汪慶三,張子廉從后面已經風塵仆仆趕上來:
“慶三,讓人在跑道兩邊立起些火把,給飛機發信號,時間差不多了,我估摸著就算沒到,離著也不遠了,得點起火把讓它知道怎么降落,至于能不能落下來,我也沒譜,就看飛行員的本事了!”
遠處提前趕來,剛走過來想和盛天賜說話的盛四海,盛天養,盛天寶又被汪慶三抓了壯丁,急匆匆跑去了跑道處,帶著人去點火把。
這邊黃包車的達官貴人們剛下來,葉焯山就已經又追了上來:遠遠就大聲喊道:“光漢!”
“爺叔~我在這里。”張子廉看向葉焯山問道。
“我耳朵要是沒聽錯,后面正有大批人趕過來,有汽車的動靜。”葉焯山擰著眉頭,指著來時的方向,大大咧咧對張子廉說道。
聽到這番話,張子廉還沒怎么樣,趕了十多里夜路等著登機的一群人倒是被張子廉的話嚇了一跳,別是東瀛人進城了吧,要真是東瀛人,自己這群人可就等于全都被包了餃子!
“稍安勿躁,有張某在。”張子廉先朝眾人說了一句,這才壓低聲音看向走過來的葉焯山:
“爺叔,這條路已經被炸翻,你也看到了,汽車怎么開得過來,更何況這時節……”
還沒等他說完,就看到遠處兩盞大燈亮起,雖然距離頗遠就因為道路被炸翻而停下,但張子廉一眼就看出,的確是汽車的車頭大燈,而且從燈型來看,張子廉甚至知道是一輛福特轎車,再看后面的光亮,顯然不是一輛車,是一個車隊!
汪慶三此時也匆匆跑過來,手里拎著槍對張子廉說道:“不像是對頭,我過去看看。”
張子廉看到是車隊,反而臉色緩和下來,搖搖頭:
“不用,逃難還這么大張旗鼓的,除了孔家那兩位衙內,沒有其他人,大家各走各路,還是不要上去亂攀交情,爺叔,你辛苦些,帶哲臣的幾個手下在附近警戒,確保這些要人的安全。”
“放心。”葉焯山看張子廉對車隊不緊張,自己轉身帶著人去了這批客人附近。
張子廉則看看黑漆漆的夜空,又看看遠處被廢墟攔路的車隊,表情有些凝重。
“孔家的飛機也同時降落?”汪慶三在旁邊皺皺眉,打破了沉默。
張子廉搖搖頭:“你我什么身份,哪配知道孔家的飛機起落時間和型號,我只知道陸先生安排的飛機具體抵達時間,不過陸先生叮囑過,孔家人霸道,真要是不讓陪都點名的大人物上飛機,那就讓他們上陸家的飛機,所以才吩咐陸家人讓出自家飛機的座位,與各位大人物結個人情,只是萬萬沒想到,孔家的飛機也是這個時候來。”
張子廉等人看著遠處搬運行李的來客時,盛天賜正和點完火把的盛家人告別。
之前盛四海留下腦袋反應稍微遲鈍的老大,帶著其余盛家兩兄弟和十幾個手下早就趕來了機場,是因為一家人沒坐過飛機,覺得那玩意飛在天上不穩妥,想著仔仔細細把機場檢查一番,怕別有用心的壞人藏在角落,一槍或者一炮把飛機打下來。
看著一群人急匆匆趕來滿臉的汗水和灰塵,盛天賜難得沒有再開口調侃,只是笑著看著幾個人不語。
反而是盛四海,此刻看到盛天賜一身軍裝打扮,揉了揉眼睛,語氣有些緊張的問道:“你這是……這是投軍了?”
雖然面前這個貨一直說不是自家兒子,只是個附身的鬼,可是盛四海心里總有個念想,就算表面再想裝成陌生人,心里也仍舊把對方當成兒子,只是覺得兒子失憶,早晚有一天能想起來。
盛天賜鐵了心去花旗國,盛四海雖然舍不得,卻沒有堅持阻攔,他知道香江不少有錢人逃難都去了花旗國,那是個好地方,甚至賣豬仔也都是去花旗國,有回來的豬仔說過,那地方據說遍地金山,水里都能撈出金子。
可是投軍不行,投軍是九死一生,盛天賜真要是投軍,盛四海就準備喊兒子動手把他打暈,扛回家去。
中國那么多人,犯不上自己本就可憐的兒子去為這個爛透膛的國家當兵送死。
“我投什么軍,原來的衣服都是血,臨時借來穿的。”盛天賜低頭看看軍裝,隨后伸手拍拍盛四海的肩膀,故作親熱:“老登,去澳門這事你聽我的,千萬別整故土難離這套……”
“我又不是白癡,一路走來看到九龍被炸成這樣,留下難道當東瀛人的靶子。”盛四海聽到兒子囑咐自己,板著臉努力保持威嚴,晃動肩膀把盛天賜的手抖下去:
“你就算不認識我,看年紀我也是長輩,你要懂些禮數。”
盛天賜笑笑:“想通就行,好好活著,生我養我這具身體這么多年,你們夫妻走運,等我花旗國回來報答你。”
盛四海聽到盛天賜的話,臉色愈發陰郁,低頭嘆了口氣,倒是旁邊的老二盛天養走過來,拍拍盛天賜,無語的說道:
“天賜,花旗國真有你講得那么好,記得找人幫忙治一下自己的腦袋……”
隨后攬著盛四海朝旁邊走去,輕聲安慰:“得啦,天賜失憶,如果是平時,絕對不會這樣講話,他現在是白癡,你就當他去花旗國治病,治好就返來啦?”
“我講錯話?”盛天賜摸不著頭腦的看向留在原地的盛天寶。
盛天寶笑了一下:“老媽常年跟老豆在水里打魚,受了寒氣不能生育,我們四個都是撿來的,不然怎么叫天生天養天賜天寶?他們當親生仔一樣養大我們四個,你是最先知道我們不是親生這件事,不然也不會帶我們紋身記下這件事,特意叮囑我們三個,不準在老豆老媽面前提起這件事,就當他們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哪怕以后親爹上門都不準認,結果現在自己卻犯錯,不過你理由充分,失憶嘛……”
“行行行,打住,換個話題,抄家抄了不少錢吧?”盛天賜打斷盛天寶的話,直接問道。
盛天寶看了眼盛四海不在旁邊,微微點頭:“我算過,分給兄弟們之后,還能剩幾十萬,只是現鈔,不算金銀,金銀首飾都便宜了那些長官。”
“張子廉缺人,這次李裁法把他傷的很重,他如果在澳門按照我說的方法做生意,一定需要可靠的人手,中統的人他肯定不會用,胃口大,容易失控,最好就是你們。”盛天賜看了眼遠處的張子廉,對盛天寶說道:
“讓老登兩口子在澳門安穩生活,少插手這些事,我觀察了一下,老大腦袋不行,老二心軟,唯一勉強有希望當畜生的,盛家就是你了,你就記住,聽張子廉的話就行,一旦他的生意做成,盛家雖然只是跟著他身后賣賣力氣,干點粗活,但啃的骨頭應該足夠幾代人衣食無憂。”
“原來做壞人真的賺錢容易,今晚狠下心殺了幾十個人,就有幾十萬,原來在長洲島上經營魚市幾十年,其實盛家也零零碎碎殺過幾十人,可是殺人都沒有錢賺,怪不得你那時總說要打進港九,現在打進澳門,你卻要走了。”盛天寶說道。
誰能想到,一夜之間,盛家居然靠殺漢奸賺了幾十萬港幣,盛天寶現在都不知道自己該喜歡這種無秩序的亂世,還是該討厭它。
“我不走早晚綠了你,四個老婆……你腎可以……”盛天賜拍了下盛天寶:
“要是不打仗多好,我也想留下來娶四個混血妞。”
“如果留下,幾十萬港幣你作主,能讓你娶上百個,要不要?”盛天寶看著盛天賜笑了起來:“你之前和老豆一樣,討厭娶妻納妾揾混血妹這種事,現在改了胃口。”
“廢話,我審美能和他一樣嗎?混血妞不知幾靚,皮膚白,又不像鬼佬一樣有狐臭……”
“嗡嗡嗡嗡……”
沒等再說下去,空中傳來飛機的嗡嗡聲,最開始幾不可聞,隨后逐漸變大,一時間打斷了所有人的交談,所有人抬頭望向漆黑的夜空,盛天賜辨認了好半天,才依靠閃爍的小小紅點在夜空中看到那架龐然大物。
不知道哪個人才,居然把這架客機通體刷成了黑色……
這架飛機在眾人頭頂上空盤旋了片刻,隨后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朝著僅有兩排微弱火把提供燈光照明的小小跑道俯沖而下!
盛天賜看到那俯沖角度時,緊張得手心返潮,這位飛行員好像要架勢飛機直撞地面跑道,直到最后那一刻才拉起機身朝前貼地飛行,隨后下壓,起落輪與顛簸的跑道發生接觸,機身抖動著最終落在地面,朝前一路減速滑行!
看到飛機平安落地,連盛天賜在內的所有人,都重重松了一口氣,隨后眾人馬上邁動腳步朝著飛機慢慢停下的方向走去。
“到了花旗國,我會寫信寄給張子廉,讓他轉交給你們。”盛天賜拎著皮箱,朝跟在自己身邊相送的盛家人說道。
盛四海“嗯”了一聲,沉默幾秒,又說道:“拍張照片寄回來,你……我……”
“明白,寄給我老媽,讓她放心。”盛天賜看到對方沒說完,自己主動接口。
看到其他人都疑惑的看著自己,盛天賜笑笑:“給我娶兩個老婆,這么好的阿嬸,叫聲老媽不虧。”
“幫你買老婆的錢是我出的……”盛四海聽到兒子喊老媽,卻一直管自己叫老登,此時冒出來一句。
盛天賜理直氣壯的說道:“最后又沒有分給我。”
看到對方氣咻咻的模樣,盛天賜停下腳步,任由其他人先去排隊,自己看向盛家幾個人,最后定在盛四海的臉上:
“得啦,老豆,一把年紀,四個兒子幫你養老送終足夠,每次讓老媽去買人,都打著幫兒子買老婆的旗號,其實是想暗示老媽,幫你買個小老婆,對不對?死心啦,老媽私下對我講過,她這個人很小氣,兒子可以娶很多老婆,但她的男人不行,哪怕她不能傳宗接代,也不準男人三妻四妾。”
“裝傻?仲話你不是天賜!”其他人還在震驚中,老二盛天養最先反應過來,給了盛天賜肩膀一拳,激動的笑罵道:
“喂,你現在想起來,那是不是不用走……”
“想起了一部分,不過還沒……”還沒等盛天賜說完話,一輛轎車居然開進了機場跑道,攔住眾人前往飛機的路,副駕駛一個挎著沖鋒槍的青年朝著眾人桀驁開口:
“一群哪來的叫花子!都他媽給我滾遠點!這是孔家的私人飛機!不是他媽大車店的驢車!再靠近老子突突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