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假鈔?”聽到盛天賜說印鈔票,張子廉眼前一亮。
盛天賜一臉鄙夷嫌棄的表情看向張子廉:
“假鈔能讓你張先生在陪都得到什么地位,在整個民國有什么地位,就算讓你偷雞成功,賺個千把萬,事后那些大人物口中提起來,仍然不過是一個撈偏門的癟三,都不能正大光明的登報紙宣傳。”
張子廉沒有倚老賣老,被盛天賜嫌棄的看兩眼就動肝火,對方年紀輕輕就敢單槍匹馬運一車煤氣罐去半島酒店,正面戲耍五大本地社團,救出那些高官政要,他有張狂氣盛的資本。
甚至張子廉很羨慕盛天賜此時的張狂模樣,哪個少年不張狂,想當年,自己十八歲單槍匹馬闖旗營,赤手空拳拆火炮,比他還狂!
只是張子廉不明白,如果不是假鈔,還能印什么?
難道是同英國人談合作,在淪陷期印一批鈔票?
這思路剛冒出來就立馬被壓下去,只來得及說出一半:
“那盛兄弟的意思,莫非是想讓英國人臨時在淪陷前發行一筆……”
他在香江和英國人成日打交道,這幫在香江的鬼佬很精明,而且知道什么叫家國天下,雖然也有貪污受賄這一套,但是損害人家英國國家整體利益的事,恐怕干不出來,不像民國各地官僚,只要給錢,恨不得祖宗十八代的屁股都能賣出去!
“英國人不行,就算丟了香江,戰事不利,人家仍然自稱日不落帝國,大國氣勢仍在。”盛天賜說完之后,吐出一個煙圈,看著煙圈徹底散去,才抬頭看向張子廉:
“如今葡萄牙不中用,你背靠民國政府,又有官方身份,怕乜鬼呀?有錢有勢,殺去澳門,同澳督合作,印刷發行澳門幣!他給你戰時從權的名義,你負責印刷發行,分他一份好處,澳督不是白癡一定點頭!做的好,孔家宋家以后都要主動巴結你,張先生……假鈔,犯法的生意我盛天賜向來不屑,一向只做正當生意,正當生意做的好,比偏門賺錢快。”
盛天賜說起劍走偏鋒的賺錢方式,兩眼爍爍放光,臉上的表情就差直接說出“你跪下磕頭拜個師,我教你怎么做正當生意”。
張子廉卻被盛天賜這一句話嚇得渾身打了個激靈!
比當初被盛天賜書信告知李裁法背叛他還要震驚!
這生意是正當生意,只是比賣鴉片撈偏門的劍走偏鋒不知道還要偏出多少!甚至就像盛天賜所說,這生意是正當生意。
但后半句應該是,正當人做不來的正當生意。
比撈偏門風險大到不知道超出多少!
所以盛天賜說出這番話,張子廉腦中產生的第一個感覺,是作為一個人類聽到驚悚話語時內心本能產生的驚懼感。
這個盛天賜,從那封書信到現在坐在自己面前,所有行事風格,一個字,邪!
在上海灘都說自己是三匹野馬,行事野到旁人不敢想象,可是跟此時盛天賜的邪比起來,自己那野字,更像是嘲諷。
他總算知道盛天賜為什么給他的感覺有些怪,甚至自己的保鏢慶三說起對盛天賜的評價,也是總感覺不穩妥。
不穩妥就對了,因為這個年輕人不喜歡按照現有的規矩做事,他更喜歡打破規則,制定他想要的新規矩!凈出邪招!
循規蹈矩的人,在大戰將起,炮火臨頭時,絕對想不出還要印鈔票發財的手段!
要多貪的胃口,多大的野心,能在所有人忙著躲避戰亂時,這家伙居然還在考慮自己如果留下,如何出人頭地?
一時之間,張子廉整個人好像被點了穴道,就那么保持居高臨下,表情驚懼看向盛天賜的模樣。
旁邊的盛四海手里端著茶杯,一口一口喝著茶水,他完全不懂剛才發生了什么,但再是鄉下人,再沒有眼力,也能看出張子廉因為兒子的一番話變了臉色。
他聽不懂兒子說的什么澳門幣什么分澳督一份這些話,這種事離窮人太遠,估計是說給張子廉這種大人物聽,莫非是話語間有毛病,得罪了張子廉,畢竟張子廉瞧著兒子的眼神,好像要吃人。
“張先生,這茶不錯,只是我鄉下人,習慣大口飲……”盛四海把喝干凈的茶杯遞給旁邊的盛天賜,嘴里對張子廉說道:
“茶水房在邊度,讓天賜幫我再去倒一杯水。”
張子廉被盛四海的一句話喚醒,這才尷尬一笑,明白自己剛才的反應嚇到了人家,馬上笑著吩咐秘書進來蓄水,等秘書離開之后,才長長呼出一口氣,對盛四海羨慕的說道:
“盛老兄,你養了個好兒子,后生可畏呀。”
“好什么好,本來我有兩個混血妞,送給老四了……這家長一點兒都不公平!我提議家里開會,重新選人當爹。”盛天賜在旁邊笑著調侃道。
盛四海雖然賞光的虛踹他一腳,但張子廉卻沒有笑,他還在震驚盛天賜說出的那番話。
盛四海是長洲鄉下漁民,不明白盛天賜的話,可是張子廉卻是常駐香江,經常港澳兩地往返,知道如今澳門街主要貨幣就是三種,大額交易一般是用香江匯豐銀行印刷發行的港幣,和葡萄牙大西洋銀行印刷的澳門幣這兩種結算,但澳門幣很少見,主要是港幣。
至于平時普通百姓上街買菜則是用廣東民國政府鑄發的南粵銀毫這種錢幣,因為成色足,含銀量高,甚至經常有年輕姑娘攢上幾十枚硬幣跑去銀樓融掉,打個手鐲發釵之類,頗受大家歡迎。
港幣,銀毫,澳門幣這三種貨幣,澳門幣使用最少,當然,這其中也有港英政府暗中推動的緣故,如果不是澳門有強制規矩,可能大家早就徹底棄用澳門幣,只用港幣交易。
盛天賜剛才的意思是,東瀛人肯定會打進香江,占領香江之后,港幣肯定不會再允許流通,街面上搞不好又會和內地一樣,強制推行東瀛軍票,所以港幣無法流通之后,澳門那邊很可能會出現貨幣短缺。
正常來說,這是葡萄牙重新在英國人手里奪回澳門經濟大權的機會,但葡萄牙式微,早就沒有繼續深耕澳門這塊遠東殖民地的野心,在澳門根本沒有設立發行鈔票的鑄幣機構,所有如今仍然流通的那些澳門幣,都是多年之前,在葡萄牙本土印刷之后海運來澳門發行的。
而如今,很多富商都跑去了澳門暫住躲避戰亂,貨幣短缺,如果自己真的劍走偏鋒,在港島這邊稍稍謀劃一下……
民國在香江的商務印書館有印刷設備,之前曾經用來印刷粵幣,現在用來印澳門幣應該也沒什么問題,只要自己大著膽子與澳督府談合作,拿下澳門幣增印權,靠著發行鈔票穩定戰時澳門市場和社會局面……
以后澳門街哪還有什么青幫洪門,什么李裁法陸云生……
他張子廉就是澳門過埠財神,若是愿意,再用錢養一批軍人,他就是澳門華人總督!
以后葡萄牙派新澳督上任,都要給他乖乖拜碼頭!
“東瀛人不會占澳門,如果要占早就占領,不會拖到今日,所以,如果你能在戰時澳門發行鈔票,東瀛人占領香江多久,你就能當多久那些香江富商的衣食父母,不說你能用這筆天文數字的鈔票做乜嘢,只是這些富商的人情,戰后如果算起來,恐怕都不能用金錢數字來衡量。”看到張子廉仍然在捏著香煙看向自己仔細思索,盛天賜聳聳肩,開口說道:
“這么大一筆錢如果在你手里,聽你分配,不要說殺個區區李裁法,就算是你宰掉陸云生,常凱申說不定都愿意替你連升三級,夸你為民除害。”
雖然盛天賜說的粗魯,但張子廉覺得沒有說錯,真到了那一步,就算自己要殺器重自己的老頭子陸云生,常凱申都要捏鼻子替自己擦屁股。
因為自己有錢。
“一箱鈔票去花旗國夠用嗎?我覺得不夠吧?”張子廉甚至現在都懶得去考慮李裁法到哪了,在他心中,這個癟三已經是個死人,至于宰了對方,戴笠是不是對自己不滿,管他呢。
自己幾乎是因為盛天賜這番話瞬間就打定了主意,留在港澳,至于陪都的人因為李裁法怎么想,隨便吧。
人生不過白駒過隙,沒有幾次這種面臨重大選擇的機會,若是當時不去把握,就算死后躺在棺材里想起來,也會輾轉難眠。
就像自己當年十八歲,是選擇做個庸庸碌碌的看客,還是投身當個轟轟烈烈的革命者。
“夠用,你看我都沒有藏私,把做生意的方法告訴你了,說明我確實準備跑路,不然我大可跟張先生借一筆前期資金,自己搞定這個正當生意。”盛天賜抱著一箱鈔票,對張子廉說道:
“張先生是聰明人,一句話提點,就知道整件事該怎么做,把我留下其實用處不大,你也看出我的脾氣,我從小跟同伴玩游戲開始就做老大,不太習慣聽人吩咐,而且脾氣太臭,搞不好反而會惹出很多麻煩。”
張子廉心中一團火被盛天賜勾出來,覺得整件事最好的謀劃就是自己冒險留在香江,盛天賜去澳門,自己在香江的人脈勢力能給盛天賜提供需要的物資和經驗,盛天賜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邪門青年則在澳門正面拼殺。
結果自己只是問了一句錢夠不夠用,這個貨就立馬表示沒有興趣。
“明明胸藏錦繡的大好男兒,偏偏和貪生怕死之輩一樣跑去花旗國躲戰火,盛兄弟到底是怎么想的?”這次反而換成張子廉不舍得讓盛天賜離開,這么有本事的一個年輕人,說他貪生怕死,張子廉不信,可是就因為見不慣東瀛人的暴行?就要一走了之?他自己用煤氣罐把人炸的四分五裂,明明比東瀛人手段血腥的多。
“你他媽……”盛天賜要不是覺得人家老頭子給了自己一皮箱鈔票,真想罵對方人頭豬腦,自己話都已經說的這么清楚,還不停的問:
“我他媽在花旗國有幾千萬的美鈔等著去取,明白嗎?這批本金我不取回來,東瀛人走后我怎么在香江做生意?”
一句話又讓張子廉愣在當場。
幾千萬的美鈔?
開他媽什么玩笑……
在花旗國有五百萬美元以上資產的,軍統和中統就掌握了詳細資料,如果一個華人擁有幾千萬美元資產,那已經是排名靠前的在美華人大豪商,自己不可能一無所知。
張子廉表情極其扭曲狐疑的問道:
“盛兄弟真有幾千萬美元的本金在花旗國?”
“在花旗國,沒在我手里,在白人手里,但是我一去,錢不就到我手里了嗎,然后我拿著當本金,等打完仗回來建設祖國。”盛天賜低下頭輕輕咳嗽兩聲:
“雖然是把白人的錢裝到我口袋里,但我還是那句話,正當生意,肯定是正當生意,我不撈黃賭毒這種偏門。”
張子廉頓時恍然,我戳他娘咧!原來是這小子藏著一套坑花旗國老百姓的賺錢本事,準備去花旗國坑一大筆錢回來,怪不得放著留在澳門能做華人老大的機會都不做,堅持跑路花旗國。
只是坑人家的鈔票,還說是正當生意……
張子廉心里聽得一陣癢癢,果然,盛天賜這種人,太邪,稍稍說幾句話就讓人聽到入迷,總想多了解一些,這是個玩弄人性的高手。
“生意穩妥嗎?要不我幫盛兄弟找個可靠的翻譯……女翻譯?”張子廉想著就算自己沒機會入股,但是至少派個人過去,跟在盛天賜身邊,看看對方是怎么賺錢的。
能說出印刷發行澳門幣之后,讓張子廉對盛天賜接下來的花旗國生意大為感興趣。
“穩妥,只要懂英文,遍地都是傻子,我懂英文,不用翻譯,翻譯很容易出賣雇主,就是弄死翻譯的價錢太高,所以逼著我自學了英語。”盛天賜輕飄飄的說道。
門外,汪慶三推門走進來:
“先生,李裁法陪顏先生坐車到樓下了,他說他來送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