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公堂

宋義頭疼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師云婳。

天底下哪有孫女狀告奶奶的！

更何況，這還是師家的官司。

攤上這個女人就沒好事！

偏偏，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他還不好私了。

而師云婳，這會兒縱然是跪在公堂地板上的，可神情淡然，氣場比他這個縣令還要足。

門口傳來動靜。

是衙役抓人回來了。

跟著老太太趕來的，還有師月憐和大夫人。

因為老太太腿腳不便，所以宋義特意恩準讓師月憐扶著老太太進來。

宋義先是向老太太鞠了一躬，才開始公事公辦。

將驚堂木一拍，問道。

“師田氏，原告師云婳狀告你無端囚禁折磨她，甚至還想要謀殺她，可有此事？”

老太太在嫁進師家之前，閨名叫田德珍，師田氏說的就是老太太。

老太太自然是不應的，趕緊撇清。

“青天老爺明鑒，囚禁是不可能的事！不過是因為我的大兒子感染了瘟疫，而她又三天兩頭往外跑，我擔心瘟疫是她帶進來的，所以暫時把她隔離開罷了。至于折磨和謀殺，那就更不可能了，她是我的孫女，我又怎么會害她。反倒是她，火燒祖宗牌位，大逆不道！”

這個時候倒說得冠冕堂皇，師云婳翻了個白眼，聽宋義在問自己，她磕首回道。

“數九寒天，小女子無緣無故被關在冰冷的祠堂里，無炭火暖身，無棉被裹體，這不是想凍死我是什么！小女子已經一天一夜滴米未進，這不是想餓死我是什么！我為了活下來，不得不燒木取暖，若我不是凍得不行，又怎會做這種得罪祖宗的事！”

世家大族教育孩子，打罰餓罵是常有的事。大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哪個小輩敢把這事捅到臺面上來。

可如今，一旦到公堂上，性質便不一樣了。

宋義心里很清楚，就沖著師家那幾個大人看，他肯定是要壓住師云婳，幫老太太的。

她小心斟酌著。“你祖母為了家族著想，把你隔離開，并無不妥。”

“我一沒感染，二沒有攜帶感染物，為何隔離我？難道就只是因為我出門，就把我關起來？這分明就是借口。”

宋義怒了。“外面瘟疫肆虐，你還往外跑，這難道不該關！”

師云婳就怕他不問呢。

師云婳語氣無辜。“小女子之所以外出，是受安濟坊所托義診，安濟坊里的管事和病人，都是小女子的人證。若因我治病救人，都要被人歧視，囚禁，不給飯吃，不給水喝，那這天下大夫，豈不是都該被關起來！”

此話一出，眾皆嘩然。雖然老太太一直在解釋“絕對沒有不給炭和水。”但圍觀群眾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現在瘟疫這么狠，這小姑娘還敢出來義診，簡直是忠肝義膽，國之英雄。”

“是啊，因為她接觸了病人就要把她關起來，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虧師府還自詡什么書香世家呢！”

很快，就有人帶頭開始喊口號。

“為師大夫主持公道！”

宋義本來想壓下師云婳的氣焰，好把這件事小事化了，合談了事。

如今，反倒還弄得民怨沸騰了。

他不得不宣判。

“師田氏，此事的確是你做得不妥。”

他話音剛落，老百姓不認賬了。

“什么不妥，她不給人炭水，不讓人吃喝，分明就是謀害！狗官畏權，偏私！”

眼瞧著那些百姓都要沖進來了，宋義不得不趕緊改口。

“師田氏，你擅自關押義診大夫，罪不可恕！”

可是念完，他又犯難了。

這罪名可大可小，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定。

于是，宋義只能看向師云婳。

“師云婳，既然是你擊鼓鳴冤，你想要什么？”

師云婳抬臉，一字一句道。

“磕頭，認錯。”

老太太氣得差點昏厥。

“你……”宋義咬牙切齒：“你別太過分，你讓你祖母向你磕頭，會天打雷劈的。”

“不是向我，是去安濟坊，向因她下令關押我，導致病情被延誤的病人磕頭認錯。”

宋義噤聲了。

這樣的話，的確合情合理，就是他，也挑不出毛病來。

再看老太太，臉色嚇得慘白，這會兒腿都在哆嗦。

安濟坊是什么地方，病人聚集之所！

讓她去那兒，她還有命在嗎？！

師月憐感受到老太太的害怕，眼珠子一轉，主動站出來，向師云婳下跪。

這一舉動，把所有人都驚呆了。

師月憐說：“五姐姐，你不要生祖母的氣，你不就是想讓人給你磕頭認錯嘛，我來。”

說著，哐哐磕了三個響頭。

師云婳又怎么會不懂她的意思。

如今，師月憐出面磕頭，面上給了她一個交代，師云婳若是再拿著這件事不放，那就是得寸進尺。暗地里，她這是為老太太下跪磕頭的，老太太心里肯定會感恩她的舉動，甚至還能因此博一番同情。

但師云婳沒有阻止她，只是冷冷地看著她磕完了三個響頭。

等她磕到額頭都紅了，師云婳才說：“祖母剛才不是說，不給我炭火，不給我米飯不是她的的命令，那她只需要找出害我之人，給我一個交代就行。你現在磕的是什么頭，謝的又是什么罪？”

師月憐一愣，就連老太太，也瞬間反應過來。

她趕緊命令師月憐起來。

她狠狠地白了一眼，道：

“丟人！”

師月憐快哭了。

“祖母，我……我也是聽到她說要你磕頭請罪。”

“我可沒說要向我磕頭謝罪，被耽誤病情，甚至可能因此而死的，是安濟坊的病人。他們命都要沒了，我只是讓祖母去向他們請罪，難道都不行？”

師云婳嘴里的病情、人命，就像是一座座大山，狠狠地壓在師月憐和師家老太太的頭上。

更何況，還有跟著起哄的群眾，揮舞著手高喊。

“磕頭，認罪！”

……

在眾人的圍觀之下，老太太去了安濟坊，沒有磕頭，但是向安濟坊里的病人鞠躬致歉，又給安濟坊捐了一百兩銀子以作歉禮，這事才算翻篇。

老太太由人扶著走出安濟坊的時候，師云婳正在門口等她。

她壓低聲音，問她：“祖母，來了安濟坊的人，都要被隔離，現在您自己也來了，是不是，也是瘟疫之源了呢。”

老太太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她只留給師云婳一個憤恨的眼神，便登上馬車，揚長而去。

大夫人走上前來，交給風揚一袋銀子。

“出門走得急，帶的銀子不多，小小心意，以后只要用得上我的地方，盡管說。”

和老太太不同，她在踏進安濟坊的那一刻，就被深深觸動了。

這里用人間地獄來形容都不為過，而師云婳，還每日都來這，做著最危險，甚至可以說有些惡心的事。

大夫人和師云婳同城一輛馬車回家。

大夫人心情復雜“我理解你的憤怒，可是今日這事鬧這么大，只怕你祖母日后，更要針對你了。”

師云婳眨眨眼，有些俏皮。

“我被人針對得還少嗎？”

話剛說完，她便沒忍住，咳嗽了兩聲。

這兩聲咳嗽可把大夫人嚇壞了，她趕緊伸手來摸，掌心的溫度嚇人。

“你在發燒！”

瘟疫的最初癥狀，就是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