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樣太冒險了，這個孩子，您不該留的，更何況您還要喝這么傷身體的藥。”

春禾微微嘆氣，她實在心疼。

不管是改變脈象，還是讓身體恢復(fù)如初，都要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代價。

師云婳因為喝了這種藥，好幾次半夜都會疼醒。

“我失去的已經(jīng)夠多了。”

師云婳抬頭，看向灰茫茫的蒼穹，眼神堅定。

留下這個孩子很不理智，甚至可以說兇險。

可她實在舍不得。

這是前世她盼望了一輩子的小家伙啊！

不過，如今師月憐一直盯著她的肚子，倒是個隱患。

是時候給師月憐找點事干了。

……

一大早，知非院的東廂房就熱鬧不已，有人抬著六個大箱子進來，吸引了滿府的目光。

春禾不解地問師云婳。

“姑娘，這是什么？”

“打開看看。”

箱子一打開，竟是滿滿當當?shù)陌荨?

“姑娘……你這是……”

現(xiàn)在的艾草早已經(jīng)是天價，師云婳拿這么多艾草進門，無異于送羊入虎口！

師云婳笑容森冷。

“打了他們一巴掌，自然要給顆糖。師月憐給了我這么大一份禮物，我怎么著也得回敬一二不是？”

——

春暉堂

休息了好幾日，老太太才算緩過勁兒來，勉強能下床走動。

可一起來，她就氣得差點又倒下了。

屋里的下人都是新?lián)Q的，處處不如她的意，不是茶冷了，就是爐子不夠燙。

老太太正在屋子里發(fā)火呢，下人來報。

“老太太，五姑娘來了。”

提起這個名字，老太太就頭疼，她想也沒想地揮揮手。

“讓她滾！”

“可是……五姑娘帶了六箱艾草過來。”

滿口茶噴出。

“多……多少？”

老太太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庭院中擺著的那六個大箱子。

箱子一打開，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老太太拿起一根艾草，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感嘆道：“這……這真的是艾草！”

她看著師云婳。

“你從哪里搞的艾草？”

“這是季府付給我的診金。”師云婳倒不是瞎忽悠，這的確是答應(yīng)賣給季北宸的那部分。

“還算你有點良心，我?guī)熂覜]白養(yǎng)你！”

“可惜我的“良心”祖母不喜歡，我還是把這些艾草燒了，免得讓祖母看著心煩。”

師云婳掏出火折子。

“哎喲，都是一家人，有話好好說。”老太太趕緊攔她。

師云婳把玩著手里的火折子，那火苗上上下下地轉(zhuǎn)悠，看得人心也跟著一抽一抽的。

“唉，青竹園都被燒了，我無處可去。”

“害，不就是一個園子嘛，咱們師府園子這么多，你隨便挑。就是讓我把春暉堂讓出來都行。”

師云婳的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

“孫女還真有一個喜歡的園子，希望祖母成全。”

她笑著說道：“孫女喜歡憐嬌閣。”

——

師云婳剛回到知非院，迎面就撞上了師月憐。

她淡淡一笑。

“喲，六妹妹。以后住得近了，常來玩哦！哦，對不起我忘了，六妹妹現(xiàn)在流離失所，得去跟老太太擠一間了。”師云婳眨眨眼，語氣越輕，越令人毛骨悚然。“六妹妹去了春暉堂，可別做噩夢哦！”

想到那駭人的一幕，師月憐渾身一顫，但很快就恢復(fù)如常。

“你明明已經(jīng)住進東廂房了，憑什么還要霸占我的憐嬌閣。”

憑什么？

師月憐也好意思問！

師月憐燒她青竹園，她就奪她憐嬌閣！

不僅要奪，還要將羞辱一并奉還。

“我青竹園的下人，還沒著落。”

“你……你居然讓下人住憐嬌閣？”

“這都是祖母的安排，六妹妹是對祖母不滿嗎？”

師月憐吃了個大癟。

從來只有她惡心別人的份，今天她是徹徹底底被師云婳惡心到了。

失去丫鬟的痛，被奪憐嬌閣的恨，好幾次算計失敗的不甘，紛紛化為無法抑制的憤怒。

“師云婳，你給我等著！”

“憐兒！”師承志走進來，正好看見如此劍拔弩張的一幕。

沒想到自己一向乖巧的女兒竟然有這一面，他十分詫異。

“五姐姐，你太過分了。”師月憐捏著帕子，眼淚說來就來。“你可以不喜歡我，為什么要污蔑爹爹和姨娘，說他們連卑賤的下人都不如。”

“什么？”師承志三兩步?jīng)_過來“師云婳，你又在搞什么鬼！”

“爹爹，您別動氣，都是女兒不好，女兒就不該跟爹爹說這些。可是……女兒實在是氣不過，她這般貶低爹爹。”

師月憐的話還沒說完，師云婳直接一掌揮過去！

掌心落在師月憐面前。

手掌翻飛，掌心里，銀針令人瑟瑟生寒。

那銀針離師月憐很近，師云婳只要稍微再進一寸，師月憐的臉就毀了。

師云婳也的確很想這么做！

但她忍住了。

師月憐故意惡心人，不就是想刺激她做出沖動的事。

前世上了太多當，她不會再做這種蠢事。

收回手，冷冷警告。

“師月憐，以后少往我身上潑臟水，你敢潑，我就敢讓你把臟水都喝下去！”

“師云婳，你個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東西！”師承志氣急敗壞地爬起來，作勢要打她。

有娘生，沒娘養(yǎng)？

師云婳的表情變得更加陰寒，在師承志巴掌揮過來的時候，用力回擋。

她可是握著銀針的！師承志拍她就像拍了一個刺猬。

手心的痛逼得他立馬收回手。

而師云婳的聲音像冬日寒冰。

“再敢提我娘，我就換毒針！”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

師月憐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師云婳的表情，她剛才都看在眼里。

原來，她的軟肋，是她娘嗎？

這可就有意思了。

——

師承志在師云婳這吃了癟，氣沖沖地去春暉堂給老太太請安，一進門，就見院子里的六個大箱子。

“娘，這是哪里來的？”

“師云婳送過來的。”

提起師云婳，師承志就火冒三丈：“那個賤人會這么好心？怕不是有毒吧！”

“那丫頭再狂也不過是個小孩子，估計也知道自己做得過分，所以送禮討好我呢。”

“娘，不會幾根艾草就把你收買了吧。”

“怎么會！”老太太的眼神里迸發(fā)出憤恨。“這個死丫頭，我和她不共戴天。”

但她的眼神又很快貪婪占滿：“你先把這些艾草賣了，等銀子到手，我們再慢慢和她算賬！”

“還是娘考慮周到。”

——

次日，天色微明。

師家大門被人打開一條縫。

一胖一瘦兩個身影從師家探出頭來。

正是師承志和他的小廝。

確定四周無人，師承志對小廝比了個手勢。

一人拉，一人推，兩人將馱著兩個箱子的板車拉出師府。

“主君，聽說市面上的艾草已經(jīng)賣到五十兩一根了，咱們這么多，豈不是要發(fā)了。”

小廝一邊吹捧著，一邊干勁十足地幫師承志推車。

他們走后，師云婳才從暗處走出來。

“姑娘，您不攔著嗎？”

師云婳冷冷一笑。“攔他干什么，我還怕他不打那些艾草的主意呢。”

誰收拾誰，還不一定呢！

師云婳帶春禾回到青竹園。

這里已經(jīng)被燒成了一個廢墟，白日里再看，更覺觸目驚心。

兩人跨過廢墟，師云婳將燒得黢黑的石桌石凳都用稻草掩蓋起來。

這些都是娘親曾經(jīng)坐過，靠過的地方，哪怕已經(jīng)面目全非，她也得好好保護起來。

就在他們收拾的時候，一只鴿子撲騰著翅膀飛過來。

本草堂來信了！

信是忍冬寄過來的，主要是向她報告城中發(fā)生的一些大事。

比如今天早上開始就要封城，比如宋大人正在帶著人嚴查無證藥販……

其中有一條，是師云婳最感興趣的。

宋大人查明青樓窯館是瘟疫集中爆發(fā)的重災(zāi)區(qū)，查處了數(shù)家窯館。

青樓的姑娘大都是有身家的，便是被查了也有地方可去。

可窯姐不一樣，窯館被查封，她們?nèi)闪藷o家可歸的孤女。

于是，還能找到家人的，便讓家人先接回去。找不到的，就先關(guān)進衙門里，等家人來慢慢認領(lǐng)。

師云婳掏出火折子，將信紙燒成灰燼。

看著那火苗卷著紙張攀升，她心里那股復(fù)仇之火，也灼灼燃燒起來。

離開安濟坊那日，她和季北宸做交易，向他求了三件事。

其一，一張季家的邀請函。

其二，秘密嚴打無證藥販。

其三，命官府查處窯館。

季北宸每一條都做到了，而且時間，規(guī)定，都堪稱完美。

師云婳笑了笑。

季北宸這人一板一眼的，不好相處。

沒想到這樣的人，倒意外地適合做合作伙伴。

接下來，就該她好好想想。

該用什么方式，迎接萬姨娘才好呢？

……

一輛馬車停在縣衙門口。

馬車里的大夫人很不耐煩地催促道。

“你把我叫出來有小半日了，什么都不說，就讓我在這里干等，到底想干什么？”

“伯母別慌，好戲就快開演了。”

大夫人攏了攏身上的披風(fēng)，說道：“這寒風(fēng)臘月的，我才沒興趣看戲，要看你自己看。”

說著，她拍拍車壁，命令車夫。

“回去。”

“且慢！”師云婳把馬車叫停。

“師云婳，你到底想干什么？”

師云婳掀起馬車的車簾，讓出身子，讓大夫人出來看，并再三保證。

“伯母你放心，這次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你的保證最好能作數(shù)。”

轎簾一掀開，冷風(fēng)就灌了進來，讓人心情更不爽了。

大夫人搓著手，很敷衍地伸頭往外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驚住了，眼睛瞬間睜大。

她……她看到了什么？！

縣衙門口，一個穿著黃褐色短褂的男人，正扶著一個步履蹣跚，裹得嚴嚴實實的婦人往外走。

大夫人一眼就認出這男人。

“這不是萬三千，萬姨娘的弟弟，他來縣衙干什么？”

看著看著，大夫人察出不對勁來。

“不對……這個女人的走路姿勢，怎么這么眼熟？”

大夫人猜到什么，立馬對車夫吩咐。

“撞過去。”

“撞？”

“愣著干什么，我讓你撞就撞，出了人命算我的，撞！”

車夫不再猶豫，揚起馬鞭。

“駕”的一聲，馬車飛速急奔，縱然早有準備，但當馬車動起來的時候，師云婳還是沒能坐穩(wěn)，四仰八叉地倒進車里。

她剛剛坐穩(wěn)，馬車又是一個急停。

車外傳來碰撞聲。

這耿直車夫，還真把人撞了！

萬三千罵罵咧咧。

“怎么駕車的，會不會看路啊！”

師云婳跟在大夫人身后，掀開車簾走出去。

場面十分混亂。

萬三千和女人被左右撞開，女人估計是腿受傷了，趴在地上起不來，她的斗笠也掉在地上，這會兒正驚慌地捂著臉。

他們一下馬車，原本還囂張的萬三千瞬間露出驚恐的神色。

“大……大夫人……”

“萬三千？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你。傷得嚴重嗎？要不要去找個大夫看看。”

大夫人在這邊拖著萬三千，師云婳也沒有閑著。

她走向倒在地上的女人。

“夫人怎么樣？有沒有事。”

那女人拼命地扒拉頭發(fā)擋住臉。

師云婳自然不會給她躲過的機會。

“這位夫人應(yīng)該是傷著了，春禾，來搭把手。”

“放開她！”

萬三千急了，想過來幫萬姨娘，奈何大夫人的人擋著，他很難突圍。

萬姨娘被一左一右架了起來。

她拼命低著頭，想用頭發(fā)擋住那張丑陋的、溝壑滿布的臉。

自然是無濟于事。

師云婳驚呼出聲。

“是你嗎？萬姨娘！”

“不，我不是！”萬姨娘拼命掙開束縛，一心只想逃跑，可跑了沒兩步就摔倒在地。

她不死心，哭著爬向斗笠，口里喃喃念著。

“不，我不是。”

……

萬三千和萬姨娘被帶回師府，同樣被帶回來的，還有縣衙的師爺。

大夫人一口氣捐了五百兩用于支援朝廷防治瘟疫，作為交換，需要師爺來師府解釋來龍去脈。

因為宋大人提前交代過要知無不言，所以師爺將整件事說得非常詳細，包括萬姨娘是如何被青樓的老鴇賣到窯子里，又是如何在各個窯子里輾轉(zhuǎn)被賣的。

聽完全程，師云婳狠狠地盯著萬姨娘。

她不會忘記當初萬姨娘是怎么算計她的。

若不是她及時洞察，今日被千人枕，被丟去和牲口同睡的人，就是她！

師云婳的反應(yīng)算得上是眾人里面最淡定的了。

其余人的那才叫一個精彩。

大夫人自然是不用說，回來的這一路上都在念叨著“惡有惡報，大快人心。”

老太太更是氣得滿臉褶子都堆成一團，她拎起拐杖，狠狠地砸向萬姨娘，一邊砸一邊罵。

“不要臉的娼貨，賤婦，你怎么不去死！你就應(yīng)該去死！為什么還要回來丟人現(xiàn)眼！”

萬姨娘只能邊躲邊退，直到?jīng)]了退路。

而老太太也是下了狠心，高高掄起拐杖，朝著她的頭狠狠揮下。

這是要萬姨娘的命啊！

可預(yù)料之中的血案沒有發(fā)生，倒是聽到“哐當”一聲，桌椅倒地的聲音傳來。

老太太被撞倒在地，而被打的萬姨娘站了起來，披頭散發(fā)，惡狠狠地盯著屋里的眾人。

她的視線停在師云婳身上。

那雙眼睛里全是恨意，要把她生吞活剝的恨意。

下一刻，她突然發(fā)了瘋，如猛獸般朝師云婳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