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喋喋不休地說著婚禮的流程,暢想著等防風意映嫁進來、腹中胎兒降生后,府中該是怎樣一副熱鬧的景象。
涂山璟始終低垂著頭,沉默不語。
小夭摸著自己的小腹,心漸漸沉到了谷底。
璟,我數到十,你若還不否認,我便當防風意映說的都是實話了。
一、二、三......
小夭在心中默默數著,數到九時,她停了下來。
算了,璟,再給你十個數,只要你抬頭看我一眼,我便信你。
一、二、三......
十個數很快默數完,小夭終于心灰意冷。這屋子里的歡笑聲如同一把利刃,無情地扎在她的心上,她自嘲地笑笑,轉身離去。
走到前院的時候,身后突然響起一串腳步聲。
她立即轉過頭,是璟,涂山璟面色沉重地疾步而來,他呼吸凌亂地走到她面前,卻許久沒有說話。
小夭從初時的期待,慢慢失望了起來。
算了,再給他一次機會。
小夭微仰著頭,盯著涂山璟的眼睛說:“璟,你只需告訴我,防風意映的孩子不是你的,我便信你。”
涂山璟擰著眉心,唇也緊緊抿著,眼尾通紅。
“璟?”小夭催促道:“你說話啊。”
涂山璟低下頭來,眼淚無聲地流下,他輕聲說:“小夭,對不起......”
“我不要你說對不起,我要你告訴我實情!”小夭一直忍著的怒火此刻再也控制不住,但這里是涂山府前院,婢女仆從們雖然小心地避著他們,但仍然有人不時從遠處經過。
小夭壓低聲音說:“防風意映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璟,我想聽你親口說一句,她腹中的孩子與你沒有任何關系!”
涂山璟仍然低垂著頭,寬大的袖口遮住了他顫抖的雙手,他再一次輕聲說:“對不起......”
小夭看著淚流滿面的涂山璟,終于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堅持。
“防風意映的孩子真的是你的?”
涂山璟閉上眼睛,臉側到一邊,沒有回答。
“為什么......”小夭踉蹌著后退半步。
涂山璟終于開口:“是奶奶......奶奶給我下的藥......”
“老夫人?”小夭愣神了片刻,笑出聲來:“呵......”
原來如此。
恐怕老夫人早就知道璟和她的關系,今日這一出,是故意演給她看的。
與涂山璟相識以來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她眼前浮現。她感到胸口悶得厲害,快要讓她喘不過氣來。
離開這里。
小夭腦海里只剩這一個想法,立刻離開這里!
“涂山璟,我知道你身不由已,但你我之間緣盡于此,往后......不用再見面了!”
說完,她決絕地轉頭,腳步不停地離開此處。
小腹處傳來隱隱的痛楚,她輕輕抬手,靈力透過手掌傳送進去,疼痛很快消散。
門房見小夭出來,連忙上前請小夭稍候片刻,轉身吩咐侍從去棚廄中將馬車趕過來。
小夭立在門前等著。
侍從干活麻利,很快將馬車牽到她面前。
小夭恍若未覺,侍從喊了她兩聲,她卻沒有任何反應。
天馬似乎是等得不耐煩了,昂起脖子沖天邊嘶鳴了兩聲,小夭這才被驚醒一般,轉頭看向那匹天馬。
她突然對侍從說:“麻煩等我片刻!”
說完,她立即朝里面飛奔而去,涂山璟果然還在前院的回廊上,沒有離開。
“涂山璟!”
她大喊一聲,沖到涂山璟的面前。
涂山璟見小夭去而復返,眼中有一瞬間的欣喜,很快又暗淡下去。
他喃喃道:“小夭......”
小夭一把抓過他的手,拖著他往內院走。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去你房中。”
兩人很快來到涂山璟居住的院子里,小夭拉著他進到正房,“砰”的一聲關上房門。她一個回身將涂山璟逼站到門邊,胸膛不住地起伏著,氣息從她唇齒間噴灑在他的衣襟。
“璟,我冷靜想過了,這其中一定有詐,你務必將你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我!”
涂山璟的嘴唇微微一彎,輕聲道:“小夭,我也不敢相信發生的這一切,但是我那晚的記憶被人用禁術抹去了,我什么都不記得......”
小夭沒想到涂山璟居然什么也不記得了,當即問道:“那你還記得什么?方才防風意映說......是紫金宮重陽燈會那一晚發生的事,那一晚的事你還記得什么,快告訴我!”
“我只記得我和你在離山游玩,突然感應到人偶遇害,便一同趕回去,后來防風意映出現,我問了她幾句話,將她的記憶抹去......后面的事便怎么也記不起來了。”
小夭追問道:“離山發生的事,你只記得這一件嗎?”
涂山璟疑惑地問道:“離山......還發生過什么事?”
小夭想起那一夜的旖旎與激烈,涂山璟竟然全都不記得了......她輕輕甩了甩頭,說道:“沒事......你接著說,后來呢?”
“后來,便是第二天清晨,我醒來時發現防風意映睡在我身側,我意識到我中了她的計策,當時便想一刀殺了她......怪我!怪我一時心慈手軟,放過了她!我不該放過她的......這之后,為了找回當晚的記憶,我請離戎氏的前輩施了禁術,想起了一些,可我只想起那晚奶奶病重,遣人喚我過去,我到時,奶奶已由危轉安,我伺候她吃了藥,她讓我將婢女給她準備的蓮子羹喝了,我不好推拒,便喝下了。就是那碗蓮子羹,我一入口便嘗出味道不對來,喝完沒多久便失去了意識......”
涂山璟痛心地說:“我一開始以為我是不小心中了防風意映的計策,卻沒想到是奶奶和她一起給我設了個圈套!”
老夫人竟如此喜愛防風意映,哪怕兩家已經退婚,哪怕璟明確說過對防風意映無意,她不惜給自己的親孫子下藥,也要撮合兩人在一起。
小夭不由得心疼起涂山璟來。
至親的人這樣對他,他的心該有多痛啊。
“這么說......老夫人給你下的是迷藥,你昏睡了過去,根本無法和防風意映發生關系,所以才會動用禁術抹去你的記憶......”小夭分析著,又覺得哪里不對勁,“可是......如果你根本沒動防風意映,那她的孩子又是誰的呢?”
防風意映的孩子若不是他的,那只能是......
“篌?”
“涂山篌?”
小夭和涂山璟同時說出口,兩人都有些不可置信。
“若孩子是篌的,那老夫人知不知情?”小夭抓住涂山璟的手,“璟,抹去你記憶的那個人,到底是防風意映,還是老夫人?”
璟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是據我所知,防風氏沒有這樣的術法,只有涂山氏有。可我身為涂山氏的族長,卻解不開這樣的禁術,也許施法的另有其人,用的并不是涂山氏的術法。”
“璟!”小夭正色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樣的手段,盡快查出防風意映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誰的,狌狌鏡還在你那里,你若需要別的法器,只管告訴我,我替你去尋!無論如何,不到最后一步,我永遠不會放棄你......就算查到最后,查出防風意映的孩子真的是你的,那也好辦......”
小夭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是她心術不正,先設計害你的,那就別怪我手下無情,到時我直接把她捉了來,給她灌一劑墮子藥就是!”
涂山璟從來沒想過,發生了這樣的事,小夭竟還不肯放棄他。他心中感動得無以復加,這些日子以來他幾乎抱著必死的心境,等著小夭最終發現此事,對他們的關系作出死亡的宣判。
他每天照常處理生意上的事情,幫顓頊出謀劃策解決朝堂之事,外人看不出他的異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早已灰敗不堪,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罷了。
如今,小夭堅定的話語,讓他破敗的軀殼重新長出了血肉,他清楚地感覺到生機在他身體里盎然而發,蓬勃地生出枝蔓、開出花朵。
小夭總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踏入深淵時,義無反顧地將他拉上來,治愈他的身體,撫慰他的心靈......
涂山璟忍不住淚如雨下,他動情地說:“小夭,我答應你,我一定不惜一切代價查到那晚的真相。若防風意映果真懷的是我的孩子,不用你動手,我自會殺了她......”
然后殺了我自己。
涂山璟沒將這句話說出口。
小夭一定不允許他這樣做,可是,若他真的背叛了小夭,又怎么能放任自己輕易地活著,若無其事地繼續與小夭在一起呢......
若他真的做了對不起小夭的事,縱然有萬般不甘與不舍,也絕不茍活。
小夭環住他的腰身,慢慢地抱緊。
“璟,你瘦了。”
剛才一見面時,就覺得他瘦了,她還以為他只是事務繁忙,累瘦的。
如今知曉了這些,只覺得心疼。
“難怪靜夜說你去年從軹邑回來,便瘋了似地洗刷自己。”
涂山璟的身形猛地定住,隨后他輕呼一口氣說:“我......臟,自然要多洗一洗,可是......怎么洗我都覺得不干凈......”
“你就是個傻瓜!”小夭將臉埋進他的胸膛,悶著聲音說:“我說過的,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允許你傷害自己!答應我,以后不許做傷害自己的事,永遠都不許!”
涂山璟將頭深深地埋進小夭的頸間,抱著她的手更緊了一些,似乎是對小夭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