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溫暖濕潤的五神山,小夭一路北行,卻不敢走得太快,往常一天的路程,這次整整走了三天。
她沒有直接去涂山府,而是先回到桃林,洗漱休整一番后才去找璟。
涂山府的門房看到她時,先是愣了一陣,直到其中一個侍從想起來了,才急忙將她請進來,并吩咐人去稟告靜夜姑娘。
靜夜將她引到涂山璟居住的院中。
“族長正被些瑣事纏著,我已遣人報信去了,他應該很快就會來,我先陪你一起在他房中稍候片刻。”
小夭點點頭。
她有些日子沒來涂山府了,府中似是修葺過,她記得原先璟的院外種著幾棵繁密的海棠,開花時層層疊疊的,給古板沉寂的涂山府添了一抹難得的嬌柔。
今日一見,那幾棵海棠已經不見了,連樹樁子都沒留,變成了一片平地,空空蕩蕩的。
小夭忍不住問靜夜:“那幾株海棠怎么不見了?”
靜夜順著小夭的眼神望過去,云淡風輕地說:“去年就砍了。”
“為何?”小夭跟著靜夜走進院中,“海棠花開時多熱鬧啊,雖說花期短了些,但是花謝后海棠葉郁郁蔥蔥的,一樣好看,總比現在這樣光禿禿的好。”
靜夜半低垂著頭,似是在回憶。
“奴婢也不知道,去年秋日時,族長突然說這幾株海棠看著實在礙眼,便命人全部砍去了。”
“璟吩咐的?”小夭只覺得奇怪,“他那樣心善,怎么會看幾棵樹不順眼呢......”
“是呀,奴婢也覺得奇怪......”靜夜突然壓低了聲音說:“不只如此,奴婢發現族長去年從軹邑城回來后,就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比當年從清水鎮回來時還更嚴重!”
“啊?”小夭喃喃道:“怎么會呢......”
靜夜說:“奴婢記得族長剛回來那陣,還迷上了沐浴。”
小夭困惑地轉過頭:“沐浴?”
“嗯!”靜夜悄聲說:“族長那陣子常常剛剛洗完,還沒過多久便又叫水,奴婢不放心便在門外偷偷瞧過幾次,看見族長用鬃毛刷子拼命地刷自己的身體,好像沾染了什么臟東西一樣。奴婢疑心有人設計謀害族長,還暗地里找過幾個厲害的巫醫,但他們都說族長沒事......可他哪里像沒事的樣子啊,全身上下都快沒一塊好皮了!”
小夭停下了腳步,心臟像是揪著一樣疼得厲害。
璟在信中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只給她講他遇到的好玩的事,給她捎去些新奇有趣的玩意,言辭同往常一樣風趣,若不是親耳聽靜夜這樣說,小夭都不知道璟竟然還有這些遭遇。
靜夜接著說:“后來奴婢跟族長說,小夭姑娘費盡心思研制藥丸給族長去除全身的傷疤,若他繼續這樣洗刷下去,豈不是白白辜負了小夭姑娘的一片苦心......族長這才聽進去了。”
“那后來呢,后來他恢復一些了嗎?”
靜夜思忖著,猶豫著說:“后來好一些了,至少奴婢看著沒什么怪異的舉動了,不過最近......”說到此,她突然停了下來,看著小夭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心虛。
她小聲地說:“小夭姑娘,我實話告訴你,但你別多心。”
小夭搖頭,“不會,你說吧。”
靜夜仍有些猶豫,過了一會兒才像是下定決心般說:“近日來,防風小姐突然常常來府中看望老夫人。每每她來,老夫人都遣人找各種理由將族長叫過去,族長若是不肯去,老夫人便讓防風小姐攙著她來找族長,族長很是苦心,便決定離府去軹邑城中居住,人還在半道上呢,老夫人就病危了,先后派了三撥人快馬加鞭又給族長請回來了......唉,族長一回來,老夫人的身子就好了一些,族老們也勸族長暫時不要離開青丘。可是......奴婢看得出來,族長在青丘待著并不舒心......”
靜夜說著,玄然欲泣起來。
小夭拿帕子給她擦眼淚,笑著勸她:“老夫人這些年為涂山氏殫精竭慮,損耗了自己的身子,璟是當孫兒的,孝敬老夫人是天經地義的事。”
“孝敬老夫人自是應該的,可是!”靜夜話說一半又停了下來,她看小夭臉上的笑不似作假,嘆口氣說:“你倒是大度,奴婢可做不到,奴婢是個小肚雞腸的,見不得防風小姐仗著老夫人作威作福、對族長糾纏不休的樣子!”
小夭還是第一次見靜夜說如此刻薄的話,忍不住笑出聲。
“糾纏就能得到啦?那你也太小看你家族長了,璟不會喜歡她的,我信他!”
靜夜悄悄松了口氣,她突然意識到說了這許久的話,小夭還一直站她,連口水都不曾喝。
她連忙擺好軟椅,請小夭落座。
“是奴婢的疏忽,若是叫族長知道奴婢讓您站了這么久,該罵我了!”
話音剛落,涂山璟便掀袍踏了進來,靜夜面露喜色,連忙說:“族長來了!那奴婢先行告退!”
說著,她便悄聲離開。
靜夜想替他們關上門,又覺得不合規矩,便吩咐院中的婢女侍從離遠些,別去打擾族長。
屋子里,涂山璟站在門邊,望著小夭的眼神里滿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他想走上前去,離小夭再近些,一雙腿卻像粘在地上一樣,無法前行。
“小夭......”
他無意識地出聲喚著她的名字,眼中竟染上了一層哀傷。
小夭低著頭,視線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再抬頭時,涂山璟已經收拾好情緒,面上掛著如往日一樣的笑,溫柔繾綣地看著自己。
小夭站起身,幾步上前輕輕抱住涂山璟。她的一側耳朵緊緊貼在璟的胸膛,感受著柔軟的衣料下璟的一聲聲心跳。
“璟,我好想你。”
情之所至,小夭忍不住先行說出思念之語。
她問:“你想我嗎?”
“想。”涂山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有多想?”
“很想。”涂山璟聲音低沉,過了一會兒又說:“好幾次,我想拋下涂山璟的一切去五神山找你,褪去華服、卸下玉釵,做孑然一身的葉十七......我不求名分,只求能陪在你身邊,一輩子陪在你身邊......”
涂山璟的語氣實在太過悲傷,饒是小夭這樣遲鈍大意的人,也覺出些異樣來。
“璟,你怎么了?”小夭抬頭問。
涂山璟微微抬起頭,輕笑一聲說:“沒事,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傻瓜,不要胡思亂想,只要你不變心,又怎么會失去我呢!”小夭笑著調侃。
璟低下頭,閉上眼睛說:“我不會變心,永遠不會。”
“我知道。”
小夭知道,這世上誰都可能變心,唯獨涂山璟不會。
她踮起腳尖,在涂山璟的唇邊印上輕輕的一吻。
“璟,”她突然嚴肅起來,看著涂山璟的眼睛說:“我這次來青丘,是有件事想要當面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