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濃嘆了口氣。

其實現在科學院的科技還沒有發展到可以解析偽人對話的程度。江有棠晚上在警局，是看出來江濃有話要說，靈機一動瞎編的。

這也意味著，所有的情報都被鎖在了江濃的嘴里。他可以選擇告訴或者不告訴。

這段時間，江濃混在人類堆里，也學到了不少東西。人類總喜歡說屁股決定腦袋，而他江濃的屁股到底在哪呢？

“別忘了，哪怕你再不愿意，從你霧氣的性質來看，你也終將成為我們的一員，‘江有棠’。”

“于瞳”的話在他腦海中回蕩。

從出生決定立場的角度來說，他確實，天然就應該站在偽人的那一邊，應該幫助“于瞳”死死地保住這個秘密，不去毀掉他們口中的“大事”。人類于他而言，雖是憧憬而向往的種族，但說到底，真的跟他沒什么關系。

他會幫助人類，完全……是出于江有棠的面子罷了。

他看向面前拼命壓抑著慌張神色的女孩兒，眸色中溢出了點點的溫柔。

這樣一個原本普普通通的姑娘，面對這么大的議題，卻還是勇敢地將這個決定兩族命運走向的選擇，交到了他的手里。

言語蒼白，這行為才讓人對這一顯而易見的事實感到信服：她對他自始至終保有莫大的信任。

他如何能夠忍心辜負這番信任。

有這樣一個人存在，未來又怎么可能是如他的同族們眼中那樣的，黑暗無光呢？

想著，江濃抬起了手。一團保存完好的霧氣漂浮在他的掌心，幾番變化，兩個坐著的，模模糊糊的人影就這么呈現在了他攤開的手上。

“這是……？”江有棠驚奇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情景再現。”江濃笑了笑。

“還真有這個功能啊……”她感嘆道。“能控霧就是方便哈。你們偽人簡直無所不能。”

雖然還是如同監視器中那般一動不動，這團霧氣卻清晰地傳遞出了聲音。

“用這種姿態和我對話，你就不怕我反過來竊取你們的所有信息？”

“首先，你做不到。其次，這也是我的誠意。我允許你探查一部分。”

這是和江有棠商量好的談判策略。他們在出發之前，就已經想好要給出什么信息，又保留什么信息了。

“于瞳”的聲音停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可以。但既然這樣，你也就不要指望從我這里獲取所有的情報了。”

“那是我的事情。”

霧氣的交換，實際上是信息的交換。偽人雖然可以通過這個方式進行溝通，但代價是，他們的所思所想、過往經歷，在同族面前便無所遁形。因此，“隱私”這樣的概念，在偽人這個族群中，是不存在的。

然而，此刻談判桌上的二人卻不同。他們各自有必須隱瞞的理由，于是雙方默契地都從自己身體里剝離出一部分的霧氣，利用這一小部分進行對話。這樣不至于被對方探查出所有，也可以和外界交差。

此刻，“于瞳”率先伸出了探究的觸角，漸漸抻入那一團霧氣之中。而這也讓她暴露在了江濃的視野之下。

江濃給出的籌碼，是自己霧氣的性質，和他受制于人類這方的原因。

然而，不知是巧合還是出于一種難言的默契，于瞳給出的報酬，竟也是類似的東西。

她給的，是自己霧氣的性質，和她沒有殺死于瞳，還愿意留下來為她做事的原因。

江濃細細解析其霧氣，有些驚訝。

“于瞳”和他，實在是像的有些超過了。同樣是混沌不堪的組成，凈霧濁霧難舍難分，交織成一片難言的灰色。

她不殺死于瞳，是因為她目睹了于瞳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行為。于瞳打算和大伯母殞身車底的那一天，她正站在人群里，看著自己打算用在藍本上的招數，就這么被藍本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有些不解，自己這么趨之若鶩的屬于“于瞳”的社會身份，怎么會被于瞳本人輕易的就這么放棄了呢？

明明于瞳冷靜果斷，聰明優秀，有著長長的，不可估量的未來。她所垂涎三尺的未來。

于瞳在想些什么呢？

雖然大致知道藍本的過去，但偽人天生便沒有“感同身受”這樣的功能。她只能幻想、模擬，于瞳如今的心情，會是怎樣的痛苦。

這么幻想著，模擬著，“于瞳”忽然覺得原本誘人的社會身份也沒那么誘人了。她沒有藍本本人優秀，這樣的藍本都放棄了的生命，她也沒信心能應付的來。一定好沒意思。

可這人生，本來應該很有意思。

“于瞳”生出了一個荒謬的想法。依靠這樣的想法，她用自己的霧黏住了于瞳破碎的五臟，令其擁有轉圜的一線生機。

她想要幫藍本掃清未來路上的障礙，看著藍本走上原本有意思的未來，以證明自己的想法是對的。

順帶，能哄得她共享人生就再好不過了。

除了這些，再沒有半點有關那個組織的信息。但是，不難從中摘得蛛絲馬跡進行推論。

江濃消化著這些信息沉思著，嘴里卻嫌棄開口。

“只是這些？有點少吧。”

“……我們各為其主，就別五十步笑百步了。”

“各為其主。”

江濃重復著她的話，點了點頭。

確實，各為其主。

知曉性質相同后，他便有些能夠理解“于瞳”在想什么了。和自己做出了同樣選擇的她，一定和他一樣，視藍本為自己最重要的人。

偽人本沒有社群與黨派的概念，能讓他們這樣的偽人心甘情愿被綁死，只有可能是自己藍本的立場。

于瞳本人，和這個組織絕對脫不了干系。

“你那些徒手捏偽人的本事，從哪里學的，不必我強行探查了吧？”江濃道。

“嗯。這些我可以和你攤牌。是從組織里學的。因為可以幫到于瞳。”

“所以……你是主動加入？”

“自然。”

“大家是同族，就不必隱瞞了吧。為學本事加入，為何學完不走呢？還要為他們做事。”

“我，樂，意。”

“別撒謊哦。”江濃道。“想想于瞳。”

“于瞳”不再言語，江濃的身周卻陡然升起數道尖銳的霧氣，直指她而來。“于瞳”也不甘示弱，立刻也豎起尖刺，時刻準備反將一軍。

正對峙之中，“于瞳”緩慢的抬起了眼皮。

“你也會變得樂意的。就像你現在，樂意為了她去給那些面慈心狠的人類做事一樣，遲早有一天，你也會為了她，甘愿與我們這些沖破秩序之人，同流合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