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大火八年燃燒
- 撿個偽人談?wù)?/a>
- 何也子
- 2444字
- 2025-03-05 22:13:53
傳說中,飛蛾原先是地獄中的一種特殊的惡魔。
他們?yōu)楣饷⒌撵拍克鶅A倒,因而會逐光而去,直到找到它傾瀉而下的那個小漏洞,然后用自己的身體補(bǔ)上,這樣,這縷光芒便會被他們所獨(dú)占。
可有一天,地獄之門大開,他們追著光的方向瘋狂地涌出,遮天蔽日,使人間再無光亮。
一時之間,寸草不生,大批的生物死去,人們向上蒼祈禱,于是神明降下懲罰,使他們永世逐火,最終為火所吞滅。
于瞳看著審訊室天花板頂燈旁盤旋的飛蛾,仿佛回到了十歲的那一天。
那個夜晚,也如這吊燈般閃爍著令人不安的光亮。
那時的她還不叫于瞳,她有一個飽含愛意與期許的名字,她叫于歲悠。
熊熊的烈焰爬滿她的瞳孔,她愣在小區(qū)的樓下,醬油瓶摔碎在腳邊,在雪白的鞋襪上濺出深色的污漬。
她忍不住上前了一步,胳膊一緊,立刻被身穿橙黃色制服的消防員拉了回來。
余光里,一只飛蛾撲簌簌地飛進(jìn)了火里,頃刻間成為了烈火的薪柴。灰燼攜帶著火焰的一絲光芒,順著扭曲的氣流向上,在空氣中跳著舞。
一場大火,一夜之間讓名為于歲悠的少女雙親盡失。
外婆本就不待見父親那一家,如今晚年喪獨(dú),像是連帶著她一并恨上了。她收拾走了媽媽的遺物,一句話也沒有說,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大伯家代為保管了遺產(chǎn),也接手了她的撫養(yǎng)權(quán)。然而,出了法院,他便輕描淡寫地擺了擺手。
說,你天煞孤星的命,我們家可壓不住。這樣,你就去福利院住著吧,我們會按時打生活費(fèi)的。
于是到最后,屬于于歲悠的,竟然只剩下了在福利院的木板床上醒來的無數(shù)個夜。
她做錯了什么嗎?
每一個自滾燙的夢里驚醒的晚上,她枯坐在床頭,反復(fù)詰問。
她把自己困在了火焰升起的那一天。腳下是洗不干凈的污漬,眼前是無法觸摸的高溫。
她在福利院里呆到了十八歲,那火便燃了八年,在她的心里燒出了滿目瘡痍。以至于靈魂像一塊燒融了的玻璃,被她揉捏成了善解人意而又開朗大方的模樣。
可玻璃是看似堅硬卻一擊就碎的東西,就像每當(dāng)看到院里其他孩子被前來領(lǐng)養(yǎng)的家庭領(lǐng)走時,那其樂融融的景象便會令她的身心震蕩出裂痕。
大伯的生活費(fèi),第三個月開始就時不時的拖欠,半年后,就徹底的斷了。
像是補(bǔ)償一樣,大伯母開始經(jīng)常帶堂哥來看她。
每一次來時,都滿含歉意,說著一樣的話。
說,悠悠呀,我們又給你帶了這些那些,你在這里,真是辛苦了。
說,你看,你堂哥最近又怎么怎么樣啦,你在這里一個人,大伯母看著也心疼,就讓他來陪你玩,好不好?
還說,太不好意思啦,大伯母也是沒辦法了,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等我們的經(jīng)濟(jì)好了,一定把你接回家來,所以不要怪大伯大伯母,好不好?
于是,每當(dāng)福利院里的小伙伴問起,悠悠,為什么明明你親戚挺關(guān)心你,還要住在這里的時候,她便能裝作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將這些話復(fù)述給他們聽。
止不住背地里的流言蜚語,但能短暫的止住心里的裂痕。她寧愿選擇相信。
直到十八歲的夏天,她撫摸著手里的錄取通知書,抬頭看到大伯母帶著滿臉的喜氣匆匆地闖進(jìn)了屋。
她一把拉起于歲悠,絮叨著“喜事!真是大喜事!你父母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上路了!”便將她拉了出去。
“大伯母……?”
她一頭霧水地被塞進(jìn)車?yán)铮蟛赣烷T一踩,車“呼”的沖了出去,福利院就這么在后視鏡里越來越遠(yuǎn)。
“悠悠啊,我們沒有照顧好你,真的是想想都對不起弟弟弟妹……”大伯母忍住哽咽,卻眼睛亮亮的。
“但是現(xiàn)在就不一樣了。伯母認(rèn)識的一戶人家,家里的兒子在鄰市開了個大廠,每年能掙不少錢呢!他老婆前年剛過世,這不想著續(xù)弦嗎?伯母一看,欸,你年齡正合適,要是談成了,我們也對你父母有個交代了。”
“放心放心,我替你相看過了,他人呢忠厚老實,又能掙錢,愿意出五十萬呢!你嫁過去絕對不會吃虧的!”
于歲悠的心,一點一點的涼透了。
如何讓脆弱的玻璃堅不可摧?
淬一下火,便好了。
反應(yīng)過來時,于歲悠發(fā)現(xiàn)自己帶著平靜而期待的笑容,點著頭。
“我就知道,我們悠悠最乖了。”大伯母也笑歪了嘴。“你想,你沒了父母幫襯,還能嫁到這樣的人家,簡直是天大的福氣,那五十萬還能幫襯幫襯你哥哥呢,這樣我們悠悠就是全家的功臣!”
沒記錯的話,堂哥前兩年投資失敗,倒欠了一百萬的外債。這五十萬填進(jìn)去,確實直接省了一半的功夫。
但她記得,自己父母留下的遺產(chǎn)也不少,這么快,就揮霍完了嗎……?
她說得對。于歲悠想。我確實沒有父母幫襯。甚至也沒有親族幫襯。
我家就剩了我一個,所以我家的事,我做主。
“大伯母,您可能有些忘了。”
于歲悠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它們在互相摳著指甲,動作機(jī)械,沒有輕重,以至于甲縫里都滲出了一些紅色的液體。她卻好像感覺不到痛似的,輕輕開口。
“我不是功臣。我是天煞孤星。”
那一天,一個新聞砸出了不大不小的水花。
某市盤山公路上,一輛車輪胎打滑,從山上墜落。駕駛室女子不幸被汽車的碎片扎進(jìn)胸口身亡,副駕駛的女孩兒則是重傷昏迷,搶救了一天一夜才轉(zhuǎn)危為安。
這小水花并沒有引起多大的討論。一起交通事故罷了。
可在于家,就不一樣了。它掀起滔天巨浪,以至于于歲悠的病房就沒清凈過。在她出院前的每一天,都有人來鬧事,說她害死自己爸媽還不夠,還害死了自己的大伯母,說她是名副其實的天煞孤星。
她一句話沒說,只是挺直了腰板,垂著眼,眼眶卻紅紅。在無盡的謾罵聲之中,像一株堅挺的小草。
看,效果很好。婚退了不說,到了后期,醫(yī)生、護(hù)士、同病房的病友們,沒有人不幫她說話的。
以至于她出院時,醫(yī)生護(hù)士都幫她打掩護(hù),特地挑了一個他們不來的日子,還護(hù)送她從醫(yī)院的小門里出去。
“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呢?”這段時間和她相處的很好的護(hù)士姐姐頗有些擔(dān)憂的看著她。
“去上學(xué)呀。”于歲悠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儼然一個淤泥中頑強(qiáng)生長而出的勇敢追夢女孩。
護(hù)士目露心疼,卻也為她的經(jīng)歷而感動,感嘆地拍拍她的肩。
“……加油。他們不知道你在哪里讀書吧?”
“不知道哦。”她歪頭,轉(zhuǎn)了下眼珠子,趴在了護(hù)士的肩頭。“姐姐,我偷偷告訴你吧,你不要跟其他人說哦。”
“……我考上的,是電影學(xué)院哦!”
少女一蹦一跳的離開,奔赴她那盛大的未來。她的馬尾辮一晃又一晃,好像過去的一切都如拂身而過的清風(fēng),造成不了任何一點的影響。
可是護(hù)士看著她的背影,卻沒來由的覺得有些渾身發(fā)涼。
大約是這風(fēng)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