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濃雖是復制江有棠而存在的生物，在性格偏向上，卻和江有棠有著微妙的不同。

就比如說，面對廖聰時。江有棠可能還出于基本的禮貌，不怎么會讓他的話掉到地上去，頂多態(tài)度冷冷的。

江濃就不一樣了。

他壓根懶得裝。

他落座，雙手抱臂，緊緊靠著椅背，面無表情直直地看著廖聰。

一個典型的防御姿勢。

廖聰雙手撐著下巴，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珠一轉勾起了個笑來。

“賞個臉和我逛個街怎么樣？”

“沒空。”

“哦？”他也直勾勾地盯了回去。“大年初二……這么忙啊？”

江濃不答，一手掏出手機開始刷，另一手拿起手邊的咖啡喝了一口。

氣氛立刻僵硬了起來。饒是廖聰再怎么厚臉皮，也有點掛不住臉了。

江有棠怎么上個廁所轉變這么大。是她真的不耐煩了？還是……誰給她出主意了？

他心思轉過好幾輪，最終含笑將剛剛上來的菜往她面前推了推。

“這家的甜點都很不錯的，吃點？”

江濃在刷手機的間隙里抬頭看他一眼，接了過來。兩口吃完一個小蛋糕后，又拿過了桌上的另一盤甜點。

見他竟然吃了，廖聰眼神里本還泛起狂喜，隨著時間的推移卻變得困惑了起來。

他張張嘴想說話，卻見江濃專注于食物，風卷殘云般把所有的吃的都一掃而空。

“你……你很餓？”

江濃不言，塞了一口意面。

“慢點吃，沒人和你搶。”廖聰換了一個策略，帶著寵溺的笑容，把盤子往前推了推。“不夠再點。小饞貓。”

帶著監(jiān)聽裝置的江有棠聽到這句話已經(jīng)快要吐出來了。卻見江濃眼神都沒分他一個，進食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頓，甚至叫服務生又上了一桌子菜接著吃。

廖聰?shù)男θ蓦S著遞過去的話落空，一點一點僵在了臉上。

漸漸的，第二桌菜也吃的差不多了。

他看著眼前仿佛只知道往肚子里塞食物的女孩兒，眼底漸漸浮起了些恐懼來。

江有棠看著瘦瘦弱弱的，飯量……有這么大嗎？

她下肚的這些，都夠三四個人吃的了吧？

江濃叫了第三桌。

然后是第四桌、第五桌、第六桌……

廖聰往后坐了一些，咽了一下口水。江濃仍在對面，帶著毫無色彩的面部表情，瘋狂地往肚子里塞東西。

這桌的異常，已經(jīng)讓服務員也注意到不對了。有一些議論已經(jīng)開始悄悄響起，細細簌簌的，像是不知從哪里竄過去的老鼠。廖聰慌忙地左右看著，總覺得好像是在議論他。

任何一個看過來的眼神，任何一個捂著嘴的動作，好像都是在看他們這邊。

而面前的這個女孩兒……面前的這個女孩兒。

眼睛無神，沒有聚焦，張開了大口，里面塞滿了各種各樣的的食物，咀嚼，咽下，咀嚼，咽下。機械地重復著，好像永遠都不會再停了。

“別吃了……別吃了。”他忍不住喃喃。

江濃不為所動。

廖聰忍不住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大吼：“我叫你別吃了！”

江濃的動作仿佛宕機的機器人，停了下來。他咀嚼著，將嘴里的東西咽下，慢慢地，慢慢地抬頭看向他，嘴角咧開一個不太自然的弧度。

“那我要干什么？”

廖聰被震得松開了手，身體因恐懼而動彈不得。他眼前的視線都在顫動著，聲音斷斷續(xù)續(xù)。

“你……你不是她……”

“你在說什么呢，我是江有棠啊。”江濃將表情收斂成了一個正常的微笑，眉眼彎彎地看著廖聰。

“你不是……你不是……你是什么東西！”

“哦……”他低頭用刀叉劃拉了一下盤子，再抬頭時，眼睛大睜，幾乎要從眼眶里瞪出來，嘴角也咧到了耳根。

“那你覺得我是誰？”

一聲慘叫在咖啡廳里響起。眾人紛紛回頭，卻見一個漂亮的姑娘神色淡淡的拎著包站了起來，對面的男的渾身虛汗癱坐在沙發(fā)上，滿臉驚懼，死死地盯著那個姑娘。

她卻云淡風輕地走到了前臺，手指俏生生往男人那邊一指。

“他買單。”

服務員有些擔憂地攔下江濃。

“您的朋友……沒事嗎？”

“哦，可能是癔癥犯了吧。他好像總能看到些幻覺。”江濃的表情感傷。

“哦……好的。”

江濃變回了原先的那個女性面容，與小劉他們會和。剛見到他倆，就見他們肅然起敬地朝他鼓起了掌。

“我想他應該沒那個膽子再來騷擾姐姐了。”江濃一秒掛上甜甜的笑容，湊近了江有棠，不動神色地將她圈在了自己的包圍圈中。

“不會嚇出什么毛病來吧？”江有棠有些擔憂。“到時候我爸媽還得給他們家賠醫(yī)藥費……”

“那他總不能說，江有棠被鬼上身了吧？”小劉感嘆地搖搖頭。“真毒啊江濃。”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聳了聳肩。

廖聰很擅長用捕風捉影的東西制造半真半假的謠言，讓人陷入自證陷阱，讓不明真相的人加入指責的隊伍。他是天生的輿論操盤手。江有棠沒少吃他的虧。

雖然江濃的方式簡單粗暴了些，但估計廖聰也算是吃到一點這樣的滋味了。

“我還以為有什么要緊事，結果被他這么絆了一腳。”江有棠嘆氣道。“本來就沒多少時間了……”

幾人紛紛沉默了下來。

這個春節(jié)，真是發(fā)生了好多事。

霧中園的事情，性質很嚴重，今天一早，小劉便傳達了上面下達的命令，叫他們三個盡快回去。想是生了什么變數(shù)。

江有棠原本，是打算和父母好好告?zhèn)€別的。

結果被廖聰一家給攪和了。

小劉也嘆著氣，拍了拍她。

形式逐漸開始嚴峻，就算是他們這樣風暴圈外圍的小嘍啰，都能感覺到平靜的表面下洶涌的暗流，就算江有棠是外聘，往后的假只怕還是會越來越不好請。

這說不定，是接下來幾年，江有棠和她父母最后一次見面。

“你給叔叔阿姨打個電話吧。”他心有不忍，提醒道。“大不了咱改簽，有什么問責我擔著。”

江有棠看著手中亮起的屏幕，正小幅度地顫抖著。她猛地抓住了自己那只手，深呼吸了好幾下，才擠出了一個笑臉，撥出了父母的電話。

媽媽那邊響著商場的音樂。

爸爸那邊是麻將的叮咚碰撞聲。

她說：“公司忽然有急事，我下午可能就得回去了……”

然后過了一個小時，她便見到了風塵仆仆趕來，眼眶紅紅的父母。

“怎么這么急啊？”媽媽幫她收拾著行李，強忍著聲音中的哽咽。“不能請年假嗎？什么緊要的活非你不可啊？”

她含笑搖頭。“真的很重要的，媽媽。”

“趕緊換一家公司！什么玩意，春節(jié)都要加班……”爸爸絮絮叨叨著不滿。

有父母的幫忙，很快行李就收拾完畢了。江母給她的脖子上纏了好幾圈厚實的圍巾，又往她手里塞了好些吃食，才拍著她，最后給了她一個擁抱。

“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嗯。”

“缺錢了，受委屈了，都要跟家里說啊。”江父拎著她的包，掛在了她的肩頭。

“好。”圍巾返還著她呼出的氣息，好像把眼前也熏糊了。江有棠上前，將二老都攬入了懷里。

“……爸媽，再見。”

“叔叔阿姨，我們先走啦！”小劉也牽著江濃朝他們揮揮手。三人上了車，江有棠只看了一眼后視鏡，便不敢再看了。

那里，父母正微笑著，依偎在一起目送著他們的車輛。直到很遠很遠，他們都成了一個小點了，才返回樓里。

“還會再見的。”小劉在駕駛座安慰著。“等項目結束，咱們好好請叔叔阿姨吃頓飯。”

“嗯。”江有棠悶悶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