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叔叔在原地罵了一句熊孩子,轉身蹲了下來,皺著眉看她。
江有棠拼命的忍,還是沒能忍下抽噎的聲音。淚水從指縫中爭先恐后地鉆了出來,叔叔稍微用了用力,想把她的小手扒拉下來,這手卻像是和眼皮安了磁鐵,稍微分開一些就又黏回去了。
“現在知道害怕了?”叔叔沒好氣道:“你也有錯,為什么要答應他們玩那個游戲?”
她哭的一抽一抽的,什么也回答不上來,叔叔湊近了仔細聽,勉強能辨認出她在說什么。
“我沒錯。”
她一個字又一個字,拉長著,結巴著,含糊著,嚼著眼淚反反復復從嘴里吐出來。
“我沒錯,我沒錯,我沒錯……”
叔叔有點被嚇到了,趕緊也安慰著:“你沒錯你沒錯,是叔叔不會說話,你沒錯的,沒事了沒事了……”
然而無濟于事。江有棠從抽泣變成嗚咽,又從嗚咽變成了嚎啕。也不知道這孩子是哪里來的那么多的委屈。
她仍然重復著這三個字,叔叔只得把她抱了起來,讓她趴在自己肩頭,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著。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沒事了,你沒錯啊。跟叔叔說,是不是那幫熊孩子欺負你了?他們強迫你玩那個游戲是不是?”
江有棠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不想說。
她知道,說了的話,這個陌生叔叔或許會幫自己討回這一次的公道。
然而,自己的日子依舊不會好過。
與之相反,可能還會急轉直下。他們會叫自己告狀精,說自己是虛偽的騙子,是只會討好家長老師的叛徒。他們只會找盡一切可能的機會將這一次失去的場子給找回來。
這種事情,她早就經歷過了。
叔叔見她只是哭,并不配合自己,無奈只能問:“那這樣吧,你告訴我你住哪一棟的,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十……十六棟……”
在把她抱到樓下,放她下來時,叔叔才注意到自己這一手血。
他一下子慌了神。
這孩子,怎么也不吭一聲,流了這么多血,肯定不是小傷口。
“你傷哪了?”他趕緊把孩子叫住,見她走路一瘸一拐的,眉頭狠狠皺了起來。“是不是傷到腿了?”
“我沒事的叔叔。”江有棠的情緒也平復了下來,只是眼睛仍然紅腫著,誰看都知道她哭過了。
“怎么可能沒事!”
他也不是傻子,稍微想想他們遇見的場景,就知道估計是被那些熊孩子給炸傷了。一股無名火騰的在他的心間升起,他現在是真的很想找那邊的父母理論理論。
哪有這么教孩子的,誰家孩子不是自家的寶,把別人家小孩兒整出事了誰負責!
這小女孩兒的父母知道了得有多心疼啊。
“你父母的電話號碼是多少?”他沉下了情緒。
卻沒想到,江有棠腦袋搖的像撥浪鼓,露出了近乎于哀求的神情。
“叔叔,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我爸爸媽媽,求你了……”
“不行!小朋友,這件事情的性質很嚴重,他們必須知情。”他嚴肅道。“而且叔叔要帶你去醫院,知會他們一聲也是應該的。”
江有棠并不算配合。可炸傷不是小事,他一心想要帶她快點就醫,便耍了個小心眼,兩人各退一步,由江有棠自己聯系她的父母。
當然,用的是他的手機。
果然,在電話轉到他手上時,那頭的女人聲音沉沉的。
“這位先生謝謝你啊,幫了我們棠棠,我們已經在來醫院的路上了,真是太謝謝你了……”
“不用不用,應該的應該的。”
“我們家孩子向來不愿意告訴我們發生了什么事,我能問問她到底是怎么了嗎?”
他看了眼進診室包扎的江有棠,來到了走廊上。
“她怎么跟你們說的?”
“她說她在樓下玩的時候不小心被其他孩子的鞭炮炸到了,是真的嗎?”
他有點意外,本來看她那個態度,還以為她會騙父母說是摔了一跤什么的,沒想到竟然沒有說謊。不過想想也確實,撒了謊也瞞不了多久,醫院病例一查便知,這身衣服也破了洞,不好瞞。
可是,作為一個孩子來說,不想讓自己的父母知道情況,第一反應一定是編一個謊言。但孩子又往往思考的不那么全面,那謊通常都是拙劣不堪一戳就破。能想到用一部分真話來掩蓋事實,誤導父母的,還真是少見。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是真的。”
“哎,這孩子真是,怎么這么不小心……真是謝謝你救了她啊。”
“但是這位媽媽,我覺得,還是得告訴你真實的情況。”
沒有任何的隱瞞,他將遇到江有棠時看到的情況完完整整地描述了一遍。
江母如何還能不明白,氣的聲音都在發抖。
所以不是什么不小心的,是實實在在的故意的!那炮就是特地往棠棠身上扔的啊!
那廖家的兒子實在是欺人太甚。以前就把棠棠推到水里過,現在還搞這一出。
虧她還覺得這孩子上了小學性子好像收斂點了,也沒像以前那樣對棠棠那么惡劣,就放心讓他們一塊玩。如今一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真是后悔沒多問兩句,就把江有棠放出了家門。
“……好的,我們了解了,謝謝你愿意跟我們說真實的情況。”
她壓著情緒,體面地回復對面的男人。
車里的氣壓相當相當低。江父江母都面色沉沉。
然而,到醫院看到江有棠時,那一片籠罩在他們二人上方的陰云卻立刻消散無形,滿臉只剩下了心疼。
見父母來了,那叔叔便也就告辭走了。幾個大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在孩子面前露出任何端倪。江有棠完全沒有察覺,還對著父母笑了笑。
那一天,也是江有棠第一次答應媽媽,以后有委屈要及時說。
那時的她是怎么回應的來著?
好像是,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扯著羽絨服上的破洞,說。
“媽媽你看,新衣服破掉了……”
得到了媽媽“衣服破了算什么,人沒事就好”的包容。
江有棠不知道的卻是,在開開心心帶著她出去旅游散心,給她買吃的喝的玩的和新衣服的同時,她的父母去找了那天欺負過她的所有孩子的家長,據理力爭,甚至到了要打官司的地步。
她只是覺得,那一年那些人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對她好了起來。
第二年的春節,她閉門不出。
父母用煙花想要吸引她出門,打開她的房門時,卻見她瑟縮在被子里,天上的煙花響一聲,鼓起的那一團便要抖一下。
他們面面相覷,努力忍下泛起的淚花,拿出了動靜最小的仙女棒。
“棠棠,玩這個怎么樣,仙女棒!”
她膽怯地從被窩里鉆出一雙眼睛,看著父母小心翼翼地在窗邊,在焰火最小的那一種里抽出了一只點亮。
星形的火花安靜地四處閃爍,仿佛天上的大煙花縮小了數十倍,溫柔地停留在了眼前。
年幼的她慢慢爬了出來,小手虛虛地攏著并不燙人的煙火,彎著眼眸。
腿上留下的疤妥善地深藏在棉衣里,她的瞳孔中倒映著明滅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