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潑皮！這樣高興的時候，卻來說些什么勝仗、敗仗的。”

賈母笑得有些不自然，鳳姐上來這一番夾槍帶棒的，任誰都聽得出來里面的意思。

“老太太，瞧您說的，我哪兒有別的意思？”

鳳姐又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哎呦呦！是我嘴笨，一時說錯話了！”

“季哥兒，你可別多心。我不是說你，只是說咱們這府上到底有些余蔭，就是下面的子弟惹下再大的禍，也不過一句話的事。”

“只是，這有些禍事，卻也是止不住的，搞不好，還能把這闔府的人都拉下水呢！”

“鳳嫂子還真是一張利嘴。”

鳳姐這話，幾乎就差點名道姓了，季林卻也不惱，只是笑道：

“這倒讓我想起，昔日朝中李將軍的夫人，也是鳳嫂子這般性子，她平日里能說會道的很，就連陛下都對她有所耳聞呢。”

“喲，那我還真是長臉了。”

鳳姐笑道：“竟還有和我一般，這樣笨嘴拙舌，心直口快的貴婦人。”

“我雖比不得尚書夫人，卻也對這知音生出些結識之心來。季哥兒，你若是有機會，可要引薦我們二人認識。”

“這怕是不能了。”

季林搖搖頭，笑道：“那夫人因李將軍娶妾之事，整日吵嚷個不停，前些日子惹得李將軍不快，竟把她的舌頭割下來了半截。”

“如今，就是再巧的嘴，也沒法來和鳳嫂子結識了。”

王熙鳳臉色一變，季林這哪里是在說那夫人，分明是在罵自己多嘴。

她便瞇起眼睛，言語不善：“季哥兒好大的氣性，我不過是多了幾句嘴，竟就要割娶我的舌頭！”

“嫂子這是哪里話？”

季林不緊不慢地喝著茶水，笑道：“李將軍的夫人，是因他執意娶妾才遭這一禍。”

“璉二哥與嫂子這般好，又怎么會在這上生出什么瑕隙？”

“呸！你這是在咒誰？”

這本是句平常的話，要真是恩愛夫妻聽了，也算不得什么。可這闔府上下，誰不知道賈璉是個不論臟的臭的，一概能下得去嘴的人？

季林這一句聽到王熙鳳耳里，正像是把刀子一般，當場戳到了她的痛處。

“鳳辣子！你快些住嘴吧！”

鳳姐不顧體面地罵了起來，一旁的賈母面上也不好看，她帶著怒意斥了一句，就安排王熙鳳道：

“你出去伺候吧，這里留著珠兒媳婦就行。”

王熙鳳一肚子氣，正欲發泄一通，這才想起老太太正在一邊，她便只能忍住氣性，頭也不回地出了西跨院。

“好個不知羞的東西！若不是咱們賈府，他現在還在那兒蹲大獄呢！”

王熙鳳依舊覺得是賈府撈了季林，一路邊走邊罵，身后的平兒跟著，也柔聲安撫著。

“這事兒，只怕也沒那么簡單。”

平兒分析著：“老太太聰明著呢，若那季哥兒這樣不爭氣，哪兒能這么得老太太的喜歡？”

“奶奶，你一向心思縝密，怎么偏在這一次上走了死胡同呢？”

王熙鳳心頭有氣，又哪里聽得進平兒的話，她只道：“老太太一向最重感情，他季哥兒來咱們府上慣了，自然護著他。”

“我可不慣他！”

她氣沖沖地往內房走，想著撒了這里的事一概不管，好好地回房悶頭睡上一覺。

正拐角處，卻和一個急匆匆進來的丫鬟撞了個正著。

“沒爹娘的東西！趕著去托生啊！”

“奶奶沒事吧，婢子該死！婢子該死！”

那丫鬟見王熙鳳跌了個踉蹌，嚇得一個勁地磕頭，王熙鳳沒好氣地罵了幾句，見她正往太太的方向去，便問道：

“你這是要去哪里？”

“回奶奶的話，是舅老爺、舅太太來了，我是去太太房里告訴她的！”

王熙鳳眼里一亮：“你說我叔叔來了？”

“是奶奶的叔叔來了！”

那丫鬟說罷，王熙鳳立時大喜，也顧不上懲治這丫鬟，說了句“快去吧”，就也急匆匆地往房里走去。

掀了簾子，見賈璉一邊七扭八歪地敷著冰袋，還一邊與丫鬟調笑著，王熙鳳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她上去一把搶過冰袋，把那丫鬟啐了出去：

“你妻子受了這樣大的委屈，你卻還有這樣的心思？”

“姑奶奶，你可消停些吧！”

賈璉疼得裂嘴，一把搶回冰袋貼在臉上，這才長長出了口氣：“又怎么了？”

“那季哥兒罵我是多嘴的怨婦，還說你娶了妾，就要把我的舌頭割了！”

王熙鳳質問道：“你真有那么一天嗎？”

聽見這問題，賈璉倒還真想了想，王熙鳳見他還真思索，氣更大了，又要上手去奪他的冰袋。

賈璉擋著王熙鳳，十分無奈：“行了，你就忍忍吧。”

“你這人平時看著聰明，怎么這時候像是糊了漿糊一樣？”

他搖著頭，不耐煩地跟鳳姐說著：“你還沒看明白？老太太、老爺都護著他，他們難道比你笨？”

“拿腳想想都能知道，那季哥兒肯定是在皇帝那里立下了什么大功，你就休了這報復的心吧。”

賈璉拿開冰袋，給王熙鳳看自己臉上的紅腫：“我這樣都沒說什么，你也不過是挨了幾句罵，就當是自己倒霉吧！”

“你受得這委屈，我可受不得！”

王熙鳳對賈璉翻了個白眼，又跟他悄聲說道：“你知不知道，我叔叔、叔母今日來了！”

“舅老爺來了？”

賈璉一聽，頓時精神起來，他平白無故地挨了頓打，心里自然不平衡，現在一聽王子騰竟來了賈府，心里又活絡起來。

王子騰，那可是當今跟前的紅人，今年才剛升了從一品的京營節度使，那季林本事再大，還能大得過王子騰？

“叔叔現在榮禧堂，和二老爺說話呢！舅母估計也已去找太太了。”

王熙鳳連珠炮吐罷，賈璉又有些沒底氣地問道：“連老太太都護著他，舅老爺能為咱們去得罪他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

王熙鳳有些得意：“我在府里的時候，叔叔就格外疼我，如今我受了這樣的委屈，他還能不為我出口氣？”

她催促賈璉道：“快些扔了你那卵蛋吧，貼在臉上怪不好看的。”

“什么卵蛋！這是冰袋！”

賈璉氣得不行，王熙鳳卻笑道：“管他什么，你快些去榮禧堂一趟，叫我叔叔好好瞧瞧你那猴子屁股。”

“我也去找我叔母一趟，今天，我就非要從他季林身上找回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