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機會你應該去邯鄲看看，戰國趙都的邯鄲。

邯山至此城而盡，趙國建立都城，名為邯鄲。大儒荀況誕生于此，鬼谷先生埋骨于此。

清殊第一次到人間界，是立春第二日的午后，陽光灑在街面上，清風已有暖意，街頭飯莊的黃粱小米飯熱氣騰騰，酒坊的趙酒甜凈醇香，樂坊的絲竹舞樂也都是極好的，當真不愧人間煙火氣。

路邊小檔的葵菜湯入口微苦回甜、清澈鮮美，清殊覺得味道甚好，也不知是誰在這樣好喝的湯里落了毒，害死了這具身體的主人。他自誕生從未被軀殼束縛多少有些不習慣，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便欲離開。

“哎！公子……”小檔的檔主走到身邊，似攔非攔，賠笑道：“您方才在這兒吃了湯的。”

清殊一時不曾適應，差點吃了白食，他忙從袖間多取錢幣交給老板，道：“午后陽光甚好，我曬得有些糊涂了。老板不要見怪才好?！?

檔主收了錢幣，受寵若驚，道：“公子太客氣了?！?

清殊笑道：“謝謝老板，老板的湯味道甚好。”

檔主連連道：“多謝公子，公子客氣了，公子再來……”

清殊曬著太陽，在街上懶懶地走著，整理著這具身軀的記憶。

此人原名姬越，后隨母姓改名范栩，一個亡國之君的小兒子，和姐姐一起隱姓埋名逃到邯鄲，拜了名師讀了許多書，有個兩情相悅的貴族少女，原本也許能成就一番事業抱得美人歸，可惜他什么都沒來得及做就在這無名小檔上被人輕易毒死了。

范栩隨老師在書齋修書，常常徹夜不未歸，早上出了書齋已是頭昏腦漲，坐下喝葵菜湯時突然想起姐姐臨盆之期將至，姐夫又不在家中，他也是該放下手上的事回家看顧姐姐了才對。

丫鬟小橘有些驚訝，笑著把他往屋里迎：“小姐，公子回來了！公子，你這幾日著實辛苦了，我這就給你去做你愛吃的肉餅?！?

清殊被她拉到屋里，屋里未經整理，東西擺得略有些凌亂，小橘趕忙把范栩白日常用的竹榻整理出來，請他坐下，又立刻到后頭弄了快熱巾來給他擦臉。

“小橘，你只管照顧姐姐就好，不必管我?！鼻迨夂懿涣晳T，他天生天養從來沒被人伺候過，他攔不住小橘，干脆自己往里屋去，他敲了下門，道：“姐姐，我進來了?！?

屋里傳出一個溫軟甜美的聲音：“子越，進來吧！”

小橘笑道：“那公子和小姐說話，后面熬著藥，我還是去看著火吧！”

清殊整了整衣衫就往里頭去了，屋里軟榻上正躺著一個姿容絕麗身懷六甲的少婦，她見到范栩回來，滿心滿臉都是笑意。她原名姬素，化名范柒，是范栩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清殊看她在笑，不自覺也跟著笑了。他雖在范栩的記憶中見過范柒，但親眼所見仍不由為她這天地間少有的美貌而感到驚訝。

“姐姐的氣色可比前幾日好了，”清殊接過范柒遞來的空杯子，問：“還喝嗎？”

“你前幾日請來的大夫果真有些本事，他開的方子，我吃了幾副就有了胃口，身子也松快了很多。”范柒拉著他的手，道：“子越，我今天早上總覺得心神不寧的，你前幾日說修書到了最緊要的是時候。我和小橘都有些慌了，還以為我臨盆前你不會回來了呢！”

范栩的手很大，手指指又細又長，甚是好看，范柒平素最喜歡握他的手，偶爾也喜歡像玩洋娃娃一樣摩挲把玩。清殊不是范栩，讓她這樣握著總歸不自在，道：“姐姐放心，我記著時候呢……”

范柒見弟弟有些心不在焉，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道：“讀書、修書固然重要，也要注意身體。你才多大，熬得眼睛都紅了，眼下都發青了?！?

清殊道：“老師這幾日也沒怎么睡，姐姐放心，我這就去睡會兒，沒事的?！闭f著起身便要出去。

范柒連連點頭，道：“我看你都不太對勁，趕緊去睡吧！”

清殊走出幾步，又轉回頭，道：“姐姐和小橘有事就叫我。”

范柒道：“你踏實睡吧！”

清殊又道：“有什么事就叫我，我萬一睡得死！”

范柒失笑：“放心吧！我要是真生了，肯定叫得響，你只要不是真死了，肯定瞞就不了你?！?

清殊心里一緊，俯身雙手環抱范柒，道：“姐姐保重身體，姐夫和義兄若成了事，肯定會回來接你們的?！彼焐险f著，暗自在范柒身上捏了個平安咒。

范柒笑道：“放心吧！父親去后，我們一向都是相依為命的，管他們倆能不能成事，我們姐弟兩個一樣能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孩子?！?

清殊一時沉默，范柒道：“怎么……莫不是你和紛紛嫌我帶個孩子，成累贅了？”

清殊道：“不是的！姐姐，當今亂世，無名之輩命如草芥……我只是突然醒悟，覺得你還是得靠著大樹好乘涼?！?

“子越……你忘了父王的話了嗎？生逢亂世人命如紙，屈辱茍活也難得善終，不如遵從本心即便活得短暫，至少是曾經快樂燦爛。”范柒拍了拍清殊的肩膀，道：“我看你真是累糊涂了，趕緊去睡吧！”

清殊裝著打了個哈欠，推門出去了，他進到范栩屋里，關上門對著范柒的房間無聲地鞠了一躬，算是感謝范家姐弟收留之情。

神氣化身其實無需睡眠，清殊在屋里靜靜地打坐。他聽到小橘熬好了藥，范柒就像孩子一樣撒嬌，小橘就拿蜜餞哄范柒去喝，兩個天真無邪的少女，玩笑打鬧，如林間鳥語一般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