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詡的書卷上，密密麻麻都是各種代表數字的籌算數碼和符號，偶爾夾雜著一些文字。

只消一眼，行天就明白何詡平時算的玩意不是自己看得懂的高度。

他連題目本身都看不懂。

各種學科中，數理其實是一種非常簡單明了的科目，你要是不懂……就是不懂。

“如何？”何詡似笑非笑地朝行天發問。

“呃，那個是……矩陣論嗎？”行天非常費勁地在何詡的列的算式中找到了一個勉強能認出來的玩意。

“你居然知道這個？學堂的課可還沒學到呢。”何詡有點意外，“不過這題目跟矩陣論沒關系，我只是中間用來解一下算式。”

行天陷入了沉默，他一直以為自己在這方面很有天賦，也學得不錯，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過去所可能只是數理中皮毛的皮毛。

“不必失落，數理之道，對你修煉的法門沒有太大幫助，權當做一件興趣就好。”何詡微笑。

“這些功課，對師兄您修煉的法門提升很大吧？”行天試探性地問道。

何詡點點頭：“光是師父讓我鉆研那一套概率論，就讓我獲益匪淺了，幾乎讓我從根本上重新認識了一遍過去所知的占卜之道，不過……其余大多這方面的功課，還是很難應用在修煉上的。”

“那您還是照常做了？”行天有些疑惑地問道。

在他觀察看來，何詡是一個非常追求效率的修士，如果是于己無用之物，何詡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摒棄。

鉆研數理非常耗費心神，分出了大量修煉的精力去鉆研這種對修煉無益的東西，對一名修士而言，跟玩物喪志并沒有本質區別。

“我覺得師父布置功課肯定有自己的用意，數理之法暗合天道，我所學的這些或許現在還用不上，但誰知道以后呢？”何詡輕聲笑笑。

他笑得有些落寞，這次不是偽裝，而是真情流露。

數理之法暗合天道，他一心想要徹底參透天道，除了日以繼夜地修煉外，他也很努力地鉆研過數理。

他曾以為自己在這方面造詣肯定是當世第一，五百年后如此，五百年前的現在就更是如此了。

直到拜入李道生門下，看到李道生藏書閣中的諸多關于數理的書籍，他才發現自己跟李道生相比，只能算是一只井底之蛙。

正因為他在這方面下過工夫，所以他能看出來，李道生在這方面的造詣，和這世上包括他在內的其他人相比，有著一種斷崖式的領先。

他甚至覺得，由他合天下所有人之力共同鉆研個一兩千年，都不一定能追上李道生現在的水平。

李道生，難道就連參悟到你這等高度也沒能做到徹底地主宰天道？

讓他深感悵然的并不僅僅是看清了自己跟李道生的差距，還有自己跟參透天道這個野心之間的距離。

也許，那根本就是一個達不到的目標呢？

但不管怎么樣，他其實還是幸運的。拜入李道生門下，直接學習他在這方面的成果，這是他能超越李道生唯一的出路，至少眼下這個目標，還在他能看得到的地方。

何詡從沉思中收回心神，見行天依舊站在對面，便笑著問他：“感興趣的話，要不要我挑幾道稍微簡單些的題給你練練？”

“這個……不用了吧。”行天連連擺手，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笑容。

他忽然感覺自己對算術的興趣沒那么深了。

何詡倒也沒強求，只是朝行天點頭：“那我要繼續做題了，你要找書看可以自己逛逛，沒有被下禁制的書你都可以自行拿回去看。”

說完他便低下頭去，開始專注于下一道題。

行天默默地退開，在藏書閣隨便轉了一圈，隨手拿了一本跟鍛體理論有關的書籍便離開了。

“先祖大人，您怎么看？”行天有些猶豫地問起了兵主的意見。

“我能怎么看？我又看不明白，李道生教的什么玩意？”兵主沒好氣地說道。

看起來兵主作為一個兩千年前的古人，在這方面的理解能力還不如自己。

行天沒有把這個可能會惹對方不快的想法說出來。

“再看看那個女人吧，我老早就很在意了，她每日在廂房里搞出的動靜都是怎么回事。”兵主又說。

其實行天也很在意，因為每到做功課的時候，阿玖都會把自己關入廂房，里頭有時會傳出叮叮當當的響聲，像是在做什么工匠活，有時卻又會傳出優雅的琴聲。

李道生到底給她布置了些什么功課？

他很快就來到了弟子廂房的區域，還未接近阿玖的廂房，那陣清脆的叮當聲就傳入了行天的耳朵。

又是這聲音。

行天加快腳步來到阿玖房前，似乎是感知到門前有人，里頭的動靜忽然就停了。

“小師弟，你有事嗎？”阿玖在里頭問話。

“打擾了師姐，我只是想觀摩一下你做的功課，不知道你現在是否方便？”行天試探性地問道。

沉默片刻，里頭突然傳出了阿玖銀鈴般的笑聲：“你這小子居然還真來參觀了，好吧，你直接推門進來吧。”

得到了對方的允許，行天抬手推門進去，看到阿玖沒有穿平時穿的仙裙，竟是方便行動的衣褲打扮，腰間還系著條粗布圍裙，一手拿著錘子，一手持著錐子，活脫脫一個石匠打扮。

不，她這會兒還真是個石匠，在她的身邊，就立著一座即將完成的雕塑。

雕刻的內容似乎是一名蛇妖，正展露出變形術，下半身是蛇，頎長蜿蜒，上半身是人，妖媚動人。

行天第一眼就完全被這雕塑吸引住了，目不轉睛地看。

“怎么？有這么好看嗎？”阿玖揶揄地問道。

“啊！”行天終于回過神來，表情有些尷尬，他遲疑了一會兒，開口問道，“那個，為什么這雕塑……沒穿衣服？”

“你算是一下子就問到點子上了。”阿玖突然笑得有些無奈，“這是師父要求的。”

“啥？李——”因為太過驚訝行天差點脫口而出，所幸及時察覺過來改口道，“師、師父讓你雕刻裸女？”

“除了雕塑，還有畫呢。”阿玖說著走向廂房一角的桌案，掀開上面蓋著的黑布，隨手拿起兩枚畫卷展開給行天看。

行天當即看得目瞪口呆，氣血上涌。

“抱歉，這畫面對你這種血氣方剛的小毛頭來說太刺激了吧？”阿玖挑起眉毛。

行天忽然抬手，給自己側臉來了一記醒腦拳，瞬間就冷靜過來了。

“倒真是個狠人啊。”阿玖笑笑，把畫收了起來。

“師姐，這就是師父他每日給你布置的功課？”行天困惑地問道。

“對。師父說修習幻術首先需要領悟美學，最好的途徑就是去創造符合美學的作品。”阿玖微笑著解釋。

但與此同時，她卻是用通心術朝行天咬牙切齒地抱怨了一句：“然后這混蛋就讓我臨摹了幾百張春宮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