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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石刻

  • 連藏迷局
  • 笑諷嘲
  • 4082字
  • 2024-11-28 10:02:00

“老任,想啥呢?眼睛還發虛?!壁w巖一摟我的肩膀,老神在在道,“咱這腳下密密麻麻埋著的都是南朝的皇帝,沒幾個善終的,陰氣重得很……”

我看著他那樣式,沒來由地想到當年的陽仔,也是這樣喜歡講鬼故事嚇唬人。

我心里存了嚇他一嚇的心思,當下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道:“我剛剛快暈過去的時候,在黑暗里看到了一張青銅人臉,還有密密麻麻的青銅棺材,像是掛件似的豎著吊著……”

趙巖這小子本想嚇我,不成想先被我給說怕了,“呸呸”兩聲:“停!你別嚇我哈,等會兒還要下墓呢,我好不容易把腦子里的盜墓小說倒出去,你別逼我想起來啊……”

所謂“下墓”,其實是夸張的說法。

金陵六朝古都,有名的墓葬大多記錄在案,且多被盜掘,因此早在十幾二十年前就被考古隊保護性地犁過一遍了,留下來的大多是些土坑,連骨頭片都找不到一粒。

也正因為如此,文學院的領導才敢讓幾個教授組織一批啥都不懂的本科生來“考古”,更讓我們幾個漢語言文學系、歷史系的非考古專業的學生混了進來。

領導的想法大概是:反正已經啥都不剩了,也不怕你們糟蹋,就當來春游,混個資歷、長個見識吧。

等會兒要探訪的是海陵王蕭昭文的陵墓,教授來之前就給我們介紹過。

這老兄是個倒霉鬼,沒當幾天皇帝就被齊明帝蕭鸞篡位殺害了,墓葬的規模不說和尋常帝王比,連普通官員都不如。

不僅如此,這位老兄的墓的位置還特刁鉆,位于山林深處的旮旯角,很不好找。

考古隊走后,就沒多少人去探望他了,只有一條先前辟出的小路陡峭地延伸入山,過不了幾個月就又得被雜草灌木堵上。

“我們到啦,等會兒就要爬山了?!睅资艘幠5年犖樵谛∩角巴2?,說話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日本籍教授。

他抬起手中的登山杖,指了指僅容一人通過的泥路,字正腔圓地說:“路不好走,男同志多幫幫女同志們?!?

女生們笑了起來,幾個性格開朗的叫道:“不用他們幫,我們幫他們!”

“好,咱們文學院女同志多,有志氣!”教授們也都笑了,前后排成一隊,拄杖走在前頭引路。

這批教授涵蓋文選學、魏晉南北朝考古、古文字等各個方面,都是各自領域的泰斗,來領隊走訪全當放松。

一大把年紀了,身手竟然比本科生們還利索,攀著兩側的藤蔓就上了山,登山鞋踩在陡峭的山地上,就像走平地似的。

倒是跟在他們身后的一大片十八九歲的男女學生,一個個面如土色地龜速前行,哪怕四肢撐地,還怕從山上摔下來。

我頭還有些發暈,想慢悠悠地墜在隊伍末尾混一混。趙巖那小子卻死活拽著我上了山,愣是走在了大部隊的中段。

我一看,得,一個留童發、長相甜美的女生抱著個筆記本,走在他前頭,正是他成天在寢室里小聲念叨,想追又不敢追的那個。

我說他這個混子怎么忽然那么積極地報名走訪項目了,原來是為了妹子。

我們烏壓壓一片人攀山越嶺地爬了一上午,累得像狗似的直吐舌頭,前頭引路的教授終于停了。

考古學的教授一指前方一個長滿綠草的巨大凹坑:“同學們,看到那個坑了嗎?咱們站進去啊。”

他自顧自走過去站定,踩在正中間凸起的灌木叢中,指著地面說:“我們站著的位置,就是蕭昭文的墓室了。

“所謂‘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當年的帝王墓而今只剩下我們腳下這些了,好不悲涼啊?!?

趙巖暗戀的妹子緊跟在教授身邊,攤開筆記本,認真地記起了筆記。

趙巖連忙拉著我跟了過去,正直的臉上現出舔狗的神色。

我移開視線,表示沒眼看。這貨天天晚上躲被窩里看小視頻,弄得床都震,想不到白天里竟是這么純情的貨色。

其余學生也稀稀拉拉地站進坑中,看著什么都不剩,不說是墓還以為是天坑的地兒,有一個算一個都唉聲嘆氣。

本以為還能拍個墓室內景回去吹牛,沒想到這墓長這樣,拍了照片回去,誰分得清考古和野炊???

古文字的教授似乎對我們的失望早有預料,彎下腰撿起一塊石頭,對我們所有人出示:“地上這些碎石頭是南朝的墓磚,認真聽課的同學應該知道,古時候的文人最喜歡撿這些回去做鎮紙用,據說可以承南朝風流文氣,滋養文思。

“文學院的同學們啊,可以揀幾塊回去,沾沾文氣。但是都記住啊,只能撿沒有字的,有字的要上交。雖說應當不大可能落下,但萬一遇到,不能私藏啊……”

“明白了!”我們異口同聲地大聲說。

帶點墓里的東西回去,聽起來比拍照打卡要有意思的多。原本還興趣缺缺的本科生們,這會兒都來了興致,一個個彎下腰扒起泥土,翻找起來。

眾所周知,盜墓的求金玉珠寶,考古的尋竹簡石刻,帶字的玩意兒在盜墓賊眼中是破爛兒,在研究這些的學者們眼中卻是寶貝。

上個世紀有一段時間社會治安混亂,很多古墓被人盜掘,拿了金銀古玩出去賣,剩下的竹簡文書則被隨意地丟棄踩踏,毀壞了不少,甚至還有一些倒霉的被盜墓賊拿去當手紙擦了屁股。

學者們趕到被盜掘的墓區,看到一片狼藉的殘余,無不扼腕嘆息。難道要和盜墓賊比速度嗎?這一來不符合保護性發掘原則,二來雙拳難敵四手,高手在民間。

一籌莫展之際,浙大有個教授出了個主意:盜墓賊不珍惜竹簡,不就是覺得賣不了錢嗎?給他們錢不就是了?

話糙理不糙。浙大便撥出資金,高價收購各個朝代的竹簡,大有“千金買馬骨”之意,只求盜墓賊們看在錢的份上,別把那些重要的文獻資料劈了燒了。

可惜的是,這項公益事業才存在了沒幾年就停了。倒不是因為“有買賣就有傷害”,而是有個高手用家里的竹席偽造了一批戰國竹簡,賣了浙大一百萬。直到一次交流會,被人指出竹簡上的詞法錯誤,浙大才反應過來被騙了。

這事兒既暴露水平又侮辱智商,就此成為笑談,在各大高校中傳到現在,或許還將繼續流傳下去。

我剛進金陵大學,第一節古代文學課,教授就唾沫橫飛地在臺上講起了這件糗事,大有要將“兄弟學?!钡某舐勗诒究粕g代代流傳、永世不忘之勢。

當然,與之一并被稱道還有一樁正面案例,即前不久從?;韬钅估锿诔鰞筛匾窈喌氖聝?。

金陵大學有教授作為特邀顧問參與了?;韬钅沟陌l掘和修復,回來后描述得繪聲繪色。

說那兩根竹簡原本散落在角落,脫水蜷曲,瘦瘦干干得像蜈蚣,像麻繩,要是尋常人估計就當顆草踩過去了,考古工作者卻仔細地用刷子一寸寸抹了灰,將這兩根竹簡從泥土里“犁”了出來。

他們將竹簡帶回去,浸進特制的液體里,那竹簡好像重新被賦予了生命,吸飽了水,舒展開來。

上面寫著的字大部分都磨損了,每根上卻各有兩個字鮮亮得很——

分別是“連山”和“歸藏”。

《連山》《歸藏》和《周易》并稱“三易”,卻早已在朝代更迭中亡佚,只以引用的形式留有只言片語出現在其他文獻的記載中,甚至一度被認為是西漢那位整理典籍的劉歆偽造的。

直到?;韬钅怪心莾善窈喌某鐾粒@兩經的存在才被證實,一下子為抓耳撓腮定不下論文選題的研究生博士生們提供了一片藍海,同時也讓研究《周易》的教授們多了旁征博引的談資。

無數學生得以順利畢業,無數教授得以發表新的論文,可謂利在當代。

“老師,我找到字了?!币坏狼辶恋穆曇舨焕洳粺岬仨懫穑f話的那個男生留著半長的頭發,戴無框眼鏡,符合刻板印象中的文藝青年。

這人我認識,叫做“蕭統”,和那位編《文選》的短命鬼昭明太子同名,還是臺灣人。

剛進金陵大學,他就被拉著做了一期公眾號,從姓名開始,敘說他和金陵的緣分,宣傳六朝文化,最后以兩岸友好的主題作結,從頭政治正確到尾。

除此之外,他還是整個文學院公認的第一人,國學造詣深不可測,無論是語言學還是文學都頗有積淀,據說第一個學期就被各專業的教授爭搶,最后還是文選學教授以他的姓名做文章,說他和《文選》有緣,才成功收他作親傳弟子。

文選學教授和藹地笑道:“考古的那幫人把地都犁了一遍,竟然讓我們的本科生找到漏網之魚了,這下他們得挨批了。”

他話語間滿是贊賞,毫不掩飾對親傳弟子的喜愛。

蕭統的神色倒是淡淡,將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方石遞給教授。

我站得離教授近,瞥了一眼,上頭果然畫著個字,我怎么看都認不出來寫的是什么。

教授接過方石,對著本科生們出示一圈,問:“你們有誰知道這上面寫著的是什么字?誰能認出來,我這門課期末成績加五分。”

文學院給分咬得特別緊,五分可不得了。趙巖連忙拿手肘懟我:“老任,那是啥字???”

我翻了個白眼:“你問我我問誰?古代漢語課我凈打游戲了,差點沒掛科……”

事實證明不管打沒打游戲都是一樣的,教授問了一圈,所有本科生都答不上來。

教授看向蕭統:“這個字你認識嗎?”

“‘連’,‘連山’的‘連’?!笔捊y掀起眼皮道,“這是殄文,又稱鬼書、反書,是水族的象形文字,傳說是寫給死人看的,有的字雖是仿漢字,但基本上是漢字的反寫、倒寫,所以難以辨認?!?

教授贊許地點頭:“就是蕭統說的,反書常見于南朝的墓葬中……”

他講解起相應的知識,有幾個女生自顧自鼓起掌來,儼然是被蕭統的知識面折服,包括趙巖看上的那個妹子。

趙巖的表情那叫一個酸溜溜的,我倒沒覺得有什么。

蕭統是學霸,而且不是一般的學霸,是學霸中的戰斗機,放在民國估計是一代大師,能登上課本的那種。

這樣的人若干年后名字出現在教材編寫組里都不足為奇,我甚至能夠想見未來的教授講到他編寫的教材,還要拿他和那位昭明太子的淵源調侃一番。

總而言之,此等神人和我等學渣注定不屬于一個世界,硬要攀比只會平添煩惱,忽視就好。

教授一邊講所謂的“反書”,一邊夸贊蕭統的學識水平。

我自從上學期差點掛科,就打定主意這輩子不碰古漢語、古文字了,索性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繼續蹲在地上挖泥。

手指忽然碰到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表面凹凸不平地畫著什么紋路。

我隨手就扒拉了起來,拿在手中左看右看,上面刻著的玩意兒我認不出來,不過看著就像個字。

我心里“咯噔”一下,落下一個字還能叫“粗心”,漏了兩個字在這兒,可得是“事故”了,恐怕挨批不足以平民憤,得扣一波工資才行。

趙巖將頭湊到我旁邊,確定我手中的是字而不是鬼畫符,當即找回了場子似的大聲喊道:“老師!任漆也找到字了!”

所有學生和教授都圍到我旁邊,我握著那個刻字的方塊,想將它遞給教授,手指卻感到一陣刺骨的涼意扎入皮肉,好像要將那方塊和我的指骨凍在一起。

大腦一陣陣轟鳴,青銅人面的虛影再度在我眼前晃悠,強烈的心悸在胸腔里炸開,我幾乎站立不穩。

忽然,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按得很重很沉。

腦海深處響起一聲鐘鳴,所有不適可感地流淌到肩膀處,像是被那只手吸去了,在幾秒間盡數消退。

那只手的主人是蕭統。

他看也不看我,只盯著我手中石塊上的刻字:“‘藏’,‘歸藏’的‘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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