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瞬。
周彪望著小小旱妖鬢角的那株纖纖手指花,忽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的一個瞎想——就是倘若自己寫成了一本小說,那在故事的最后,該給故事的主角一個怎樣的結局?
鑒于自己的見識,周彪確信自己肯定寫不出一個主角完滿的一生,最多只能完成其人生的一個片段而已。
所以故事的最后,肯定只能寫主角離開了他已經解決掉所有麻煩的土地,然后悠哉悠哉,前往另一個未知的地方。
說是離開,又該怎樣出發?
周彪的瞎想,先前每每到這里便會戛然而止,畢竟以自己貧瘠的想象,是很難想象一個符合功成名就的主角離開的場面。
現在不一樣了。
周彪望著小小旱妖,笑起,覺得有朝一日若自己像小說主角一樣完成一切后離開的話。
那場面上一定要有鋪滿花海,這花當然得是自己剛剛培育成的手指花。
那時,自己將坐在一輛泥頭車上,車廂里將滿載自己的同伴、家人,還有故事里自己的種種戰利品,
窗戶打開,隨著泥頭車的輪胎滾動,卷起的風浪將卷動那片花海,使得花海中每根纖纖手指都隨風起舞。片片指甲反射和煦陽光,像蒼穹繁星一樣,如浪流淌。
現在。
自己好像離達成這目標的先決條件不遠了?
周彪摸著下巴,看著小小旱妖,想象要多大的泥頭車車廂才夠給她修一個游樂場,忽道:“名字,你想好你要什么名字了么?”
小小旱妖小心翼翼撥弄著地上那株手指花,思索道:“這花,哪根指頭?”
周彪觀察了下:“應該是食指?!?
“食指,不好聽,”小小旱妖搖頭:“又可以叫什么?”
周彪便拿出手機查了一下:“可以叫‘探指’,取它試探之意;又或者‘鹽指’,因為古人時常用它來蘸鹽巴?!?
聞言。
小小旱妖沉吟一瞬,開懷道:“那我,鹽蘿!”
“閻羅?”周彪愣了下,失笑:“我還沒傳位給你,你就叫閻羅啦?”
小小旱妖鼓了下腮幫,大聲:“鹽巴的鹽,綠蘿的蘿!”
她指了指地上那株小小的手指花,連聲音也壓低,似害怕驚擾了它的嬌嫩:“這個,頭一株我碰了不會枯萎的花,我喜歡!”
周彪恍然,許多女孩都以花為名,小小旱妖當然也可以:“那‘蘿’又是什么意思?”
話音落下,小小旱妖的臉黯淡了一瞬,低聲道:“蘿,綠蘿!我希望……世上再無花草會枯萎。”
周彪一愣。
自稱鹽蘿的她抬起臉,有些怯怯和低落:“可我,旱妖。綠植生命,碰了就枯??菸褪撬鼈兊乃劳?。我想讓它們不死,是不是……”
周彪只是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不死,不死。現在不好說,以后咱倆可能會有一樣的目標呢?!?
小小旱妖雖是懵懂,此瞬卻無比開懷:“那說好啦!我會一直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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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已經有了“鹽蘿”作為名字的小小旱妖安頓好。
周彪將她小心翼翼,努力不去觸碰哪怕一點地上雜草的模樣暫且壓在腦海里。
眼下,自己離實現那瞎想只差了最后一步——
把業已修好的泥頭車春妮領回來,自己便能在花海的簇擁下出發,去一步步瓦解梅原的勢力了!
航天局的技工們還專門給春妮建了個場地,用以白色高分子布覆蓋,明明就是一個汽修廠,卻生生弄出了無比高科技的氛圍。
技工們畢竟是航天局所派,對鬼物當然有所忌憚。
就像工地中有不同的派別,就像不同包工頭老板手下的工人,彼此互不統屬,有各自的圈子一樣。
這些技工也在工地中有自己的眼線,在周彪到達汽修廠前,就全部溜得無影無蹤。
于是,當周彪走到汽修廠,隱隱看見泥頭車孤零零停在內里時,忽覺有些怪味——
覆蓋于此的高分子布潔白。
而春妮獨自一人在等待。
如此一看,自己竟像是一步一步,在入侵著春妮的閨房?
意識于此,周彪忽然有些緊張。甚至站在高分子幕布之前時,還下意識整理了下衣服,正了正衣冠。
然后,帷幕撥開。
春妮的模樣真是久違——她將映射了駕駛室的頭顱,和代表了引擎的心臟一同扔去了太空,同載著梁道長的火箭一同炸成了煙花。
如今,靠著航天局的努力,把她駕駛室和引擎的殘片全部一一撈回,又通過技工們精湛的技術重新拼接。
雖然不可避免的一定有零件遺失和缺漏,也一定用了外來的材料替代找補。但她毫無疑問的,已經恢復到幾乎和以前一模一樣。
至少周彪看不出差別,甚至可能有類似“小別勝新婚”的心態作祟,他甚至覺得春妮比以往艷麗了許多。
只看了一眼,周彪竟看得有些出了神,連往前邁步都忘記。
還是春妮瞥了他一眼,輕笑,將遮住臉的圍巾悄然拉下來了一些:“你……發什么呆?”
周彪吸氣,邁步,抓了抓腦袋道:“在想應該問你些什么問題?!?
春妮點頭,有些慵懶的指了指面前一片空地,讓周彪來坐:“……知無不言?!?
周彪直到坐下時才意識到自己腦海里的空白,幾乎以七步成詩般的急智問:“你的頭在太空時,有沒有看見什么有趣的景色?”
春妮歪頭:“我……眼睛都被炸碎啦,在太空……是見了些風景,大都支離破碎,光怪陸離,有些……甚至分不清是不是我在做夢見到的風景?!?
周彪訝然:“夢?”
春妮聳肩:“我眼睛的碎片……看見或是夢見,有一個大官……在漆黑的星海中批注公文,拍板斷案。”
這倒是聞所未聞,周彪捏著下巴思考,竟下意識感覺這所謂的大官,可能就是所謂的正牌閻王。
至于他為什么會在太空斷案?周彪又想起先前春妮去下探冥河,也在奈河當中看到了不少光怪陸離的星星。
難不成……地府和天空,竟在某種意義上有所相連?
周彪搞不清其中細節。
他的沉思倒引得春妮有些不滿。
泥頭車娘低聲道:“你……還有要問的么?”
“咦,啊,”周彪回過神:“你的頭和心臟,感覺怎么樣,有沒有什么不舒服?”
春妮笑起,這下將她遮住臉的圍巾全部拉開:“你可以……摸一摸。”
周彪已經記不清這是今天第幾次發愣,扛不住春妮眼光的熱切,便抬起右手。
指背擦過她的臉頰,肌膚的觸感冰冷溫潤,才見航天局的修復與還原是如此完美,竟還原了那顆她藏在頜骨與脖頸交界處的,宛如銹斑一樣的朱砂痣。
可春妮卻皺眉,此刻將圍巾一把丟下,胸膛挺起,其大衣紐扣一瞬承擔了磅礴壓力,亦似在發泄她小小的不滿,近乎低吼道:
“你可以……摸一摸!”
春妮拽著他的手按向心口,燃油泵在她皮膚下轟鳴如戰鼓:“他們……說引擎精細,缺零件最多,便換了點新材料……也像換血一樣,換了機油。”
周彪感受著春妮的心跳,心里忽然升起無邊沖動,下意識間,任憑沖動肆意,竟忽然捉起春妮的手,咬住了她的食指!
春妮一愣,臉竟然泛起無邊明媚和陶醉:“好……好!”
周彪被鼓勵,犬齒刺破她手指的表皮,血珠滲進齒縫,邊舔舐著腥甜邊笑:“但嘗起來,還是原裝貨!“
春妮享受著痛楚,她眼眸深處,竟像儀表盤報警一樣泛起紅光。其引擎自發轟鳴,周身噴吐的熱幾乎要引燃篷布。
而周彪在春妮的鮮血入喉的一瞬,似看見她破碎的太空記憶正在自己腦海里重組——
漆黑深空中,戴著閻王冠冕的身影朝地球擲出一把骰子,竟不關心他自己究竟擲出了何等點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