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東升,霧氣漸散。唯剩沒有理智的殘魂還在追求虛幻的光芒,安靜的向上。
泥頭車在路上安安靜靜滑行,像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小步疾行的修女。
沒人知道一場綁架剛剛發生,那輛汽車連同張姓男子,被一起綁到了泥頭車的車廂里。
遵紀守法是它最好的保護色。
雖說如此,正如修女服通常遮不住那曼妙波濤般,泥頭車也沒完全掩去它的桀驁和暴戾,其氣勢明明白白寫著“生人勿進”。
此時的車廂中。
爾里踩在四腳朝天的車子底盤上,意氣風發:“我找的幫手還行吧?老大,可別忘了給這泥頭車開光啊!”
“開光?”周彪還有些發愣:“你……這泥頭車哪來的,開光又是怎么個說法?”
“認不出來?這泥頭車老熟人啦,以前來我們工地倒過土方的,”爾里歪頭:
“我晃蕩到維修廠附近時,聞到了它的氣味,當時就覺得它很有潛力!和它商量了下,它就同意來幫忙啦。”
爾里晃著她金色的馬尾辮子:
“至于開光,我是在給老大你發了想做美甲的短信,收到你的300塊后,才漸漸有了人形的,”
“這讓我有個猜想,我這樣的施工機械,是不是因為老大你的力量,才能擁有人的形狀?”
爾里看著周彪的眼里仿若有光:
“所以,我想讓老大你對這輛泥頭車,做一次你對我做過的事!如果我猜的合理,那這泥頭車也該能擁有人形,這便是開光!”
周彪點頭,環視一圈,此時泥頭車車廂里只有四腳朝天的車子,自己,以及爾里的人形:
“你的本體又哪去了?剛才你鏟翻這車的樣子……好帥氣。”
爾里的馬尾辮晃蕩的像跳舞:
“這是我找到的新訣竅!我其實是可以隨時隨地,把我的挖機本體弄到我人形所在的位置的,無非是快與慢的區別——”
“白天霧越大,或者晚上越接近滿月,我把我挖機本體弄到我人形位置的速度就越快;反之,晝時若艷陽高照,又或夜晚不見月光,我就幾乎做不到這個啦。”
周彪點頭,現在不見挖機,想來爾里用同樣的方法把她的本體弄了回去。
“最后的問題,這開光……具體該怎么操作,難道這位泥頭車也想做美甲?”周彪問。
“不知道,”爾里坐下,二郎腿翹得老高,伸出手指去逗弄還在小汽車里瑟瑟發抖的吳姓男人,讓他像被小孩逼到死角的小蟲:“你自己問它唄。”
周彪只能轉頭看向車廂廂壁,如面壁修行的高僧。
一種冥冥的感覺真的確立,只要回到工地,像答應給爾里做美甲一樣答應泥頭車的一個條件,那它就能變得和爾里一般無二。
自己的能力似乎漸漸明晰了——
于能看見自己的活人眼中,自己是一團龐然陰風,雖是可怖,卻缺乏直接對付活人的手段。
最多最多,就只能把手伸進活人體內攪巴攪巴。
自己會被黑狗血傷及,會被銅錢符紙牽制。
連想在工地外活動,都不能離老晉這作為天線的活人太遠。
可謂全身上下都是缺陷和弱點。
但被自己開光,賦予人形的工程機械就不一樣了。
就如爾里,工程機械是她的本體,而“人形”便是由這個本體中投射出去的一抹元神、力量。
人形和本體間會有冥冥中的對應,比如爾里的小巧的手,真的能有挖機臂一部分的力量。
周彪自己也一樣,他本體是工地,人形是自工地中投射出的意識。
爾里不一樣的地方,在于她可以遠離老晉和自己一個人長時間獨立行動,她有辦法將挖機的本體喚至人形的位置。
個中區別,或許在挖機真的可以移動,而工地確實沒辦法改變其位置?
甚至,爾里在自由活動時,找到“有潛力”的施工機械后,還能幫助激活其意識。
這臺被她幫忙激活了意識的泥頭車,來時就是無人駕駛。
霧氣漸散的當下,還得安排老晉去駕駛室坐著撐撐場子。
這一切能力都來源自己的開光、點化。
……原來自己,竟是個召喚訓練師?
沖擊性的結論讓周彪有些心神搖曳,不知不覺,泥頭車已經回到了工地,一路前行,暢通無阻。
待車停穩,留在工地的大狗發出一陣歡迎的吠聲。
老晉手抖腳抖的打開車廂,滿腹牢騷和抱怨:“我早說了我沒B2駕照,你你你……咱被執行處攔下來,抓進牢里,你說咋整。”
執行處?
這個詞語有些微妙的陌生,周彪歪頭:“管交通的不該是交警么,這執行處是什么來頭?”
老晉回以無限的驚訝:“……我真不知道是你和那個古墓里躺的,究竟哪個才是老古董,”
“為了力保航天事業的發展,各種執法機構都合并到航天局下屬的‘執行處’里,已經是三四十年前的事啦。”
不理會周彪的愕然。
老晉指指那在小汽車里蜷縮的男人:“這人你要咋弄?不嫌棄的話……逼供這類的活,我略微知曉一些技巧。”
“行,”周彪回過神來,自己是可以把手伸到活人腦殼里,但手法太糙,只能挑斷人家的腦神經而已:
“看不出來啊老晉,你還會這個?”
老晉將那吳姓男人提溜出來,工地啥也沒有,但隱蔽的地下室卻不缺:“開玩笑,我年輕時是出去打過仗的。”
男人開始撲騰,根本掙不脫老晉布滿皺紋的手。
周彪看著老晉的背影,覺得他是棵被生活和死亡的迫近給吹得東倒西歪,卻怎么也不肯斷去的樹。
老晉提著男人走遠。
那條大狗搖著尾巴跟上了他的腳步。
幾分鐘后,有慘叫隱隱傳來,凄委婉轉,在工爛尾的工地回蕩幾次,便被消磨進了空氣里。
爾里不知從哪里搞來兩個杯子,一杯啤酒一杯機油。啤酒遞給周彪,機油自己留下。兩人并肩坐至泥頭車跟前,默契的碰杯。
酒香沁人,哀婉的慘叫簡直是絕好的泡酒物。
周彪咂摸了下嘴,順著幾乎與生俱來的感覺,嘗試對泥頭車進行所謂的開光:“你想要什么,也是想做一次美甲?”
“我要……那個……作甚……?”
泥頭車嗡嗡回應,它……應該是“她”,她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像新出廠的引擎,精密而富有工業美,又在刻意壓制其中的力量。
接著。
整個城市殘存的霧氣,這一瞬似乎全部聚集到了工地里,宛如厚重的幕布垂下。
又是幾分鐘,泥頭車的人形才將帷幕拉開,示于人前,猶抱琵琶半遮面。
周彪揉揉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位高大的女性。
她裹著厚重的衣物,連其面容也被一條圍巾刻意遮擋。
但她的軀體,卻仿佛夏日湖畔旁的冷月,又或海崖城堡下的礁石。
冷月圓潤,礁石挺立。個中魅力,遮藏不住。
爾里對周彪直了的眼神無比不屑,搶過話茬:“你想要什么?還有你的名字,說啊。”
泥頭車娘把身上的大衣又裹緊了些,劉海下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周彪:“……我想要的……你暫時給不了!但沒關系,我能忍耐……”
“我……煩透了交通法規!雖然煩……但也要遵守……”
“所以,周彪,我可以為了你忍耐……你要答應我……讓我忍得越久……有朝一日,就越要讓我撞個大的!”
“至于名字……”
她微微拉開圍巾,呼出一口灼熱的氣:“我……想把路上的一切都碾成泥土!零落成泥碾作塵,化作春泥更護花……”
“就叫我……春妮……好了。”
話音落下。
爾里嗤笑一聲,拍拍褲腿站起,模樣瀟灑,卻悄悄墊高了腳尖:“詩都背錯啦,符合我對泥頭車文化水平的印象。”
春妮的身子沒動,只讓眼珠子平移,直勾勾盯著爾里。又挑釁似的將腰彎起。無論何種體態,她都能俯視爾里。
周彪給自己灌了一大口啤酒,暢快無比。
好像他看不見靜謐的工地隱隱間有了風和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