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的理智總有殘缺，表現之一，就是他們遇到某些事時，總會死倔。

張統領的話語清晰明白，他擋在發射場入口前的手也如此平穩有力。

饒是這樣。

那位工程師還覺得是眼前之人是沒聽清自己的話語，又一次掛上顯得諂媚了些的微笑道：

“幫幫忙，幫我送去醫務室唄，發射場里就有。您不認識路的話，我可以為您接引，不會耽誤太長時間，我……”

他邊諂媚，腳步邊不依不饒的向前欺。

張統領再無任何話語，掌心凝聚電荷，防毒面具下發出沉重的“嗬嗬”聲，面具濾嘴又開始被無處不在的殘魂攻擊。

凡人的鬼魂，即便斬殺，也不會有多嚴重的后果，頂多讓空氣中惱人的殘魂再多上些許，甚至不需要多么用力，只需輕輕摸一下而已。

電光都映在工程師眼眸里了。

他還恍然未覺，還在往前。

直到他的肩膀被一只手忽然按住。

是周彪，周彪按著工程師的肩膀，把他往后拖了些許：“張統領，別來無恙……嘖。”

他咂舌一聲，因為越過工程師的肩頭，周彪能看見張統領在笑吟吟看著自己。

又繼續遠眺，火箭已經在發射架上準備就緒。今日本就有發射任務，只是臨時更改了用途而已。

火箭發射，將尾焰烈烈。為了安全，發射架和這發射場大門間，還隔了一個諾大廣場，極空極遠。

可這么長的距離，竟再無接應梁道長的車輛。

梁道長臉上的狂喜剎那消失，才知上面以自己為籌碼的賭斗還未結束。廣場空遠，一點可供迂回和騰挪的掩體也無。

若周彪得到認可，自發射場中進來，那以春妮的速度，追上自己不過瞬息。

他只能咬牙低頭，發足狂奔。

既然廣場空曠，周彪便可一直注視梁道長的背影，視線不可能丟失。

周彪捏著工程師肩膀的手更用力了些，不理統領，而是朝另一只手上割來的那顆道長分身的頭顱笑道：

“道長，你對你的體力有沒有信心？”

分身頭顱不答周彪，臉上的掛著一抹不甘和猙獰：

“……見笑啦，鄙人許是為人改命轉運的七星步跳多了，連奔跑也是歪歪扭扭。不知張統領所為何事，要讓我出這么一番糗？”

張統領不答頭顱，他面具下還掛著一抹意味深長，只對周彪笑道：“不理我也罷，不要攔我公務。把這個鬼魂放開，我自會處理。”

三人間氣氛詭異，像呈現三角形一樣對峙。

梁道長本體又遠了些，其背影越來越渺遠的趨勢，更像一種詭異的倒計時。

工程師的鬼魂想掙脫周彪的手道：“幫幫我，把我送去醫務室，幫幫我……”、

先松口的竟是周彪。

周彪嘆氣，把鬼魂又拉回來了一些：“張統領，你不是要試我能否容納鬼魂么。我，我現在便做給你看唄。”

張統領微笑：“我沒意見，就是不知……這位鬼魂是否接受呀。”

周彪皺眉：“什么意思？”

統領攤手：“地府地府，也不是一開始，便是地府。”

“春秋戰國時的人相信死后是魂歸天上。有楚墓出土的御龍帛畫為證——帛畫繪了墓主死后游走天空，御龍而飛，華蓋高擎。”

華蓋便是帝王車駕的傘形頂蓋。

統領笑道：“可為什么非要布置‘華蓋’？光御龍而飛不是更瀟灑？除開禮儀要求，楚人早發現鬼魂在趨光性下，會本能飄往天上。”

“可你也見了殘魂的下場，在天上的鬼魂，注定為太陽灼燒后又落下。”

“于是，人們意識到鬼魂必須在地上找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魂歸天上的說法落后了，便變成了魂歸泰山。”

張統領頓了頓，繼續說道：

“可光回歸泰山也不夠啊，鬼魂不是收起來就好。當佛教傳入漢地，引入了因果報應和輪回觀念后，最終有了十八層地獄，和地府的說法。”

周彪默然一瞬，笑道：“看來地府所在本就時常改變，那我收攏鬼魂，接引死者，也不算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啦。”

張統領點頭：“是這么個道理，可是接納鬼魂，強來不得，地府的演變是順應了人的需求。”

周彪能感受到工程師一直想掙脫自己的手：“何以強來？”

張統領指了指工程師：“這位不是航天局正編，沒有插隊輪回的資格。畢竟鬼魂如何處理，全世界都為之頭大。”

“但他的身前事就不一樣啦，航天局是給他買了保險，也為他家人準備了豐厚撫恤的！”

周彪偏頭：“撫恤既豐，發給他不就好。”

統領玩味：“撫恤撫恤，先是安撫，才是體恤。航天局有規定，想讓撫恤發下，前提是其鬼魂必須安息，不要鬧事。”

“安息嘛，要么乖乖擠進地府去排隊，要么成為被我雷光擊碎的殘魂。總之，我們必須確定他再無鬧事的風險。”

梁道長分身的頭顱眼眸一亮。

周彪好像明白了張統領以及他背后之人的目的。

張統領笑道：“周先生，您擁有成為繼泰山和十八層地獄后又一個魂歸之地的潛力！我們很看好你，可也不能不守航天局的規矩；”

“你要收容這位工程師，很好！我們樂見其成。但想讓鬼魂的家屬收到撫恤，那我們必須確認它在你這里能得到妥善的安息！”

“如何？只要你答應我們在你身體內建立個簡單的監督機制……也不復雜，就埋幾個陣法，繪幾張符箓。讓我們同你溝通通暢，可以實時關注你收容的靈魂的狀態而已。”

“我們……便可以保證你自由的情況下，在今晚答應你任何事情。”

分身的頭顱咬牙：“包括讓路給這惡鬼，在這廣場上去殺我追我？”

張統領面具下的眼眸仿若默許。

周彪能感覺到手中的工程師還在掙扎，鬼魂的靈智總有殘缺，周彪曾給自己定下兩個目標——復活，復仇。

這是他的執念，也是他不可繞過的倔強所在。

又抬頭。

梁道長的本體越來越渺遠，他離火箭越來越近，似詭異的倒計時將全部走完。

答應了似百利而無一害，自己不是早就想要了么，要一層官方的皮。

可周彪只是輕輕呼氣：“看來你們航天局是想通過我，再建一個新的地府？好大的工程，哈哈，我確實有興趣得緊。”

統領仿若勝券在握。

卻聽周彪忽得笑道：“這么大工程，招投標的文件又在哪里？還有合同，手續……”

“我怎么一個沒見著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