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行駛一截,便是醫院和孤兒院建筑群的范圍了。
梁上真下車,其聲音含著無邊慍怒:“你們……真是做得好大事!思慮如此不周,你們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老晉也從泥頭車上跳下,正了正安全帽,面對梁上真是一臉戲謔與輕松:“有梁道長坐鎮,想必事情不會多難搞定,怎么您今次那么緊迫和生氣?”
“因為作亂的是個尸魃,怎么偏偏是個尸魃?!我的神通便是脫胎于尸魃術法,到時執行處不分青紅皂白,讓我蒙了冤屈,你們也休想……”
梁上真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強行把惱怒咽了下去:
“……今次我打通了關系,執行處的隊伍會先辦次生精怪的事。至于尸魃本身,會給我們三個小時自行解決。”
留三個小時給我們處理尸魃?
這感情好,周彪眼睛亮起,這三小時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可以和自己的肉身和梁道長安心周旋。
老晉皺眉:“次生精怪,是什么東西?”
梁上真又是深深吸氣,狠狠撫摸了好幾次胸口才平靜下來:
“所謂‘次生’,便是因尸魃的出現而降生的妖魔便是。倒不是很稀罕,只是尸魃的次生精怪危害尤其之大而已。”
周彪恍然,這么說爾里和春妮也該算是自己的次生精怪?但她們是挖機和泥頭車,而尸魃的次生精怪卻能引發旱災和疫病。
……大概馬上便能見識其中之一了。
這里是醫院。
醫院自然是疫病集中的地方。
周彪抬頭,望見醫院高聳穹頂,不知何時已沾染了無數令人不安的色彩。
有血液與炎癥的紅,憂郁和陰沉的灰,還有腐爛與痛苦的黑。
而后。
顏色在交織,在纏繞,在慢慢鼓起,很快融為一體——一個新的鬼魅降于世間,其身體有菌液的黏膩,如毒霧的擴張和膨大。
“……瘟鬼!”梁上真語氣帶了些敬畏:“走吧,和統領與院長打聲招呼,我們便去孤兒院處理我們的事。”
周彪點頭,自己的肉身受了墓主影響,是頭也不回的往孤兒院鉆。
按羅院長的設計,孤兒院與醫院間道路是相通的,要去孤兒院,便必定得往醫院大門面前走上一趟。
這是為了讓孩子們每日領略醫生們的風采。
因此,一行人也會從執行處小隊和那瘟鬼的面前路過一次。
瘟鬼還在膨大。
執行處小隊已對醫院完成了最基礎的疏散和封鎖。除開實在無法動彈的病患,大多數人都被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羅蘭峰院長是他們最重點的保護對象,被隊員團團護在隊伍中央。
院長臉上含著不耐,坐在小隊的統領一旁。
統領站著,院長坐著。
有隊員為院長披了圍巾,遞了熱水。
以及。
小隊早發現了周彪一行的存在,卻沒多大反應,反而是對梁上真點了點頭,算打了招呼。
周彪把執行處小隊向梁上真打招呼的舉動記在了心里,又多觀察了小隊一眼。
見所有隊員清一色佩戴著防毒面具,裝備的武器很少,反而是測量設備之類更多些。
幾名隊員拿著各自的測量設備,對著瘟鬼一陣搗鼓,很快推出一人做報告:
“張統領!算出來了,若您斬了這瘟鬼,那將爆出的殘魂真是……真是太多了!會讓新城玄修的呼吸更艱難不說,還會影響今后火箭的發射!”
張統領一副牙痛模樣,他的防毒面具比其他人更重更厚,有導線在他右臂纏繞,還有電池似的裝備插在他的防彈衣里。
他先看向院長,空氣中的殘魂在其面具濾口處發瘋似的抓撓:“羅院長,您看這瘟鬼……”
羅蘭峰抿了口溫水:“張統領,我什么也看不見。”
張統領苦笑,思索良久后終于轉身,自腰間抽出一張符紙,蓋上公章,點燃后放在地上,半晌不見反應,便抬腳發狠跺了跺:
“陰差,陰差!見信如晤,有要事相商,不要辜負!”
陰差?!
周彪被這個詞語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卻見空氣中很快出現一道裂隙,一張慘白的臉自這裂隙中濕漉漉的擠出。
和傳說中相似,陰差頭戴高帽,身著黑衣。
但再細看,陰差的高帽和黑衣竟在粼粼流動,好似深不見底的大江大河,內里有無數惡鬼在上下翻涌。
據說地府有奈河,有忘川,有黃泉。
難道陰差本身,便是這地府水系的一部分?
在陰差體內翻涌的惡鬼是真的極多,幾乎要讓奈河阻塞擁堵。
瞥見塵世的陽光,無數惡鬼想自陰差的黑衣高帽中冒頭,卻還有最后一層薄薄的水膜將他們封在河中。
只得接受永世沉溺與窒息之苦。
張統領朝他拱了拱手:“又要麻煩啦,您看這瘟鬼……再幫一幫忙?”
陰差沒說話,慘白的臉泛起一抹弧度,只是伸出手在身上撈了一下。
他的黑衣是奈河江水,可就像在即將干涸的河流刨坑,再努力也無法撈出多少河水,只能讓手指縫里都沾滿河沙一樣。
陰差這一撈也沒撈出多少冥河之水,反倒有無數惡鬼勾住他的手指,想借此跳回陽間來。
如狼似虎,張牙舞爪。
張統領防毒面具的鏡片幾乎能倒映出這無數惡鬼眼里的饑餓和渴望了。
可惡鬼終究沒能突破冥河的封阻。
“汝可見,奈河已滿,鬼魂泛濫,黃泉漫漫,地府無岸;多少人等著輪回,多少鬼待著審判?”陰差輕笑,把手指從其身體中抽了回來:
“人死了都要從這奈河上走一遭,好人乘船,惡鬼游水!這是天理所在,但奈河幾乎擁塞,再無法容下更多惡鬼!你們執行處員工手冊的第一頁,不就寫明了此事?”
張統領嘆氣:“我知道,我知道。”
陰差呼出一口水霧:
“上月我亦與你們陽間通氣,說過今月的超度指標已然告竭,要你們面對多兇惡的鬼,都要少殺,慎殺!”
“所知為何,不就是地府真的一點多余的空間也無?若你們再送惡鬼下來,叫奈河決堤,冥船側翻,便連好人的輪回路都要斷絕!”
“汝還要我怎么幫你忙?”
張統領苦笑:“尋常惡鬼,我們大不了揍將一頓,打暈過去,收容好便是。但這瘟鬼……它光存在便會讓災病擴散蔓延,患者癥狀加劇,著實不能放著不管嘛。”
周彪愣愣,忽然有些毛骨悚然,又有些心頭火熱。
剛才那女孩說的“指標”,竟然是地府的超度指標?
地府連惡鬼都裝不下了,所以陽間才有這么多殘魂在飄蕩?
還有這奈河,過奈河的方式,便是從好人坐船,惡鬼游泳。
這好人與惡鬼的界限,又該怎么界定?
只聽。
陰差這回真是冷冷的笑了:
“辦法,有啊!都知只要進了你們航天局正編,便能預定好死后過奈河的船票,占位輪回的名額,地府也永遠給留著空座。”
“地府的空座耶!不是汝現最想要的?去勸勸你們航天局的老家伙,叫他們把名額和空座讓予這瘟鬼,叫它一入地府便圓溜順滑的被超度,不占空間,不就萬事大吉了?”
張統領默然片刻:“說點可行的。”
“反正今月,新城地府不可能再裝下旱妖和瘟鬼,說什么都沒用,”陰差冷笑著別過了眼去:
“又或汝去隔壁城市再拆借些名額空位,反正我真是愛莫能助。”
每個城市都有獨立的超度指標,若情況特殊,城市和城市間的指標是可以互相拆借的。
一時氣氛凝固。
唯有那瘟鬼還富有無邊的活力和熱情,在歡快生長。
周彪也默然,原來“好人”和“惡鬼”的分別,居然也和生前職業有關。
……連身后事都能保障,航天局正編,當真含金量拉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