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班后還會關注與自己工作有關的事情么?
周彪覺得這得分情況。若是剛剛下班,自己肯定再聞到一點工作的味道都惡心。
但若瞥見有網(wǎng)友聊到自己的專業(yè)領域呢?
比如這里塌掉的房子合不合規(guī)范,或某家人胡亂裝修砸掉的是不是承重墻,又或某倒霉同行要蹲多少年局子之類的事的話。
那周彪總會忍不住點評幾句,甚至興趣勃勃的參與進話題。
以己度人,航天局那領導,對古代航天先驅的明器感興趣,似乎也不是那么難以理解的事情?
周彪閉眼回憶與墓主人的一面之緣,想起她用幻境搭建的戲臺,和戲臺旁一根根如流星般墜向夜空的蠟燭。
古時蠟燭的光芒驅散了夜空的昏暗,恰如今日航空火箭的尾焰可與晚霞爭光。
竟能如此相像?
周彪睜眼,便將猜想簡短總結后發(fā)給老晉,讓他去檔案館時,著重查查這方面的資料。
能獨葬大墓,有概率與航天之事相關。
墓主人的身份呼之欲出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終于。
老晉同春妮也回來了。
泥頭車在工地門口瀟灑漂移,其車斗內(nèi)所載的貨物咣咣響動,內(nèi)里似有肉類和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回蕩。
肉類自然是為此次準備的肉食,金屬便是特意買來的燒烤架。
車廂開啟。
周彪張望了下肉食的數(shù)量,有些瞠目結舌:“老晉,你怎么買這么多肉?”
老晉的聲音滿是苦澀:“……春妮說要恭迎古代航天先驅歸位,就該隆重些好。春秋時拜孔子為師需要十塊臘肉當學費,她說我們也不能落了下乘。”
周彪無奈:“春妮就是想多拉點貨。”
老晉的苦澀更甚,聲音都有些嘶啞:“我知道啊,但我沒吵過她。”
春妮在那邊得意的轟油門。
老晉只能安慰自己說:“……以后咱們工地總是要弄食堂的,就當提前準備食材吧,不虧。”
周彪搖頭:“我是在野外見過被裝在麻袋里丟掉的死豬的,那味道真是……幾百米外都濃烈。這么多食材,你怎么保鮮?”
老晉抬起眼睛:“老周你沒事朝這吹吹氣,你是陰風嘛!吹吹刮刮,嗖嗖發(fā)涼,肯定能行!”
合著我這工地之主,事實上的項目經(jīng)理,還得兼職電冰箱?
周彪想起許多游戲里的主角,明明已是一方梟雄,卻還得接幫村民通馬桶的任務。昔日自己沒少嘲諷此類情節(jié),沒想到自己也沒逃過。
既然釋然,也該說正事。
周彪正色:“那墓主的身份確認了嗎?”
“老周啊,你可真會使喚人,”老晉一下子忘了苦澀,笑得嘚瑟:
“墓主人的姓氏,經(jīng)歷,都曉得了。我看那梁道長也是去查了和我一樣的資料,才想到用墓中明器給領導獻禮,”
老晉輕吁一口氣,望向古墓的方向,有些感慨:“萬泊林氏,真是個奇女子!”
萬泊是這新城的古稱,林氏便是墓主在縣志上的稱呼了。
周彪豎耳傾聽。
老晉邊把買來的燒烤架從泥頭車里卸下,邊說著他從縣志上看來的故事:
“彼時萬泊幼兒多夭折,林氏出生書香世家,擔憂他們在天上得不到圣人教化,便開始專研兒童習禮的蒙學之書,又苦練航天之法。”
“終于,她及笄之年,帶著滿腹經(jīng)綸,登上神火,沖天而去!時天泛流光溢彩,有仙人引領相接。”
“自此,萬泊空無一物的天空總有稚童朗朗的讀書音回蕩,時人謂‘禮教之鄉(xiāng)’。朝廷感林氏之德,旌表門閭,賜其牌坊。”
周彪點頭:“萬泊得救了么?”
老晉嘿嘿笑:“縣志里只寫了鄉(xiāng)人依托林氏之墓,建了娘娘廟。廟很靈,香火旺,墓原本沒這么大的,是隨香火漸盛,才慢慢擴建到這規(guī)模。”
烤架架好,故事完結。
“可如今嘛,廟沒了影,林氏的名字也只有縣志上才能找到了,”老晉把燒烤架架好:“老周,你對這故事怎么看?”
周彪捏了捏下巴:
“哈,這個世界和航天沾邊的事,總會變得雄偉壯麗……林氏不是皇族,卻能有這樣規(guī)模的陵墓廟宇,厲害。”
“至于故事嘛,她研讀了許多蒙學之書,和以前這里幼兒多夭折該是真的,”
“但林氏飛天肯定不是為了去給死掉的小孩當老師,而是當時得把人送上天去來降低鄉(xiāng)里的夭折率。”
航天能提高人平均壽命,平均平均,減少幼兒的夭折自然也能提高平均。
周彪最后總結:“其他嘛,大概全是編的,連林氏是否是自愿上天都存疑,你們能想象當時的場景么?”
此時。
一直旁聽的春妮忽然低聲:“林氏被綁在椅子上,發(fā)射到空中……炸成煙火!彼時萬泊鄉(xiāng)人翹首仰望夜幕的燦爛,而她家人……卻在泥地里,對她的尸塊尋尋覓覓!”
春妮裹緊衣物,像在緊縛自己身體,用灼熱的呼吸感嘆她的想象:“……好美。”
周彪愣了下,順著春妮的想象往下說:“林氏讀了這么多幼兒蒙學之書,死后卻要求童男童女來獻祭,復仇的味道好濃。”
“唉,我倒覺得她真是自愿去給死掉的小孩蒙學的。”老晉搖頭。
周彪皺眉:“為什么啊?古墓打不開不是因為她的沖天怨氣么。既是自愿,怨從何來?”
老晉卻岔開了話題:
“姓氏,經(jīng)歷,咱們同她的聯(lián)系,以及她要求的肉食祭品,齊了,”
“按我的經(jīng)驗,光知道名字便足以降服一般鬼魅。我們雖只知她的姓氏,卻也多做了這么多準備。”
多做了這么多準備,便不至于連對話都做不到。
這回不需降服她,只用和她商量里應外合埋伏梁道長的事就好。
此時。
春妮忽然說:“只要把……肉食點燃,弄出濃煙,便可和那墓主交流了?”
周彪點頭:“是。”
“那……我有個提議!”春妮濃濃劉海后的眼睛似在發(fā)光:“烤肉……便不要用燒烤架了,直接……放我車廂里點燃吧!”
周彪又愣住:“為什么啊?”
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一點也不了解泥頭車娘:“還有你說墓主最后飛上天去,被炸成塊了,你怎么會覺得這樣很美?”
春妮在壓制她躁動的呼吸,亦在壓抑她被大衣緊縛的身子的暗涌:
“你……知道‘轟轟烈烈’的‘轟’,用繁體字怎么寫么?是三個‘車’字,呈金字塔形相累!‘轟’就是為我這樣的泥頭車量身定制的字!”
“可惜啊……我這樣的大車,又該怎么才能更轟轟烈烈些,該怎么被記住?”
“世人看到快遞放門前時,不會想起我這般泥頭車……一年要拉四百億噸貨物;白天亦世人見不到我,因為我壓根進不了城!”
春妮深呼吸:“所有人……都只會見我又攆扁了車,創(chuàng)到了人,才會想起……呀!我原來是這般強!”
“但那樣很好!”春妮眼里有火:“與其被……默默忘掉,我不如轟轟烈烈的被記住!像刺客的兵刃……匠心所制的名刀只會束之高閣,它的名氣絕敵不過殺了政要的土槍!”
周彪恍然:“所以,你覺得墓主這樣升上天空,化為煙火,也是一種轟轟烈烈?”
春妮點頭:“嗯!我很……羨慕她!可惜……我這樣的泥頭車,上不了天。只能當當……在地上躥的火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