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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鬼使神差 6.

  • 鷓鴣天全文
  • Sihkn
  • 5020字
  • 2025-03-01 21:29:46

凌晨,當徐月摸著第一縷曦光回來時,正看見徐知誥坐在院子里等自己。

可當他看見了她的一身夜行衣,垂下眼眸便有些失落的問:“她已經(jīng)走了嗎?”

“走了。”徐月干脆利落的走過來,坐在石凳上回:“昨夜與我在棲霞山祭完就走了。”

“不是說中秋過后再走,今兒才八月十一,怎提前了四天?”

八月十一,十年前也是這一日,父皇成了朱全忠的劍下亡魂。

十年前,天祐元年六月,朱全忠火燒長安,脅迫父皇遷都洛陽,那是李嬋第一次離開大明宮。

轟的,一條火舌拔地竄起,眼前建筑瞬間被火光吞噬,滾滾濃煙彌漫四起。

剎那而已,大火就焚燒了整個長安城。

嚓的,李嬋一不小心跌坐在地,雙手一撐卻被石子所扎,再一看掌心已然翻出皮肉。

紅色的血流淌著漫延著,在青磚上搖曳生姿……一寸一寸渲染了一滴一滴的顏色。

忽而額邊的汗落滾到傷口的血肉里,直引得眼淚啪嗒啪嗒的,倒是洗凈了煙塵。

等到她再忍著疼站起來,前面已是一片星火血海,所有刀刃箭羽都插在尸體上觸目驚心。

李嬋看著一根根木梁帶著烈焰滾落在自己面前,只能飛快地跳過去,不管不顧的跑出去,趁火勢蔓延之前奔出大殿。

她就這樣一路奔逃著,逃離那一路的尸體、大火、無盡血腥,逃離所有兵士宮人的求救目光與絕望吶喊。

跑過一重重宮闕,跑出一道道宮墻,跑到城門邊只看見朱全忠立于城墻之上,一派居高臨下的點起火把,又有持無恐的向大明宮拋去——

然后皇城諸里就在霎時之間化作火海了。

紅的血紅的火紅的旗,直至焚燒了一整夜,才在臨近破曉時滴下幾許小雨。

可惜故地千里早已一片荒蕪,這一夜的火一夜的雨,一夜之間就讓小孩成了老人。

十年前,火燒長安的消息傳到徐家時,義父徐溫才成為族長沒多久。

祖父徐彥若身為清海軍節(jié)度使卻病死任上,伯父徐綰在京領職兵部侍中,也死于非命。

三年之內,徐家就死了兩個人……

“我知道,當年徐家自顧不暇,無法馳援京城。”徐月拍了拍徐知誥的背說:“知誥,我沒怪你,也沒怪徐伯伯,要怪只怪氣運不好。”

彼時有風在后院撩撥竹葉,徐知誥坐在石凳上心緒難平,不知怎么解釋十年前的一切。

十年前,天祐元年七月初十,徐家族內長女徐祎,歿于益州。

三個月前,還來地牢看望過徐知誥的徐祎就這么突然死了,原本該成為李裕太子妃的人突然死了。

真的只是這樣嗎?

十年前,徐祎殞命的消息傳到洛陽,李裕聽聞后日夜飲酒,卻遭奸人獻讒于朱全忠:

“德王殿下眉目疏秀氣朗神俊,弱冠之年君子風華。三年前與內臣劉季述囚帝竊位,圣上也不過誅殺內臣而未責殿下,雖未復立太子,亦是復位德王。如今圣上又為殿下喪妻憂心不已,甚至當著下官的面便言‘朕之愛子’,做出泣下嚙指血流此等失儀之舉。”

“倘若圣上將懸空的太子之位賜予殿下,那日后大王又要如何……”

十年前,天祐元年八月十一,一個二更天的夜里。

椒蘭殿外老遠就看見了星星燈火、靡靡之音,母后扶著李嬋平靜地拾級而上。

跟隨嬤嬤吱呀一聲推開兩扇門扉,金碧輝煌由此映入眼簾,潺潺鮮麗的血也聚集在瞳孔里,成為盈盈一潭。

然后蜿蜒曲折地從父皇的身體里和喉嚨里,吞噬生息。

就那一瞬間的奔涌淚珠滑過臉頰,父皇看見了她與母后,才好似終于甘了心地闔上雙眼。

母后渾身顫抖,立即不管不顧的奔逃而去,抱起父皇殘破的身體,涕泗滂沱。

唯有李嬋看見了一身瑰色裙裾的李昭儀被利劍插在地上口吐血沫,看著她尚未闔上的雙眼直睜睜地盯著自己。

是啊,既然擔心李裕復位太子,害怕李杰做了傀儡還能在日夜監(jiān)視中得到徐家的消息。

那不如就都殺了吧,只有死人才能永遠安分。

說著就見朱全忠拔劍而起,濺起一灘緋色血水,又提著劍在地上發(fā)出呲呲響聲,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抱著父皇哭泣的母后。

呲呲的呲呲的,一聲聲利劍摩擦在李嬋耳膜里振動著,朱全忠也一步步的向母后靠近。

然后終于站在她的面前,附身輕喚:“皇后娘娘既然這么傷心,不如就下去陪圣上……”

他一邊說一邊舉起劍,動作干凈利落,就要揮下去——

轟的。

不防一個人影飛身掠過,阻止了朱全忠的繼續(xù)。

只見一雙小手抓死劍刃,任由血液在掌心漫延,一顆顆滴下去,落在了李嬋尚且稚嫩的臉龐上。

嘀——嗒——

一顆顆,也染紅了母后晶瑩剔透的淚珠,于是母后仿佛如夢初醒,抬頭看著朱全忠輕蔑的笑:“哈——小公主啊。”

母后不由從牙縫里哼出一個冷笑,然后眼角的紅血絲格外猙獰。

看著朱全忠,也看著李嬋雙手抓劍,看著整個椒蘭殿不知何時已是黑壓壓的一片。

蔣玄暉帶著許多人馬,包圍了整座宮殿,無限逼近于他們身邊。

于是母后就在求,借著蔣玄暉的一點情意扯住一節(jié)衣角,半是柔情地含淚而問:“你要殺我嗎?”

可李嬋的纖纖玉手依舊在朱全忠的利劍威壓下潺潺滴血……整個大殿那么多人,每個人都聽得見嘀落的細響。

所以母后干脆松開衣角,站起身來大聲吼道:“蔣玄暉!本宮可是皇后,你們已經(jīng)殺了圣上!難道以為這滿朝文武大臣就……”

話未說完,就被蔣玄暉一把捂住,他一邊搖著頭一邊帶著她的目光轉過去——

只見李嬋皺眉咬牙,唯有額角的汗水不停淌下,而朱全忠握著劍壓下來,根本不依不饒。

母后見此,呼的一下甩開了蔣玄暉的雙手:“你們已經(jīng)殺了圣上,還要殺害本宮嗎?確定沒有本宮就可以這樣隨便扶持一個皇子登基稱帝、以令諸侯嗎?!”

這下蔣玄暉終于出聲勸道:“大王……要不還是……”

朱全忠卻仿若未聞,依舊持劍壓下去,壓得李嬋的雙手早已血肉模糊。

他就這樣看著這位公主殿下——

不過七歲孩童,卻不哭不鬧一言不發(fā),堅韌,執(zhí)著。

這李家的人啊……

遂而長劍一落,小公主終于支持不住地暈了過去。

十年,父皇都死了十年了,李嬋又怎么還會活過來,而許宜在這世上不過是一具軀殼,一具行尸走肉罷了。

是啊,她早就死了,從來都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一個沒有以后的人,又要在哪一方院落里煮茶聽蟬……終老浮生?

許宜牽著馬走在潭州城的街道上,一步一步從回憶里抽回神思,便見柳依舉著一個知了模樣的小布偶在自己面前晃:

“許公子,想什么呢?叫了你半天都不應。”

許宜一面順手接過,一面伸向腰間的錢袋:“多少錢?”

“不用。本姑娘買了,送給公子的。”柳依拍著胸脯好像挺闊氣:“你看這小布偶小巧別致,掛在腰間放在兜里都挺便宜,且這模樣也……”

柳依喋喋不休的,未防許宜早已轉身走到那個攤子前,低頭看見攤上每個布偶都很漂亮。

但所有布偶里,唯有這個知了模樣的,最便宜。

許宜撲哧一下笑就出了聲,隨即問走到自己身后的柳依:“想要哪個?”

“不用啦。”她拉著她就要離開:“我都說了多少遍我真有錢,我只覺得這布偶很配你罷了。”

“對對對,雖然爹爹早亡,但阿娘和小叔都最疼你。”許宜心甘情愿被她拉著跑,又不動聲色地垂過眸子:“便是與家姐爭吵出來,他們也一直派隨從跟著你。”

“真的。”柳依十分認真的強調道,又撓著頭跟她解釋:“只是最近不知怎么,我總找不到他們,身上才沒什么銀子的。”

那當然,后面尾巴都被許宜的人斷干凈了。

“等你去我家鄉(xiāng)玩,我定也像你如今帶著我玩一樣,包吃包住包你玩遍整個南海。”柳依一邊笑著一邊就在人流里回過頭:“屆時必是你欠我銀子了。”

南海。許宜的睫毛突然顫了顫,原來是南海那邊的嗎?

轉眼間潭州客棧幾個大字已出現(xiàn)在眼前。

抬頭只見柳依輕車熟路的鉆進去吩咐店小二:“要兩間上房,要女兒紅要烤肉,還有酒糟魚。”

不在野外過夜了,怎么著也得吃頓好的呀。

她一面自顧自的挑了張桌子坐下,一面又招呼著她進來。因而小廝牽過阿噶去了馬廄,許宜自是提步而來。

柳依看著她坐下來,又倒了杯茶,不由有些殷勤的湊過來問:“許公子,潭州是你的家鄉(xiāng)嗎?”

“不是。”她飲下一口,又接著給自己多倒一杯問:“問這些做什么?”

“因為。”柳依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回座位,然后垂下眸子軟軟地說:“因為我想了解你。”

許宜一聽有些好笑,干脆直接的就給駁了回去:“有什么好了解的?”

“可我想攜你去我家鄉(xiāng)啊。”

“為何要去你家鄉(xiāng)?”

“因為。”一下子,她又將她搞得面紅耳赤:“因為我欠你銀子啊,不要還么……”

許宜聽了,不得勾起唇角輕笑一聲,眉眼里盡是寵溺。

直直的看著柳依,不說話了。

皋老板低過頭,余光瞥到許宜腰際的知了小布偶,突然就不說話了。

接著對領主大人指了指小布偶,便遞過來一方羅帕。

許宜有些不明所以,但也點過頭讓皋老板取去,然后看他用羅帕抱著小布偶浸入了旁邊水盆。

水將布偶打濕了遍,也未洗出什么奇怪的東西,皋老板這才取出另一塊干凈羅帕,將小布偶包起來送到許宜面前。

“領主別怪。”他略帶歉意的拱手,又為她解釋著——

“近來潭州收成不好,有些農(nóng)夫草劫鄰里。這伙人會在各種買賣作坊里撒一種無色無味、名為斷魂香的東西,初聞無事,久則四肢乏力體軟如棉,直至香入腦髓昏迷不醒。屆時自有他們潛入其中任取糧食金銀。”

“無妨。”許宜聽后擺擺手,拂了拂身旁的知了小布偶繼續(xù)問:“那事何時辦妥?”

潭州客棧是麥朵準康的一處據(jù)點,一處表面是客棧其實是她用來探查各地情報的據(jù)點,這樣的據(jù)點還有幾處,幽州、渝州……

最后在皋老板瑣碎的匯報中,許宜又將那個尚且微濕的小布偶掛回了自己腰際。

南音苑的夜,絲竹管弦不絕于耳,雖然瑞卿給自己安排的屋子已是最為僻靜清凈的一間。

王寇依舊輾轉反側心緒難寧,不得起身點燭,輕輕將那個黃楊雕花的木匣子嚓的打開來——

里面,一件件一樣樣都是阿娘的生前衣冠……灰青衣裳、鵝黃披帛、水煙裙裾,還有雌霓斗篷。

這一件灰青衣裳上有一處污漬老是洗不去,她記得那是因為自己小時候總愛跟在阿娘身后,看阿娘舀水和面的做糕點,結果阿娘一個轉身就被她的小花手蹭上了。

她看著白白嫩嫩的糕點,吃著香香甜甜的糕點,總覺得阿娘也是和糕點一樣的,白白嫩嫩又香香甜甜。

阿娘很美,很美很美的那種美,搞得她總愛看著阿娘發(fā)呆,又常被阿娘發(fā)現(xiàn)敲腦袋。

這時她就會撒個嬌,再趁機抱住阿娘,然后吵著嚷著要阿娘陪她玩。

那一條鵝黃披帛上的血跡,是她小時候學琴彈破了手指,阿娘一下心疼壞了地指責教習先生太過嚴厲,又忙不迭拉過她手指就著身上披帛止血。

其實那么一點兒小傷口怎用如此勞師動眾?可她看著一旁侍女去拿藥箱的背影,就只想貼在阿娘懷抱里,再也不松手了。

然后誰也不知道王寇一點兒都不喜歡學這些琴棋書畫,不過因為有阿娘陪著,才都愿意的。

而水煙裙裾,水煙裙裾是她用自己第一次做糕點掙得錢給阿娘買的禮物,是他們特意在郡里最好的一家鋪子里,左挑右選出來的石榴裙。

她還記得阿娘迎著那日陽光,笑意盈盈的望向她,無限明媚。

至于雌霓斗篷……王寇忽而淚水婆娑,一下將其擁入自己懷里,像是又一次撲入了阿娘懷抱里的。

貪戀起來。

于是眼睛會紅眼淚會燙,變作熔漿,澆出一個個窟窿,打穿了布料。

弄得王寇的心好疼,她自小便與阿娘相依為命,青城派的人卻將阿爹阿娘逼得跳崖殉情,最后尸骨無存,連要回鄉(xiāng)歸葬都沒得一具遺體。

那些青城派的人,就該全都千刀萬剮了!

斂去眸中一絲狠戾,她又抬過頭,只將雌霓斗篷從匣子里取出來,合上了黃楊雕花的木匣子放回原處。

遂而披上雌霓斗篷便一個人坐在了窗臺前,任憑稀薄星光風干淚痕。

原來蜀地才是阿娘的家鄉(xiāng)嗎?才是阿娘臨死前希望自己的魂歸之所,她還以為他們的千紅坊才是阿娘與自己要一生長眠之地。

千紅坊,那樣小小一座糕餅坊,她自小長大的地方……竟不知原是江湖殺手組織桃花塢的暗部。

似乎自己一生都是個騙局,糕餅坊不是糕餅坊,阿娘也不是阿娘……

那時王胭和張泌站在千尺高崖邊,只見了面前荊棘叢生的淵深萬丈,根本一望無際——

他們雙手緊握地回望于她,而阿娘回眸的瞬間,指尖一個輕轉緩緩松開阿爹,一步步走向于趴在地上的她。

那是阿娘最后一次將摔倒的她扶起來,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土,淌下溫溫一滴淚說:“蔻兒,其實我不是你阿娘的。”

她說養(yǎng)她原本是為了造一把刀,去殺她姐和她哥,卻沒想到在逃難途中撿到的她如此天真爛漫……

阿娘以為自此會放下一切仇恨,跟她和阿爹一起在千紅坊永遠地生活下去。

沒想到還是會被那些舊恨恩仇找上門來……接著王寇什么都沒有反應過來的一個眨眼,王胭就和張泌轉身跳下了無盡懸崖。

許盡生死殉了情。

只留下王寇一個人繼承下桃花塢,仇恨了青城派,踏入這場江湖風波局里不得解脫——

五個多月過去了,那一日的情景仍舊歷歷在目,每每午夜夢回響起的風聲與哭聲也總是縈繞耳畔。

原來時間,只會讓記憶一遍又一遍地重復罷了。

不防幾記敲門響起,讓人如夢初醒,王寇恍然間睜開眼,只見門扉上出現(xiàn)的一條幽幽人影。

是瑞卿前來問詢:“花主,屬下看房里亮著光,是有什么吩咐嗎?”

“沒……”王寇很快調整了語氣,一邊輕拭淚水一邊關上了窗地回:“無事。”

“屬下。”瑞卿站在門口仍未離去,有些試探性地開口道:“屬下這幾日可能不在南音苑,先去處理一下藍衣衛(wèi)那邊。”

“去吧。”這會兒,她又是那個桃花塢花主了:“別耽誤青城的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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