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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破國 1.

  • 鷓鴣天全文
  • Sihkn
  • 3953字
  • 2025-03-01 19:00:00

轟的,一條火舌拔地竄起,眼前建筑瞬間被火光吞噬,滾滾濃煙彌漫四起。

剎那而已,大火就焚燒了整個長安城。

嚓的,李嬋一不小心跌坐在地,雙手一撐卻被石子所扎,再一看掌心已然翻出皮肉。

紅色的血流淌著漫延著,在青磚上搖曳生姿……一寸一寸渲染了一滴一滴的顏色。

忽而額邊的汗落滾到傷口的血肉里,直引得眼淚啪嗒啪嗒的,倒是洗凈了煙塵。

等到她再忍著疼站起來,前面已是一片星火血海,所有刀刃箭羽都插在尸體上觸目驚心。

李嬋看著一根根木梁帶著烈焰滾落在自己面前,只能飛快地跳過去,不管不顧的跑出去,趁火勢蔓延之前奔出大殿。

她就這樣一路奔逃著,逃離那一路的尸體、大火、無盡血腥,逃離所有士兵宮人的求救目光與絕望吶喊。

跑過一重重宮闕,跑出一道道宮墻,跑到城門邊只看見朱全忠立于城墻之上,一派居高臨下的點起火把,又有持無恐的向大明宮拋去——

然后皇城諸里就在霎時之間化作了火海。

紅的血,紅的火,紅的旗,直至焚燒了一整夜,才在臨近破曉時滴下幾許小雨。

可惜故地千里早已一片荒蕪,這一夜的火一夜的雨,一夜之間就讓小孩成了老人。

呲呲的呲呲的,一聲聲利劍摩擦在李嬋耳膜里振動著,朱全忠也一步步的向母后靠近。

然后終于站在她的面前,附身輕喚:“皇后娘娘既然這么傷心,不如就下去陪圣上……”

他一邊說一邊舉起劍,動作干凈利落,就要揮下去——

轟的。

不防一個人影飛身掠過,阻止了朱全忠的繼續。

只見一雙小手抓著劍刃,任由血液在掌心漫延,一顆顆滴下去,落在了李嬋尚且稚嫩的臉龐上。

嘀——嗒——

一顆顆,也染紅了母后晶瑩剔透的淚珠,于是母后仿佛如夢初醒,抬頭看著朱全忠輕蔑的笑:“哈——小公主啊。”

看著朱全忠持劍壓下去,壓得李嬋的雙手早已血肉模糊。

他就這樣看著這位公主殿下。

不過七歲孩童,卻不哭不鬧一言不發,堅韌,執著。

這李家的人啊……

父皇一定是死了吧,不然她怎么會,怎么會一遍遍地看見父皇以前教她執筆寫字的模樣,看見父皇為她擦去嘴角的飯粒,看見那些記憶碎片……

她好像做個了夢,夢里父皇高大挺拔,長身玉立,逆著光轉過來對著她笑。

就像婉兒第一次喚父皇的那種笑容,然后她牽住了父皇溫暖寬大的手掌。

噌的被抱上馬背,她就這樣馳騁在藍天之下,奔騰在獵場之上——

她就像皇姐那樣的,在跑馬在飛在笑,一連串銀鈴般的悅耳聲飄散進風里,再拓印于陽光……

后來起了風,秋雨下起來沒完沒了,李嬋卻再也沒有了父皇和皇兄親自做的油紙傘。

只有淅淅瀝瀝的雨打在頭頂,淚雨滂沱的告訴她再也沒有那個人的傘了。

后來她總是在無數次這樣的時候,發現自己的世界里缺了一個人。

就像是要無數次把自己的記憶碎片剪一個洞,然后無數次的提醒著某種失去。

就像是那些空著的座位,那些擺上桌卻再也沒有人動筷子的佳肴,李嬋只能自己一個人夾著米飯咀嚼,再咽下去。

嚼了又嚼,吞了又吞咽了又咽,再夾一口,再嚼再咽……直至哽咽。

也像是那些臨摹的字帖、空白的宣紙,以及被先生夸獎的習字再也無人檢查,再也沒有人會來要求她的功課了。

后來夜色來臨,噩夢連連,李嬋只能坐起來雙手抱膝。

就像是用雙手抱緊自己,迎著一片漆黑里的慘淡星光,徹底放聲大哭。

后來。后來李嬋那些年里總是閉上眼就是噩夢,總是睜開眼就是黑夜……

“大殿下去赴寧王爺的宴了。”

寧王皇叔,府邸在朱雀街東第四街,街東從北第四坊,勝業坊東北隅。

李嬋回憶著按下去,呲呀呲呀,是齒輪轉動的聲音,轟的,石門打開,真的是寧王的宅邸!

她走出密道,踩過所有殘花敗枝,隔著回廊隔過池塘,卻看見了在九曲池那邊的朱全忠……

還有蔣玄暉,他們都在那邊推著被捆綁的大皇兄李裕,噌的一下丟進池水里,帶起碧波蕩漾。

嗚的,李嬋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巴,躲在石墻后面根本不敢去看……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

八殿下,十殿下,她的九個皇兄全都酩酊大醉,然后就被一個一個地勒死——

直到雙腳不再踢蹬,直到雙手下垂,直到無力掙扎。

再又一個個的,被朱全忠悉數投入池水之中。李嬋看見她的皇兄死了,全都死了。

那一天,是二月初九。

李嬋慢慢的走過去,推開宮門時發出呲呀聲響,這里太黑了,所以大殿中央房梁上的一條白綾,簡直比月光還要皎潔。

她終究還是看到了,看到了那一條白綾之下掛著的頭顱!

那樣一張蒼白而熟悉的臉,是母后的臉,她閉著眼就像睡著了一樣的安靜平和。

像是小時候哄她睡覺唱童謠一樣的再也沒有了呼吸……

嚓的,李嬋一把抓住子苓的胳膊就問:“皇姐到底去哪兒了?”

小公主通紅的眼睛像是勾魂的惡鬼,直讓子苓毛骨悚然:“李如啊……”

她直呼其名的,努力回想什么,再用一種輕飄飄的語氣,訴說一種生命的終結:“已經墜崖而亡了。”

“死了?”

“是。”

“你殺的?”

“不是。”

立時,李嬋紅色的眼睛里砸下了一顆淚珠,擲地有聲,又扣人心弦。

然而下一刻抬起眼皮,露出的眸色卻是那樣紅,如寶石般璀璨:“不是?”

霎的,紅寶石一樣的眼睛折射出了整座大殿——燈紅酒綠,鼓樂喧天。不由令人心神蕩漾,如夢似幻。

子苓直視于這雙眼睛,穩了穩心神,才用無波無瀾的語氣道:“不是。”

不是。好一句不是啊!“是你派人殺的吧……啊?”

音太重,是吶喊。調太輕,是哽咽。

“……哈!”李嬋將頭一仰,任淚水沒進發絲,然后就是沙啞的詰問:“火燒長安呢?也是你?”

“是我參與的。”

“皇兄的死也和你有關系?”

“是有關系。”

“朱全忠是你義父?”

“是。”

“你該死!”嚓的,話音剛落,一把利刃就插入了子苓的身體。

濕潤的血液流出來,染紅了李嬋的纖纖十指。

人的眼睛會變的,從來無人幸免,紅色的鮮血貼合在肌膚上嚴絲合縫,像是舌頭舔舐傷口。

分明肌膚之親,偏生切膚之痛。

“九哥哥不一起走嗎?”

明明十面埋伏之際,他卻偏偏對她不緊不慢的:“嬋兒,九哥哥已封濟陰王,不日便要遠赴曹州上任。”

“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是需要承擔的。”

說著說著,李祚不由紅了眼眶,隨即轉過頭去,直把李嬋向前一推。

徒留一聲撕心裂肺的——“九哥哥!”

一句九哥哥,響徹樓宇驚起鷓鴣,又似利劍一般的穿天破云。

頃刻而已,鷓鴣鳥兒直墜而下,一只接著一只的恰似死前悲號,剎那間滿天全是鳥兒的尸體,漫天都是血腥的氣味。

石門洞開,一個黑影幽幽走進來,帶著如同鬼魅般的聲音:“小公主,好久不見啊。”

“容請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朱佩玲,你的仇人。”

她就站在大伯身前,身后正是大明宮重檐疊闕的屋頂,與昏暗不明的天空。

多少年后,午夜夢回,李嬋的腦海都烙印著這一句——

我叫朱佩玲。

闊別許久的大明宮并沒有想象之中的荒蕪,可也沒有了回憶之中的繁華。

夜空森森,不知飄過了幾朵云,也不知這些云來來回回地飄過了幾遍。

朱佩玲提著劍,一步步朝著自己走過來,在這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在這座血海尸山的宮殿。

李嬋一點一點的挪著胳膊往后退,又一手拖著血流不止的右腿,顫抖不已。

仿佛整個視線都是傾斜的,朱佩玲凌厲的劍峰直在地磚上呲呲作響,越來越近,風吹起她的裙角,翩躚纏綿。

終于,她站到了她面前,睥睨傲然的舉劍,再輕勾唇角,毫不猶豫的就要揮下來——

“大伯,帶我去曹州。”噔噔噔的,李嬋一面被顛得七葷八素,一面努力貼緊馬背開口道。

可惜風吹的有些恍惚,只聽見大伯斷斷續續的聲音:“小公主……去曹州做什么?你現在……”

“大伯,九哥哥在曹州,帶我去曹州。”

“小公主,你殺了……朱全忠肯定……”風聲好大,馬兒好快,大伯的話語都連不成句子。

李嬋卻再也忍不住的痛哭流涕:“大伯,我想要我的九哥哥。我要九哥哥!我要九哥哥我要九哥哥……”

最后她嗚嗚咽咽的將眼淚灌進寒夜冷風里:“我只有九哥哥了……”

這一年四月初五,朱全忠即將箋表等各類文書均去李唐年號,只稱月日。

四月十八,朱全忠即皇帝位。四月廿二,改元開平,定都汴州,國號大梁。六月十九,朱全忠已在金祥殿處理朝政。

于是大唐至此……終以亡矣。

她早該知道——九哥哥死了。死在了十五歲。死在了傳禪大典。

作為末帝,以身殉國。國在君在,國亡君亡。怎么能不知道!

小時候,先生講過的……當時只是紙上喜怒、書中哀樂,無非事不關己;如今知曉人間離合、世事無常,竟是遍嘗艱辛。

原來所謂亡國之君是如此決絕!所謂國破家亡是……

她就這么眼睜睜地,讓九哥哥喝下毒酒。她的九哥哥,就這么活生生的被消肌噬骨——

“九哥哥!”她拼命掙脫掉大伯的雙手,終于不可抑制地呼喊出聲。

跑出藏身的草垛,完全不管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了自己的身影,徑自來到九哥哥的身邊,觸到九哥哥的臉龐——

指尖已是冰涼一片!

九哥哥已經死了,停止了呼吸,成為了一具新鮮的尸體,甚至一句遺言都來不及……

李祚嘴里流出黑色的液體,眼睛里也一樣,然后鼻子、耳朵,全都是。

七竅流血而亡,死相恐怖,令人生畏。

黑血!好烈的毒酒啊!

不夜魂!

大伯立即反應過來——把小公主拽開,遠離九殿下的尸身。

頃刻之間,無數黑衣飄然而至,只待索命!

砰的一聲,李嬋就摔下馬背,她用力的轉過頭,卻看見大伯也摔在了另一邊。

而他還看著自己的方向,努力地爬過來,完全不管身上的血流了一層又一層。

這是一片寬廣的土地,可以一覽無余的看見天邊落日,這樣的落日不由讓她想起長安的落日。

她一直很喜歡夕陽。

可惜這樣靜賞煙霞的時刻終究沒有維持多久,李嬋就感到自己身體上有無數螞蟻在爬在啃食一樣,難受的哪里都疼。

到處都疼,陽光刺的眼睛疼,燒的腦子疼,她像是疼的笑了:“大伯。求你……咳咳……殺了我吧。”

大伯一聽,立即說不,豈知才一張嘴,哇的只嘔出一灘鮮血。

“求你。”汗滴在李嬋的眼睛里很痛,她看著大伯艱難地向自己爬過來,唯愿一個了結:“殺我。”

大伯最后吐出一個“不”字,便已氣若游絲,再也沒有力氣挪動分毫。

李嬋就這樣看著大伯闔上雙眼,好像死了。于是自己爬過去拿那把劍,用盡最后的力氣,一寸一寸又一寸的……摸到劍柄。

她艱難的抽出來,只看見劍鋒上反射出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小女孩。

在荊棘遍布的荒地上,她沒有猶豫,長劍一揮——

血液從手腕噴涌而出,染紅所有枯黃的草……然后意識逐漸模糊,一點一點的漫延盡頭。

她閉上眼,夕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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