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貝卡·費舍爾打來電話的時候,雷蒙德正在他辦公室的辦公桌后面坐著,手邊放著一杯威士忌,眼前則是瑪格麗特不久之前整理出來的一個名單。
想要收拾好Mini搞出來的爛攤子,他需要解決兩方面問題,一方面是錄像視頻,一方面是向警察投案自首的萊利·馬奇,應對前者的計劃已經在準備當中了,而料理后者的行動現在還沒有任何進展……
雷蒙德的最終目標是讓絕大多數芝加哥人認識到萊利·馬奇并不是冷藏車事件的真兇,真兇應當是芝加哥警署逮捕的那些俄國人。
當然,這并非事實。
事實是這個萊利·馬奇極有可能就是那個把載有十五人的冷藏車撞下天際橋的混蛋,畢竟被WGN電視臺抖出來的車載錄像是真的,錄像里出現的人就是萊利·馬奇本尊毫無疑問。
但雷蒙德需要掩蓋這一事實。
——只有符合各方利益的說法才是真正的事實。
——芝加哥市民不知道什么對他們來說最好,他們是盲目的,他們聽風就是雨。
比起“警方抓錯了人”、“戴維市長對警局施壓”這種新聞,他們其實更希望看到“警察沒抓錯人”、“戴維·莫蘭是個好市長”這樣意味著“天下太平”的新聞標題……也只有這樣,他們才能乖乖閉嘴,收起心中的不滿,并在明年春天乖乖把選票投給戴維·莫蘭,這個和科倫布斯兄弟有著密切聯系的參選者。
另一方面,雷蒙德需要和這個萊利·馬奇見一面。
理由很簡單。
他很有可能是在Mini的授意下將冷藏車撞下天際橋的,這意味著他肯定知道一些他們不知道的有關Mini的情報。然而自從他向警察自首,他就被送進了芝加哥的臨時拘留所,他被保護了起來,除了重案組和一些特定人物,沒有人能夠見到他。
換做是平時,雷蒙德只需要打一兩通電話就能在拘留所里和他見上一面,可是這兩天,他們兩兄弟和市長辦公室以及警方的關系稍微有些緊張,也許是擔心聯調局的審查,他們都不是很樂意讓兩兄弟繼續介入這件事情——這也是雷蒙德今天早晨出現在沃爾特·薩瑟蘭警長的家中的理由之一。
要么利用手上的黑料威脅一些人,從而見到萊利·馬奇。
要么早點解決這個爛攤子,讓萊利·馬奇變成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到了那時候,就沒人關注他了,要死要活都是雷蒙德動動手指的事情——想怎么拷問他都可以。
雷蒙德更傾向于第二種方案。
因為在這個多事之秋,他還不想為了一個“也許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嘍啰和一些有權有勢的人撕破臉,那些黑料還是等在關鍵時刻再用吧。
那么應該如何讓“萊利·馬奇”變得“無關緊要”呢?
當然不是殺了他。
雷蒙德還得從他嘴里問出他知道什么有關Mini的情報呢。
——最簡單的辦法是毀掉他的信譽。
就好比說萊利·馬奇是一個精神病患者,他有妄想癥,又或者是他想出名想瘋了,他假裝自己是冷藏車一案的真兇,就是為了出盡風頭,“名垂青史”,但實際上他并不是。
當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一個跳梁小丑之后,他自然而然會變得無關緊要,然后他會被“專家”診斷為患有某種精神疾病,強制送到某個精神病院。
這個時候,就不會有人關注他了。
雷蒙德就可以把他從精神病院里撈出來,送到某間空倉庫里對他進行“拷問”,隨心所欲的拷問,反正到了那時候他就是一粒死了也不會有人在乎的微不足道的塵埃。
理清了這個思路后,就能解釋瑪格麗特給雷蒙德整理出來的名單了。
——這份名單包括了一系列在芝加哥市內享有“權威”心理健康專家。
雷蒙德會從這之中選出一個人,讓他為可憐的萊利·馬奇做出他患有精神病的最終判決。
——你說萊利是個正常人,并沒有精神病?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一紙文件,重要的是在其它人眼里的萊利·馬奇需要是個精神病。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精神病,除了他自己以外誰會在乎?
雷蒙德手持鉛筆,筆頭正有節奏地逐一點著名單上的名字——不是名單里的所有人都欠他人情,也不是所有欠了他人情的人都能做這樣的事,雷蒙德需要權衡利弊,選出利益最大化的選項。
就在他糾結之際,放在一旁的手機響了。
“媽的,又是誰死了。”雷蒙德悶悶不樂地抓起手機接通電話,“——是誰?”
“雷,是我。”
雷蒙德在一瞬間就識別出了麗貝卡的聲音。
他換右手拿手機,低頭看了一眼套在左腕上的腕表,已經快到中午飯點兒了,但依舊屬于“工作時間”,一般來說,出于謹慎考慮,如果不是有急事,麗貝卡通常不會在工作時間給他打電話。
所以,一定是發生了緊急情況。
——千萬不要他媽是壞消息。
雷蒙德在內心深處默默祈禱了一句。
還帶臟字。
并不是很虔誠。
不過這也沒太大關系,反正上帝也聽不見。
“怎么了貝比,發生了什么?”
“你知道蒙特洛斯兒童青少年行為健康醫院吧。”
雷蒙德當然知道。
帕特里夏——不,維多利亞就是從那里走出來的。
今天她才剛剛談過這件事情。
“那里只收未成年,”雷蒙德答道,“你超齡了。”
“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雷。”
“沒問題,不如你直戳了當地告訴我你需要什么。”
“任何有關這家醫院的料。”
“太寬泛了。”
“任何黑料,不當治療也好、身體虐待或暴力行為也好……”
“你等一下。”雷蒙德把手機扣在胸前,朝辦公室緊閉的門扉吼道,“瑪吉!”
過了十幾秒鐘,瑪格麗特打開雷蒙德的門走了進來:“雷,你叫我?”
“沒錯。”雷蒙德點點頭,“我們有任何有關蒙特洛斯的黑料嗎?”
“你是說那家面向未成年人的精神病院?”
“不要用問題來回答問題。”
“我去檔案室看看。”瑪格麗特有些慌張地快步走出雷蒙德的辦公室。
雷蒙德將手機按在耳邊:“我讓人去查了,在此之前,你可以先告訴我發生了什么。”
麗貝卡跟雷蒙德講了一個大概:他們在一次突襲中發現了一具女尸,順著女尸的身份查到了這家醫院,他們來拜訪醫院,覺得這里有很多疑點,blablabla……麗貝卡著重向雷蒙德強調了一下那個身患神經性厭食癥的小女孩兒往她的手里塞求救紙條的事情。
“這里有問題。”麗貝卡總結道,“我在想你也許知道些什么。”
“也許。”雷蒙德說道。
他們兄弟倆所掌握的黑料太多了,哪怕他們的手頭上真有這家不起眼的未成年人精神病院的黑料,那放在這里簡直就是滄海一粟,雷蒙德不可能記得。
“可以告訴我嗎?”
“為什么?我不覺得這件事情和我派你去重案組的初衷有關。”
這些黑料都是有著“售價”的,甚至有很多都是無價之寶。
在利用這些東西時最好先想想結果是否能對得起這個價格——和麗貝卡一晚的魚水之歡可遠遠不夠。
“雷?剛才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吧?”
“聽的清清楚楚,但事情不是這么辦的。”雷蒙德毫不客氣地說道,“就算我手里有什么東西你能用得上,你得拿更猛的料來換,或者說讓薩瑟蘭給我打電話,這樣他可以欠我一個大人情,日后還有用處。”
“我在為你工作,雷,現在我需要你的幫助。”麗貝卡說道,“拜托。”
“光撒嬌沒有用,這是公事。”雷蒙德說道,“我可不想到時候被文斯劈頭蓋臉罵上一頓,我需要清靜。”
雷蒙德話音剛落,瑪格麗特就從檔案室回來了,手里還拿著一個文件夾。
她將文件夾放在雷蒙德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自然而然地在辦公桌前落座。
雷蒙德剛想翻開文件夾看看里面的內容,發現瑪格麗特就坐在自己跟前盯著自己,于是抬起手,食指在空中劃了一道漂亮的弧線后指向屋外。
瑪格麗特有些尷尬地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擺,然后走出去,幫雷蒙德帶上了辦公室的門。
雷蒙德這才翻開面前的文件夾,開始閱讀文件上的內容。
麗貝卡想要的黑料是存在的:
蒙特洛斯的確出現過護工對患者進行身體虐待或暴力行為的丑聞,還有sexual abuse、sexual assault、非法禁閉、限制食物飲水或睡眠,也存在過醫療疏忽和不當治療的情況……但是實話實說,這些都是上不了臺面的黑料,試問芝加哥哪家醫院沒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更何況蒙特洛斯還是一家“精神病院”。
如果這些丑聞曝光,只需要開除幾個“臨時工”,剩下的交給時間沉淀就好。
醫院的高層肯定是不粘鍋,這個想都不用想,上述丑聞只會對他們帶來一時的麻煩,但不會是徹徹底底的災難。
所以這份文件的價值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高。
“雷?你還在聽嗎?”
“我手里有一些你想要的東西。”
“可以告訴我嗎?”
“Nope.”雷蒙德合上文件夾。
“Please!”
“貝比,這樣沒用。”
“——那到底怎么樣你才肯告訴我?”
“讓警長給我打電話。”
“好,我會想辦法的。”麗貝卡說道,“但在此之前,你能先給我透點消息嗎?”
雷蒙德選擇用沉默回應。
“至少告訴我我的猜測對不對,蒙特洛斯醫院內部是不是有問題?”
“哈,不存在絕對干凈的醫院,貝比,更何況蒙特洛斯還是一家盈利性醫院,人為了賺錢什么虧心事兒都能干出來,只是平時沒人查罷了,一查都是問題。”
“我明白了。”
沒等雷蒙德做出回應,麗貝卡就掛了電話。
雷蒙德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面前的手機,自嘲般地說道:“謝謝你,雷蒙德,幫大忙了。不用謝貝比,能幫到你是我的榮幸。”
說完,雷蒙德收起臉上的笑容,隨手把手機往桌子上一扔,將文件夾推到一邊,繼續看他的名單。
這個時候,手機又響了。
“Fuck!”
雷蒙德抓起手機,發現是麗貝卡發來的消息。
“——Thanks.Love U”
“呵。”雷蒙德笑了笑,將手機倒扣在了桌子上。
這個時候,維多利亞開門走了進來:“我中午打算叫外賣,你吃什么?”
“該死,維姬,這是天底下最難的問題。”
“我真的不在乎這個問題有多難,雷,我餓了,我現在立刻馬上就要吃東西,告訴我你要點什么。”
“中餐?”
“換一個,我吃膩了。”
“深盤披薩?”
“說定了。”維多利亞點了點頭,準備轉身離開。
雷蒙德攤開雙手:“你就不打算問問我想吃什么口味的?”
“沒有這個打算。”維多利亞眨了眨眼睛,“這個我可以自己決定。”
“那我猜你應該也可以掏錢請客吧?”
“Fuck U,我會記在公司的賬上。”維多利亞毫不客氣地說道,“沒事我就去打電話了。”
雷蒙德的眼神落在了被他推到一旁的文件夾上:“事實上……讓瑪格麗特給披薩店打電話吧,我確實有事情找你。”
維多利亞上下打量了雷蒙德一番,然后微微點了點頭:“好吧,等我一下。”
說完,維多利亞出去了,應該是去對面房間告知瑪格麗特這件事情去了。
因為沒過多久,她又開門進了雷蒙德的辦公室,坐在了雷蒙德對面的椅子上,翹起腿,左腿在上右腿在下:“怎么?”
“蒙特洛斯。”雷蒙德說。
“蒙特洛斯怎么了?”
“你之前在蒙特洛斯接受治療的時候,有沒有遇到什么……不尋常的事情?”
“什么叫不尋常的事情?”
“有護工欺負過你嗎?反正就是類似的事情。”
維多利亞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她撇了撇嘴:“都是我欺負別人。”
——我怎么一點兒也不驚訝?
雷蒙德心想。
“好吧,除了這個,你還能想到什么嗎?那種被媒體曝光會引起軒然大波的事情。”
維多利亞偏頭想了一會兒,接著輕聳肩膀:“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雷,那里聚集著全芝加哥最不正常的一群青少年,那里就沒有一件事情是正常的。”
雷蒙德撇了撇嘴,他原本也只是碰碰運氣。
“——那里發生了什么事情嗎?”
“很難說。”雷蒙德回答道,“目前來說和我們沒關系。”
“目前來說?”
“麗貝卡攪進去了。”
“重案組?他們不應該正在接受聯調局的調查嗎?”維多利亞問道,“還有冷藏車事件……他們在搞什么鬼?”
“這正是我想說的。”雷蒙德咂咂嘴,“想必是薩瑟蘭這個老好人又動了惻隱之心——真是閑得蛋疼。”說完,雷蒙德拿起鉛筆,在名單的某處畫了一個對勾,然后他抬起頭,“你可以去等你的披薩了,我還要打個電話。”
“好的。”維多利亞起身,“我去我的房間聽你打電話。”
“——你什么?”雷蒙德猛地抬起頭來,然而這時維多利亞已經走到了房間門口,“你又黑進了我的手機?嘿!跟你說話呢!”
維多利亞把雷蒙德的聲音關在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