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從早晨六點忙到現在的文森特終于返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可以稍微歇歇腳了。
他給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往皮質轉椅上一坐,長吁一口氣。
而他面前的辦公桌上,平躺著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這是他從地鐵站的儲物箱里取出來的,不出意外應該是多米尼克的手下提前放在那里的:文森特在走出州立監獄回到車上后,果真收到了未知號碼發來的一則信息,信息的內容就是叫他去某地鐵站某號箱取得里面的某樣東西,這個某樣東西里存放著進一步的指示。
——那個某樣東西就是這個信封。
但是文森特現在還沒有拆開來看,他也不太愿意拆開來看,因為鬼知道多米尼克想讓他去辦一件怎樣的事情,這件事情背后又有著怎樣的麻煩——和多米尼克這種人打交道時必須要背后長眼,因為沒人能在第一時間猜透他在打什么算盤。
可如果不接受他的要求,多米尼克就會有理由來找他麻煩,畢竟人家是黑道大佬,被這樣的人找麻煩可是很危險的……
——文森特可不希望讓工作禍及自己的家庭。
“該死。”
文森特小聲罵了一句,然后吞下一口酒水。
這個時候,瑪格麗特推門走了進來,看到文森特正在喝酒,臉色一僵:“……文斯,我聽維姬說你要走了多米尼克的資料?”
瑪格麗特瞪大了眼睛,湊到文森特面前憂心忡忡地說道:“文斯,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要和多米尼克這樣的人打交道,他非常危險,也非常善變。”
瑪格麗特當然是在為文森特著想,但是文森特和雷蒙德一樣,最不喜歡聽人嘮叨。
文森特輕啜一口烈酒:“我知道你要說什么瑪吉,但你別再說了。”
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個人走到自己面前,告訴自己應該怎么做。
事實上,如果有更好的辦法,他早就去做了,根本不用等到有人教他。
“我猜你今天去見了多米尼克。”
“瑪吉,”文森特終于肯抬起頭來正眼去瞧面前的老阿姨了,“我說了,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當然。”瑪格麗特點了點頭,“你們兄弟兩個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你們做的方式……有些事情也許能找到更好的辦法。”瑪格麗特頓了一下,“在你們以前,我為你們的父親工作過,我知道這份工作很不好做,但是你父親還在時,他是絕對不會招惹多米尼克的……”
“但是他現在不在不是嗎瑪吉?”文森特反駁道,“聽著,我知道你是為我們著想,但是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沒有多余的時間和精力和你去聊以前我父親是怎么做的,現在這家公司是我和雷蒙德做主。”
“當然了。”瑪格麗特有些無奈地說道,她似乎是知道自己說的有點多了,于是轉身準備離開文森特的辦公室。
這個時候,文森特叫住了她。
“——瑪吉,怎么只有你在?其它人都去哪兒了?”文森特放下酒杯,對年老色衰又有酗酒前科的“秘書”拋出問題。
他剛回來的時候就發現每間辦公室都是空蕩蕩的,除了瑪格麗特老老實實地在她的辦公室里坐著,其余的人都不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只是那個時候文森特沒有心情去過問。
“哦。肯伍德街區的搶劫案出了變化,雷蒙德把維姬叫走幫忙去了。”
瑪格麗特一五一十地向文森特匯報了雷蒙德和維多利亞的去向——要知道她是唯一一個不會在外面到處亂跑的人,她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保證辦公室的正常運轉。
工作內容包括但不限于清掃垃圾、清理桌面、澆花通風、隨時掌握每個人的行蹤去向以便不時之需……
這些分內之事,她一直完成的很好。
“其他人呢?阿萊、伊桑、莉卡呢?他們又跑去哪兒了?”
“莉卡今天早晨沒有來上班,也沒有跟我請假,給她打電話又沒人接,所以雷叫伊桑去她的公寓里找人,伊桑去了她家,發現她昨天晚上沒有回家……”
相比肯伍德街區的案子,維羅妮卡失蹤一事被瑪格麗特說的很詳細,這是因為肯伍德結案盡在雷蒙德的掌控之中,而維羅妮卡失蹤是很嚴重的突發事件,如果不走運的話,文森特很有可能會失去一名優秀員工,自然需要詳細匯報。
“沒回家?”文森特立刻坐直了身體,“確定嗎?”
瑪格麗特連連點頭:“昨天晚上維姬是和莉卡一起走的,她們去莉卡家附近的一個酒館喝了幾輪,然后維姬就先走了,阿萊和伊桑去找老板談過,調了門口的監控……”
說著說著,瑪格麗特突然卡殼,因為她突然忘記了時間。
于是她慌慌張張地摸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一口氣翻了十幾頁,這才重新開口道:“十二點十五分,酒吧門口的監控拍到莉卡和一個男人離開了酒館,但是她此后沒有回家,也沒人再見過她。”
文森特的腦海里已經閃過無數種糟糕的可能——這里是芝加哥,憑空消失的漂亮女人最終通常不會有好下場。
“告訴我,她是自愿離開的,還是被迫的?”
文森特此時依舊心存僥幸,因為如果莉卡是自愿跟著男人離開的,那也許她現在還躺在某個男人家的床上,只不過是因為昨天晚上喝多了,又或者是磕多了,身體不適,這才無緣無故的翹班沒來。
如果是被迫的,那她此時生還的幾率就會直線下降,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她看上去醉醺醺的,不好說她到底是自愿的還是被迫的……”
“天哪。”文森特站了起來,“監控有沒有照到男人的樣子?”
瑪格麗特點了點頭:“照是照到了,但是監控在門口,天又很黑,只能大概看到一個輪廓,是個穿著灰色兜帽衫、牛仔褲的白人男性,身長大概六英尺左右,蓄著胡須。”
文森特下意識地用右手食指敲打桌面,當他感到不安或者焦慮的時候,他就會下意識地這么做: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在他心里,維羅妮卡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
這里是芝加哥,是犯罪之城,這里什么破事兒都能發生。
“伊桑那邊有新消息嗎?”
瑪格麗特搖了搖頭:“她會沒事的,對嗎,文斯?她是個頑強的孩子。”
這句話與其說是提問,更像是某種“期許”亦或者說是“祈求”。
瑪格麗特覺得,只要她自己這么說了,頑強的維羅妮卡就不會遇到任何危險,就算遇到了,也可以化險為夷。
“當然,瑪吉。”文森特抿嘴一笑,“她會沒事的。也許她只是老毛病犯了。”
所謂的老毛病,就是靠吸食那些致幻劑,尋求短暫的感官刺激。
維羅妮卡和她的所有同事有著共同的特點,那就是童年都過得不幸,哪怕是雷蒙德和文森特也是一樣,頂多就是深淺程度不同罷了——這里是芝加哥,很少能有孩子安然且美好地度過自己的童年時光。
一般來說,糟糕的童年生活總是會讓人誤入歧途,維羅妮卡也曾經誤入歧途過。
——但誰又不是呢?
文森特突然彎下腰,打開藏在辦公桌底下的保險箱,將桌子上的信封丟進保險箱里,然后砰的一聲蓋上保險箱門,接著,他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樣開口問道:“——維羅妮卡的公寓,是不是就在紅手幫的控制范圍內?”
瑪格麗特下意識地低頭,企圖在筆記本上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顯而易見地失敗了,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并不在筆記本上。
于是她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去回想維羅妮卡家的住址,然后又在漂浮在腦海里的殘破不堪的芝加哥地圖上標紅了那個住址,再和她所知的芝加哥各大幫派的勢力范圍地圖做了一個對比,最后得出了結論:“是。”
“媽的。”
瑪格麗特不知道為什么文森特會突然罵上這么一句,但是她知道這往往意味著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發生了什么?難道維羅妮卡失蹤和紅手幫有關系嗎?”
“什么也沒發生。”沒在轉椅上歇多長時間的文森特站起身來,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往身上一穿,“我得走了,瑪吉,這里就麻煩你了。”
“——不用聯系雷蒙德嗎?”瑪格麗特追在文森特的身后問道。
“不用。”文森特奪門而走,快步沖進電梯,按下負二層的按鈕。
他的腦海里正循環播放著多米尼克的那番鬼話。
——紅手幫顯然不這么認為,他們認為你們兄弟兩個倒向了警察。
——聽到了一些對你們兄弟不利的風聲,最近小心點兒吧。
“該死的愛爾蘭佬,敢動我的人……”
文森特從褲兜里摸出手機,給伊桑打去電話。
XXX
與此同時。
雷蒙德和維多利亞正枯坐車中,等著芝加哥第一分局把“柴油”給放出來。
他們把車停在了后門口附近的街道上,只要柴油出來,他們就會動手。
有人可能會問動手干什么?
還能干什么,柴油只要咬死不開口,警察就毫無辦法,畢竟他們沒辦法撬開他的嘴,但是雷蒙德就不一樣了,他不僅能撬開柴油的嘴,還能卸下他所有的牙。
“——為什么他還沒出來?”維多利亞望著側窗玻璃,有些坐不住了,“這幫警察是把手銬鑰匙丟進馬桶里沖走了嗎?”
“冷靜點,維姬。”雷蒙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警察局的后門,“要有耐心。”
維多利亞并不是不耐煩,而是她想早點干完這件事,然后加入尋找維羅妮卡的隊伍中去,因為在她看來,和自己一起工作這么長時間的維羅妮卡才是更重要的事情,至于肯伍德街區的滅門慘案和慘死的七歲少女和她是一點兒關系都沒有——她的內心對此毫無波瀾。
一定程度上,她和雷蒙德一樣處于“道德真空”的狀態。
維姬好不容易才靠在椅背上,然后又在下一秒突然彈起:“你就不擔心嗎?”
“擔心什么?”
“莉卡,她被陌生男人帶走了,既沒有回家,也沒有聯系我們,手機也打不通。”維姬頓了一下,“我得說,情況不妙,老板。”
“我倒是覺得那個男的應該擔心自己。”雷蒙德說道,“莉卡當初是怎么進的監獄,你知我知。”
故事的經過其實很簡單——曾有一個黑鬼盯上了年輕貌美的她,不過就在他即將得逞之際,維羅妮卡用折疊刀閹了那個倒霉蛋。
據醫生所說是“永久性的毀滅”,以至于那個混蛋只能在監獄里做0,沒過多久就用削尖的塑料牙刷自殺了。
——這是一個大快人心的結局。
雷蒙德很遺憾沒能親身經歷這件事情,他那時候可能還在巴爾的摩街頭忙著驅趕扎堆賣貨的黑鬼呢。
“即便如此……”維姬的體型稍顯嬌小,只見她環抱著雙腿,將戰術靴踩在了副駕駛席上,換做是阿萊根本做不出這種極具韌性的動作。
對此,雷蒙德并沒有說什么,因為這是維姬的習慣,她喜歡把自己縮成一團,這能給她帶來安全感——所以就算說了,她也不聽,聽了,也不會改,改了,還是會做,做了,還是會錯,錯了,會嘴硬說自己沒錯,到頭來還是不聽。
——不要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雷蒙德是這樣規勸自己的。
“莉卡沒事,伊桑他們會找到她的。”雷蒙德說道,“你需要把精力用在眼前的事情上。”
面對雷蒙德的說教,維姬有些不耐煩:“我知道。”
她的話音剛落,警局的后門便被人推開了,身穿便衣的薩瑟蘭警長親自帶著外表兇巴巴的光頭從警局里走出來,一邊走還一邊說著什么。而那個外號叫“柴油”的光頭,嘴巴像是被縫住一樣一語未發。
或許是看到了雷蒙德的車,薩瑟蘭警長停下腳步,讓柴油脫離了他的掌控。
柴油將信將疑地回頭看了他一眼,見到警長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這才加快腳步,打算趕緊離開警局這個破地方。
結果剛走出后門的停車場,來到人行道上,雷蒙德就瞅準時機打開車門堵住了他的去路。
“你就是瑞安·特納?”
或許是嗅到了不對勁,柴油向后撤了一兩步,準備扭頭逃跑。
結果他還沒來得及轉身,繞到他身后的維姬就從口袋里摸出了自動注射器,將注射器里面的丙泊酚盡數打進了光頭的脖子——他還在原地掙扎了一小會兒,這個混蛋身強體壯,雷蒙德和維姬兩個人合力才勉強壓制住了他的反擊。
沒過多久,藥物通過血液循環涌進柴油的大腦,他就像頭死豬一樣癱倒在了維姬的懷里,后者和雷蒙德合力將他塞進汽車后備箱,蓋上蓋子,然后兩人迅速鉆回車里,一腳油門揚長而去。
而這一切,全都被站在警局后門口的薩瑟蘭警長看在眼里。
但是他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既沒有喝止、也沒有干涉,就像是在看一場動作電影的觀眾般待在原地一動未動:他只是雙手插兜,目睹著雷蒙德和維多利亞當街將一個剛從警局里釋放出來的大活人綁走。
顯而易見,這是犯罪行為。
但是他并不在乎。
如果這樣做能夠讓警方在另外兩個綁匪逃出芝加哥之前抓到他們,那就沒有問題。
——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兒身中十七槍死亡。
——必須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這是這座城市必要的規矩,如果沒辦法維護這個規矩,那么此類悲劇只會越來越多。
他做警察,不只是為了一場接一場的救火,疲于奔命。如果能從源頭掐滅火源,那么芝加哥市的悲劇就會減少很多很多。
至少也得保護那些無辜的孩子們,不能讓成年人的罪牽連到他們。
沉思間,他重案組的手下,凱瑟琳·麥克唐納,一位人見人愛的“美女警探”打開后門走了出來,順著薩瑟蘭警長的視線向大道上眺望,但是沒有看見“柴油”的身影:“警長,他已經走了嗎?”
薩瑟蘭警長回過神來,悶悶地“嗯”了一聲。
“如果他是真兇,我們會把他抓回來的,警長。”凱瑟琳像是發誓般地說道。
可薩瑟蘭警長的態度還是很冷漠:“嗯。”
見自己沒辦法吸引到警長的注意,凱瑟琳只好直言道:“湯姆那邊有了新線索。”
一聽出現了新線索,薩瑟蘭警長這才抽出插在褲兜里的雙手,開門走進警署內,凱瑟琳在跟著進門前又向“柴油”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想著“那混蛋走的還挺快”,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隨后跟上薩瑟蘭警長的腳步走進警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