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維多利亞將她的設備準備好，文森特·科倫布斯便回撥了電話。
“嘟嘟”的忙音響了很長一段時間，就在文森特以為這通電話不會被接通的時候，刺耳的電子音突然停止了。
電話那頭傳來明顯經過處理的聲音：聽上去就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而更像機器人發出的聲音——當然，并不是說這聲音真的是機器人發出來的，恐怕此人運用了諸如數字失真等技術，又增強了回聲和混響效果，從而改變了自己的聲音。
這種聲音只要一聽就能知道對面的人不簡單。
“喂？你搞定了？”那人問。
維多利亞做了個手勢，示意文森特盡可能地將通話時間拖長，給她追蹤的機會。
文森特點頭會意，強壓著心中的火氣開口道：“Yeah，他已經被我搞定了——現在該輪到你這個挨千刀的混蛋了！”
呃。
至少他已經盡力壓制火氣了。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后喚出了文森特的名字：“——文森特……”
“——你他媽是誰？我認識你嗎？”
“我猜你那邊應該有人正在追蹤我的位置，對吧？”
文森特低頭看了趴在餐桌上的維多利亞一眼，后者當然也聽到了這個不明人士的話，但并沒有因此停止追蹤，反而加快了手指敲擊鍵盤的速度。
“別那么麻煩了，你們定位不到我的地址，但是話又說回來，你們的那位小黑客喜歡挑戰，對吧？維姬，我知道你在聽，別瞎耽誤工夫了，你抓不住我的?！?
維多利亞心里咯噔一下。
——他也認識我？
她心想。
——這他媽怎么可能？
要說五大湖分析公司里有誰最擅長掩蓋自己的蹤跡，不是老板文森特，不是混蛋雷蒙德，也不是當過兵的伊桑，而是維多利亞。
她沒有社交媒體，網絡上根本查不到她這號人的任何蹤跡，手機只用來發郵件和打電話，她錢包里的一切證件都是假的，理論上講，她這個人“并不存在”。
想想看，沃爾特·薩瑟蘭警長和科倫布斯兄弟“合作”了這么長時間，他始終都沒有搞清楚維多利亞的真實身份和她的家庭背景，足以見得維多利亞是隱藏蹤跡的一把好手。
“哦，我猜雷蒙德現在也在你身邊吧？替我向他問聲好?！?
那么，同樣被點名的雷蒙德此時的心情又是怎樣的呢。
該怎么形容才好呢？他有一種自己脫光了衣服站在大街上供來往行人把玩兒的不爽感——電話對面的這個人似乎對他們很了解，而這一行里最忌諱的就是自己的信息對別人單向透明，而自己對那個人一無所知……
這就好比自己現在站在明面，而那個人站在暗處——也許就在自己的背后！只要他想，隨時都有可能朝著自己毫無防備的背部發動襲擊……
這種被盯上的滋味很不好受。
“你為什么來招惹我們？嗯？我們之間有什么仇嗎？聽著，如果你覺得我們虧欠了你什么，你可以約個時間，我們可以在一個該死的公共場合見面，讓我們好好聊一聊，而不是他媽來動我的家人！你個混賬東西！”
“哦，你的火氣真大。謝謝你的邀請，但是我們之間沒有仇怨，我在此之前甚至都不認識你們。時間有限，我可不想暴露我的行蹤，不過看在你們這么努力的份兒上，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提示，有人雇傭了我來給芝加哥市長搗個亂，我照做了——我真的很驚訝我竟然這么輕而易舉就得手了，你們讓我有點兒失望……”
“——得手了？你他媽在說什么？喂？喂！？”
回應文森特的是“嘟嘟”的忙音。
對面的人早已掛斷電話。
文森特立刻看向身旁的維多利亞：“怎么樣？你鎖定他了沒？”
維多利亞搖了搖頭：“信號丟失了，時間不夠長。”
“該死！”文森特猛地甩了一下胳膊，看樣子他很氣憤，“操他媽的！”
——可以理解。
雷蒙德心想。
——畢竟是那個混蛋把布倫丹引到了這里，嫂子差點就遭殃了，換做是我，我也會急。
不過，眼下顯然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討論。
“這個混蛋說他是被雇傭的，還說他已經得手了……”雷蒙德說道，“不覺得很耐人尋味嗎？”
“如果說他的目的只是借布倫丹的手傷害你的家人的話，他確實已經得手了。他們雖然沒有受傷，但是這件事情帶來的心理創傷沒那么容易過去……”維多利亞說，“但他到底有沒有受到別人的雇傭呢？如果是的話那人又會是誰呢？”
“此外，他又是怎么知道布倫丹這一號人的？在肖恩·康納利死前，布倫丹就是個小人物，正是因為康納利被我們踢出局，像他這樣的人才有機會進入我們的視野……更何況，他又是怎么知道文斯會借助布倫丹清理掉整個愛爾蘭紅手幫并加以利用的？”
說到這兒，雷蒙德頓了一下。
“——你之前說是伊桑陪你一起去的中餐館？”
文森特當然明白雷蒙德話語中的隱藏含義。
——會不會是伊桑向某人泄露了這件事。
換個更嚴重的說法。
——伊桑會不會是內鬼？
雖說有可能，但文森特不愿意相信這一點。
“他跟了我們很多年了，雷，他已經證明過自己值得被信任，而我們給了他第二次機會，你覺得他會背叛我們嗎？我只是想象不到這種可能性，這事兒對他能有什么好處？”
雷蒙德聳了聳肩：“但是除他以外還能有誰呢？亞歷杭德羅只知道我們處理掉了肖恩·康納利，你約康納利的副手們見面時，他已經下班泡吧去了——維姬，是你嗎？畢竟你什么事情都知道。”
——就連我跟誰在哪兒睡覺都知道……
維多利亞對此問題給出了堅定不移的答復。
“——去你媽的??！”
“顯然也不是她。哦！也許是我干的，我覺得我們至今所取得的成就都太過容易了，于是想要借此毀掉我們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一切！意圖重新開始?！崩酌傻滦χf道。
“別犯渾，雷?！?
為了判斷雷蒙德提出的這種可能性是否成立，文森特用手機給伊桑打去電話。
“嘟嘟”的忙音響了十幾次，電話才被接通。
電話那頭傳來伊桑有些慵懶的聲音，聽起來他在接電話之前還在睡覺。
“喂，文斯？有什么事需要幫忙？”
“伊桑，你剛才是在睡覺嗎？”
“是啊，已經不早了。”伊?；卮?，“你們還在忙？需要我搭把手？”
“不用了，既然你已經睡下了，就好好休息吧，我可以看看雷蒙德能不能幫我這個忙。”
“好的，我知道了?！?
“抱歉打擾到你了，伊桑?！?
“沒關系?！?
掛斷電話。
“如果他是內鬼，應該已經跑路了吧？更不會接電話……”文森特心滿意足地將手機收進口袋。
“又或者這只是他表演給你看的……眼見也不一定為實啊，文斯?！?
文森特擺了擺手：“無論如何，我們先把客廳里的一坨東西處理掉，再考慮余下的問題……”
XXX
凱瑟琳·麥克唐納一整個晚上都待在分局重案組的辦公室里，和其他人一樣熬到了天亮。
理由很簡單，他們的同僚才剛剛殉職，在抓到兇手前，他們誰都沒有回家休息的余地，或者說資格。
凱瑟琳雖然和湯姆有一些“矛盾”，又或者形容為“爭端”，但是她和其他人一樣，都動用了自己在芝加哥的所有線人，靠他們去尋找正在逃亡的布倫丹。
與此同時，全芝加哥的分局都派出了比以往更多的警力在大街小巷上巡邏，勢必要抓到那個殺害了“芝加哥英雄”的混蛋。
原本就是一盤散沙的芝加哥警署在此時此刻突然變得空前團結，人人都想著親手將布倫丹抓捕歸案，這不僅僅是在為一名同僚“復仇”，更是在給自己搏前程，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市長戴維和警察局長威廉兩個人四只眼睛都在盯著這件事情，誰能把這件事情辦好了，就能在那倆人面前脫穎而出，而脫穎而出帶來的結果就不言而喻了……
可人的精力終究是有限的，高強度地熬了一整個夜晚的警探們眼下已經筋疲力盡，不是趴在自己的桌子上補覺，就是攤在椅子上發呆，要么就是縮在休息室里靠黑咖啡續命……
整個重案組辦公室的氣氛十分消沉，一方面是所有人都累的不想說話，另一方面是因為有一張辦公桌失去了它的主人。
諾亞·詹恩端著灌滿苦咖啡的紙杯走出休息室，打算回自己的座位上歇上一會兒，正好路過了湯姆的辦公桌，瞥見被湯姆擺放在電腦顯示屏旁邊的相框。
相框里裝著他們重案組的合影，嚴格來說是“老重案組”的合影：照這張相的時候，凱瑟琳·麥克唐納還沒有取代拉瑞·哈里森，所以合照里并沒有她的身影。
——誰能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合照里就有兩個人不在了。
一個人被趕出了警察隊伍，一個人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
“該死……”
諾亞不忍心去看合照里湯姆的笑臉，于是伸手將相框蓋在了桌子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走過湯姆的辦公桌，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椅上。
凱瑟琳·麥克唐納的辦公桌就在他的背后。
諾亞扭過頭去看了她一眼。
發現她正靠在椅背上發呆。
——如果沒記錯的話，剛才我去休息室的時候她就是這個姿勢。
諾亞心想。
“嘿，凱瑟琳?！?
沒有反應。
“凱瑟琳！”
“什么?。吭趺戳耍?？”凱瑟琳猛地回過神來，轉動轉椅看向身后的諾亞，“——出什么事了？”
“你在發呆?！?
“哦，是這樣嗎？”凱瑟琳吁了一口氣，“我可能得去洗把臉?！?
“如果你累了，就趴在桌子上休息一會兒?！敝Z亞朝凱瑟琳對面的辦公桌揚了揚下巴，麗貝卡早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沒必要所有人都在這里熬著……”
“謝謝提醒?！眲P瑟琳露出疲憊的笑容，“我還是去洗把臉吧?！?
說完，她站起身來，打開休息室旁邊的門，走進重案組辦公室西北側的狹長廊道。
在那里，她碰見了她此時最不想遇見的人。
沃爾特·薩瑟蘭警長正在廊道盡頭處的窗口旁吸煙，他自然也看到了推門走進廊道的凱瑟琳。
凱瑟琳朝他點了點頭，準備趁他開口前逃進女廁所。
結果她才剛邁出步子，就被沃爾特給叫住了。
“麥克唐納，你能過來一下嗎？”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凱瑟琳閉上雙眼，用這種方式給自己擰上發條，然后轉身走到警長的面前。
“警長?！?
沃爾特將嘴里的煙氣呼出窗戶：“湯姆他……他生前把你們兩個之間發生的沖突告訴我了。”
——果然是因為這件事。
凱瑟琳心想。
——且看他會怎么解釋。
——又或者他什么都不會解釋，反而會為自己的行為做無罪辯護……
“我想我有必要和你談一談?！?
“警長，我想現在不是談這件事的最好時機……”
“你是一名優秀的警察?！蔽譅柼責o視了凱瑟琳的“微小反抗”，自顧自地說道，“和你合作過的所有人都是這么評價的，年輕、有干勁、堅韌不拔——這就是我當初把你帶來重案組的原因。重案組是我必生的心血，這里有著整個芝加哥最棒的警察團隊，而你也是其中的一員?！?
“警長……我不確定……”凱瑟琳拘謹地抿起嘴唇，此時此刻，她并不是很想聽沃爾特夸獎她，因為她深知自己的長官是一名黑警，而他的甜言蜜語，更像是惡魔對凡人拋出的掛著香餌的魚鉤，“我顯然還不夠好?！?
沃爾特搖了搖頭：“組里有人跟你說過重案組是怎么成立的嗎？”
“沒有?！眲P瑟琳回答。
“十多年前，世紀之交，芝加哥出了一樁大案，The Killer Machine，你也許聽說過?！?
“九九年的案子，是的，我聽說過，這個案子很有名?！?
“一伙自稱‘殺手機器’的犯罪團伙，販賣毒品、槍支交易、大規模殺人……這是一伙窮兇極惡的混蛋，他們殺人，只是為了證明自己可以做到這點，這一切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游戲，而我們警察也是他們這場游戲中的一個環節，他們一邊逃避我們的追捕，一邊把無辜者的尸體撒的滿大街都是，整座城市都因為這群人陷入了恐慌。
那個時候我還在反黑組，當時局長為了追捕這伙人，成立了一個特別小組，局長的原話是——‘動用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確保將這伙人鏟除干凈’，這就是重案組的前身，我也是那個時候加入的那個小組。不用想你也該知道，我們在此期間，動用了很多不光彩的手段，但無論如何，我們做到了，他們不是被擊斃就是被送進了監獄，一輩子都要爛在里面……”
“呃……警長，我感覺我并不是很想聽這個故事……”
“——所有的‘勝利’都有其不可避免的代價?！蔽譅柼卣f道，“芝加哥的犯罪率連續幾年下跌，警署的破案率連續幾年上升，不是因為法律變得好了，不是因為人員素質變得更優秀了，而是因為我們。
我們在這里所作的一切，取得了這份成就，這個組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事情，他們之所以選擇留下來，是因為他們知道這樣做是有意義的——湯姆甚至為此而死。”
“警長，我不是你的敵人，我只是……”
“你只是需要時間消化，我能理解，讓你立刻全盤接受這件事情確實強人所難了，所有人都是這么過來的，”沃爾特將煙頭丟進窗臺上的汽水罐里，“我沒有強迫你做任何事情，我只是希望，在你日后做決定之前，先想想我今天跟你說的話，這很重要?！?
凱瑟琳剛想開口，走廊盡頭的大門就被撞開了。
諾亞露出頭，朝窗臺邊的沃爾特喊道：“警長！有人發現了布倫丹的尸體！”
（圖為諾亞·詹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