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文森特·科倫布斯和伊桑·哈珀來到了中山公園南邊的一家小餐館。
確切來說，這里一年前還是一家中餐館，不過后來老板不干了，將店鋪轉手賣了出去，目前此處的所有者自然是科倫布斯兄弟，不過只是“實際所有”，名義上的所有者依舊是之前那個開中餐館現在已經回國的老板。
他不會再回來了，所以借用一下他的名字再合適不過了。
文森特也沒有摘下這里的招牌，所以在不熟悉這一地區的人眼里，這里依舊是一家餐館，只不過沒開門罷了。
此地在布里奇波特社區的范圍內，名義上應該算是愛爾蘭紅手幫的地盤，但這里和芝加哥唐人街只有一街之隔，自從肖恩·康納利掌權，這里就一直是“三不管”的邊緣地帶，畢竟沒人愿意和唐人街里的華人黑幫發生沖突，大家一直以來都是各玩兒各的。
可能有人會問，為什么沒人愿意和華人黑幫產生沖突呢？
就說最根本的一點：因為無利可圖。
一般來說，街頭黑幫之間的摩擦，主要圍繞兩個方面進行，一是生意，二是地盤。
黑幫賺錢的營生無礙乎也就那么多，所以在生意上，摩擦和競爭很常見，但在地盤上，華人黑幫很少會和其他幫派產生致命的矛盾。
這是由于華人的社區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封閉性，這使得華人黑幫沒辦法像俄羅斯黑手黨、拉丁幫、黑人幫派那樣瘋狂擴張自己的地盤，既然這個鄰居不會礙事兒，自己也沒辦法滲透進以華人為主體的唐人街，“和睦相處”顯然是最符合雙方利益的。
綜上所述，布里奇波特社區和芝加哥唐人街接壤的這一帶算得上是“中立地區”，在這里進行談判，那些愛爾蘭紅手幫的高級成員不會有太大的心理負擔——沒人想在華人黑幫的家門口掐架，也不用擔心華人黑幫來搗亂。
“一會兒我需要做什么？”因為今天沒來上班所以還不太了解狀況的伊桑·哈珀向文森特拋出問題。
其實在來之前，文森特已經基本跟他說了一個大概情況，告訴他愛爾蘭紅手幫的老大肖恩·康納利出局了，放著不管的話，紅手幫會分裂，芝加哥南部的很多社區都會因此變得不穩定，所以今天晚上的這次碰頭會，將會決定未來一段時間這些地區能否保持現在這樣的穩定局面。
伊桑·哈珀一聽此事這么重要，立刻開著車趕過來了。
反正他在家也沒有事情做：他沒有什么朋友，也沒有什么親人，在芝加哥孑然一身，輪休的意義對他來說單純就是補覺充電的好時機，他幾乎不會像亞歷杭德羅那樣把自己的閑暇時光拿來泡吧，有時間就睡覺，打掃屋子，做飯，看會兒電視——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等到第二天的太陽重新升起時，他就又去上班了，最早到，最晚走。
當然，有的時候他也會覺得無聊，就比如今天晚上，在文森特給他打電話之前，他就在百無聊賴地翻看著不同頻道的電視節目，但始終沒辦法提起興趣，都準備關電視洗漱睡覺了，一聽文森特叫他加班，他噌的一下就起來穿衣服了，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講，工作對他來說反倒是一種解脫。
他不清楚原因，也不想過多糾結這個原因，或許他在內心深處明白自己對自己的定位，只是他不愿意多想。
——也許他的一部分永遠的留在了海外，留在了軍隊。
他不愿意承認這點。
“還有十分鐘他們就該到了。”文森特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你只需要守在門外，確保沒有外人來打擾我們就好，里面的事情我會處理。”
既然文森特都這么說了，伊桑點了點頭，應下了這份差事。
他雖然想著“讓文森特一個人和那些黑幫的高級成員周旋會不會太冒險了？”
但是他終究沒有問出任何問題。
在軍隊時也是一樣，當上級問有沒有問題的時候，就算腦袋里有再多的問題也要回答沒問題……
服從。
這是已經刻在伊桑骨子里的字眼。
“等他們來了，給他們搜身，誰都不許帶槍進去。”文森特補充道，“……除了最后來的那個。”
伊桑會意，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該說的說完，文森特打開餐廳的后門，走了進去。
而伊桑則是站在門外，耐心等待著那些黑幫成員入場。
這些人來的還算準時，十分鐘后，陸陸續續地有四輛車開了過來，車上的人下來，伊桑一個接一個的搜身，奪走他們隨身攜帶的槍支后將他們請進屋內，文森特已經站在圓桌后面等著了。
“先生們，等你們很久了，請入座吧。”
“座次有要求嗎？”
“當然沒有。”文森特說道，“這里實行共產制，人人都有座位坐。”
說完，文森特拉開面前的座位，首先入座。
被伊桑放進來的那四個人也各自拉開座椅坐了下來。
其中一個人瞥了一眼空下的那張椅子：“布倫丹還沒有來。”
“我知道。”文森特從桌子底下提起一個公文箱，平放在桌子上，似乎對此事并不意外。
“如果他一直不來，我們就一直等他現身？”
文森特剛打開公文箱，聽到這個問題后眉頭一皺，又將公文箱合了起來：“先生們，你們都知道你們在此現身的原因，今晚過后，你們五個人中的一個會完全接手愛爾蘭紅手幫。這么大的事情都能遲到，說明他根本不在乎這個頭銜，所以如果他遲遲不現身，他就會被剝奪這個資格。”
剩下的那四個人像是認可了文森特的這個說法，點了點頭。
文森特又看了一眼腕表：“我們再等他五分鐘，五分鐘過后，無論他來沒來，我們都會照常開始會議。”
“在此之前。”其中一個眉骨高突的愛爾蘭人開口了，“據我所知，我們老大被人炸死之前最后一個見的就是你們兄弟——你怎么解釋這件事情？”
文森特笑了，他是真沒想到真有人蠢到問這種問題。
不過轉念一想，此時坐在他面前的這幾個人里有幾個順利讀到了高中畢業？
都是從街頭混混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學到的也都是些街頭的知識，這些人的眼里只有蠅頭小利，根本沒有所謂的大局觀。
——只有看得到的蠅頭小利能驅使他們行動。
就像這次，他們也都是為了繼康納利之后掌管愛爾蘭紅手幫來的。
“不如你來告訴我你是怎么想的吧。”文森特雙手交叉往公文箱上一搭，“你覺得肖恩·康納利的死是我們做的？”
那人環視一圈自己的同僚：“很難想象你們會置身事外。”
“我能理解你的疑慮。”文森特點了點頭。
“你想說這件事情和你沒有一點兒關系？”那人繼續追問。
“當然不會。”文森特站起身來，手指肚在公文箱上敲了幾下，“既然你們想聽實話，那我就透個底，肖恩·康納利的死的確和我有關，畢竟是我把他約出來的。”
“——你這個該死的混蛋！”
那人猛地站起來，擺出一副想要和文森特拼命的樣子。
然而又被文森特一聲“坐下！”給喝退。
“先生們，我不管你們都是從哪兒來的，你們現在身處芝加哥，在這里，所有人都要按規矩辦事，否則就會惹禍上身。我相信康納利的死已經給你們提了一個醒兒，”文森特伸出自己的食指，“這座城市不歡迎破壞者，如果你壞了規矩，就得付出代價。”
“你們不想一天到晚被警察盯著，沒問題，我可以幫你們這個忙，但別想著能免費換來我的服務，你們也得付出代價，你們也有應盡的義務。如果你只想享受權利，不想履行義務，這座城市就會像甩臟水一樣把你抖出去——先生們，如果你們不想讓康納利的遭遇在你們的身上重演，就把我的這番話記在腦子里。”
“尋找接替者這件事情應該是我們內部的事務。”另一個留著大胡子的愛爾蘭裔開口道，“你可以旁聽，但決定要我們自己來下。”
文森特繃不住笑了：“沒問題！你當我想給你們收拾這個爛攤子嗎？你們現在就做決定吧！同意他接替康納利的先生請舉手！”
大胡子環視一周，理所當然的沒看到有人支持他。
畢竟出現在這里的人，嘴上可能不說什么，心里想的都是取代康納利接管紅手幫。
“算上你自己，一票。”文森特雙臂拄在桌子上，“我該相信你能在兩三個小時之內說服其它四個人嗎？包括現在都還沒露面的那位。”
大胡子努了努嘴，不說話了。
“現在聽好了，就我本人而言，我根本不在乎你們中的誰能戴上王冠，說真的，這對我來說毫無影響，我也不想把我陪家人的時間浪費在你們這些人身上。我相信你們都有家人，應該能理解我的意思。
但是我們還是在這兒見面了，因為我們都是這場游戲的參與者，我們會按照游戲規則辦事。而整個芝加哥，你們找不出第二個人比我更清楚游戲規則，畢竟這些規則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我制定的。”
說完，文森特打開面前的公文箱，從里面取出四份一模一樣的文件。
接著他看了一眼腕表，發現五分鐘已經過了。
“布倫丹沒有現身，他出局了。”文森特說道，“下一任愛爾蘭紅手幫的首領將會在你們四個人中選出。”
說完，文森特將一份文件放回公文箱，將剩下的四份分發到每個人的手里。
“先生們，現在發到你們手里的東西是芝加哥地下世界的‘法律條文’，請把這些印在腦子里，如果記不住，就紋在自己的身上，這是為了你們著想。
不管今天晚上誰能勝出，這些規則都不會變。相信我，這也許是你們這一生看到的最重要的文件，對你們來說可能要比伊利諾伊州的法律還要重要。”
其中一個瘦高的愛爾蘭人隨手翻了幾頁之后，垮起批臉：“該死，這他媽都是什么，完全看不懂……”
“需要我以‘文盲’為理由剝奪你坐在這里的權利嗎？”文森特用關切的語氣詢問道。
瘦高的人立刻不吭聲了，開始仔細閱讀起面前的“法律條文”。
矮胖的愛爾蘭人看到一半突然開口問道：“假如我違反了上面的某一條規矩，我會有什么懲罰？”
“取決于你做的事情有多惡劣。”
“那由誰來判斷這個惡劣程度呢？”高眉骨的人追問。
“還能是誰？我。”
“這實在是太他媽扯淡了！”大胡子的暴脾氣上來了，將文件一合，丟到一邊，“我不是他媽的打工仔。”
“你當然不是了，本質上講，你連打工仔都不如，畢竟他們可不需要整天防著警察，”文森特說道，“不想在這兒坐著可以走人，你知道門在哪兒。”
大胡子冷哼一聲，猛地站起身來，屁股后面的椅子也翻倒在地：“我說你們，如果真按這上面的規則辦事兒的話，我們就成他們兄弟的看門狗了，還他媽有什么必要在這兒坐著？我們都走了，他一個人玩兒去吧！”
可是沒人搭理他。
那個矮胖的愛爾蘭人反而繼續問道：“假如我犯了事兒，我能請律師為我辯護嗎？”
“我就是律師。”文森特說道，“我不只是律師，還是檢察官、法官、陪審團，如果有必要，我還會是行刑人——滿意了嗎？”
聽到文森特的這句話后，幾個愛爾蘭人面面相覷。
——這是什么霸王條款？
——這不相當于是把自己的命交到科倫布斯兄弟的手里面了嗎？
就在這時，門外的伊桑打開門，說布倫丹來了。
“讓他進來。”文森特合上桌上的公文箱，走到墻邊一靠，雙臂交叉抱在胸前，等著布倫丹進屋。
“——布倫丹，你來晚了。”矮胖的男人說道。
“是啊，布倫丹，你已經失去了資格。”瘦高的男人補充了一句，“回家玩兒老屁股去吧。”
“你們這幫可憐的傻蛋。”
布倫丹將原本背在身后的右手亮了出來，把其他愛爾蘭人都嚇了一跳——他手里竟然有一把消音手槍！
“替我給康納利帶句話，就說他留下來的紅手幫，我接手了。”
說完，布倫丹毫不猶豫地對著那四個愛爾蘭人扣動了扳機。
幾聲“巴掌響”后，原本圍在桌邊的愛爾蘭人便東倒西歪地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沒了動靜。
方才躲在一邊的文森特這才回到桌邊，將桌子上的文件收集起來，重新放回公文箱：“你來遲了。”
“做了一些心理建設。”布倫丹回答道。
見文森特面色不改，布倫丹有些好奇的問道：“你就不怕我也殺了你？”
“說話前先過大腦。”文森特提起公文箱，看了布倫丹一眼，“你身后還有人呢。”
伊桑的手早就已經搭在了槍柄之上，隨手準備抽出手槍對著布倫丹開槍。
——他有信心在布倫丹反擊前先給他開個瓢。
“就是開個玩笑。”布倫丹放下手槍，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自己以前的同僚，咂了咂嘴，“哎呀，之后他們該怎么辦？”
“會有人來處理。”文森特走到布倫丹的面前，從口袋里摸出一個透明塑封袋在他面前展開，“把槍丟在里面，我會幫你處理。”
“真是可靠啊！”布倫丹將手中的消音手槍往里一丟，拍了拍手，“實話實說，我早就想殺了這四個混蛋了，他們都是一些廢物，你明白嗎？”
“我不在乎。”文森特將手槍塞進公文箱，重新起身道，“這里沒你的事兒了，你可以回家了，等這邊處理妥當，明天我會打電話聯絡你。”
“真是簡單。”布倫丹笑著說，“當初康納利也是這么上位的？真是奇了怪了，我要是他，我永遠也不會惹你們不高興，哈哈哈！有一個市長朋友就是好啊！”
說完，過分亢奮的布倫丹又向文森特伸出手：“那么，預祝合作愉快！”
文森特低頭看了一眼布倫丹向他伸出的手，面無表情地伸手回握：“預祝合作愉快。”
“那我就先走了！”
布倫丹走之前還特意踹了地上的大胡子一腳，這才瀟灑地離開餐館。
文森特后腳跟他走了出來，目送他鉆進自己的轎車，開著車消失在拐角處。
然后摸出手機給沃爾特·薩瑟蘭打去電話。
那邊很快就接通了電話。
“喂？警長先生……”
“文森特！你他媽干了什么？”
“你說什么？”
“抓捕現場！你在搞什么鬼？我們得見一面！”沃爾特的聲音有些急促，這讓文森特嗅到了一絲不妙的氣息。
“這正是我想說的，警長，我們確實得見一面……”
文森特提著公文包鉆進車里。
然后用手語指示伊桑把他收繳來的手槍放回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