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舞女的奧萊娜一般只會在晚上上班，其它時間都在休息，今天也是一樣。
于是雷蒙德給她打去電話，約她在地處黃金海岸社區的一家澤西麥克三明治餐廳碰頭。
在餐廳內等待奧萊娜現身之際，雷蒙德點了一份經典三明治套餐，又給維多利亞要了一份金槍魚三明治配生菜沙拉的套餐。
“雷，為什么要來吃三明治？”坐在雷蒙德身旁的維多利亞開口問道，“又為什么給我點這個兔子看了都搖頭的套餐？”
“因為你吃垃圾食品吃的太多了，維姬。”雷蒙德回答道，“為了你的腸胃著想，你該換個口味，稍微清淡點兒的。”
瑪格麗特已經不止一次找雷蒙德反映過維多利亞的身體問題了，身為過來人的她很篤定長期食用垃圾食品的維多利亞正處于營養不良的狀態，她需要改善自己的飲食，以免年紀輕輕就要被送到火葬場去。
雷蒙德也把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畢竟再怎么說，維多利亞和他的關系還算不錯，而且她確實是公司不可缺少的一環，要是她鬧個病啥的，很多事情都會變得難以展開。
不過雷蒙德也知道像瑪格麗特那樣對維姬進行語言上的規勸毫無意義，這些話只會從她光溜溜的大腦皮層上滑走，最好的辦法就是用實際行動讓她不得不吃點對她有益處的食品。
倒不是說三明治就比炸雞快餐強多少，但至少全麥面包、低脂肉類和新鮮蔬菜是實實在在的，總比她抱著炸薯條亂啃一氣要強。
“三明治就不是什么垃圾食品了？不一樣是快餐嗎？”
“至少里面沒有油炸食品，你應該多吃綠色蔬菜，生菜、黃瓜、洋蔥、番茄，之類的，我可不想哪天捧著鮮花去墓地看你。”
“我可不覺得凍金槍魚對人的身體有好處，”維多利亞回嘴道，“況且洋蔥和番茄也不是什么綠色蔬菜。”
“說得好，維姬，這頓飯自己掏錢吧。”
雷蒙德的這番話差點讓維多利亞原地爆炸：“你怎么不去死？你給我點的要我掏錢？我一點也不想吃草！我不是兔子！”
雷蒙德可懶得和維多利亞辯論什么是綠色蔬菜什么不是，自從他成為了“雷蒙德”，他就養成了“好話不說第二遍”的好習慣。前生的他礙于膚色問題給身邊的人說了太多的好話，有可能把他這輩子的好話都說完了——而說了那么多好話的結果呢？
橫尸街頭，連句遺言都沒來得及說出口，電腦的瀏覽記錄也沒有來得及刪。
一點意義都沒有。
于是他直接將話題轉向正事。
“維姬，你現在還在監視馬西斯家的房子對嗎？有沒有聽到什么動靜？”
維多利亞在雷蒙德的面前晃了晃自己的智能手機，示意自己一直在監視著馬西斯家的網絡通信：“沒有動靜，也沒有什么值得關注的地方，德萊拉·馬西斯是風城雜志社的編輯，今天因為個人原因請假在家，嘿，她倒是一直在網上查詢和‘離婚’有關的法律事項，看來這對夫妻要不可避免的分家了。”
“何止分家，鬧不好就要天各一方，陰陽兩隔了。”雷蒙德調侃道。
前世的他也經歷過類似的事情，一對原本恩愛的夫妻因為一些事情形同陌路，甚至大動肝火起了殺心，最后導致一人失血過多死亡，一個身受重傷送進ICU，就算能夠痊愈也要面臨刑事訴訟。而他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只是一個不幸接到調度，最先趕到現場的倒霉巡警。
“不覺得奇怪嗎？雷？”維多利亞眨著琥珀色的眼眸，盯著身旁的雷蒙德說道，“既然她想要殺了他的丈夫，何必還去咨詢離婚的事項呢？我是說，等她丈夫死了，一切的一切不就理所當然是她的了嗎？如果他沒有留遺書的話。”
維多利亞的問題，雷蒙德其實剛才就考慮到了，但是他沒有說出口，也沒有深入地進行思考。
畢竟客戶的要求是“找到妻子企圖謀害他的證據，好幫他打贏極有可能到來的離婚官司”。
“不知道，維姬。”雷蒙德回復道，“這件事情原本就有些詭異，也許她只是在猶豫，不知道應不應該讓殺手殺掉自己的丈夫以獨吞他的財產，又或者是整件事都是維克多捏造出來的，為的就是抹黑自己的妻子，讓他以最小的代價離婚，去和他的情婦結婚，鬼知道這些人的腦子是怎么想的……
我們現在也沒有空暇去料理這些事情不是嗎？現在有十多個年輕女孩兒人間蒸發了，比起一場家庭鬧劇，我更關心后面這件事情。”
“也許我們現在費心去找塔季揚娜的下落沒有任何意義，也許她現在已經死了，也許和她同行的那些女孩兒也都死了，我們只是在浪費時間尋找她們的尸體。”維多利亞說道，“而如果我們去監視維克多和德萊拉，或許能夠阻止一場兇案。”
“即便如此。”
維多利亞的說法不無道理，但是雷蒙德沒有細想，因為他看到了奧萊娜高挑的身影。
她推門走進餐廳，看到雷蒙德朝她招了招手，于是快步走過來，坐在了他的面前。
“要吃點什么嗎？”
“不用，我最近在控制熱量的攝入。”奧萊娜將自己隨身攜帶的挎包往座位旁邊的空位上一放，問道，“是找到塔季揚娜的下落了嗎？”
“沒。”雷蒙德搖搖頭，“但是我們找到了一些有用的線索。”
奧萊娜喜形于色：“感謝上帝……看來我這次找對人了。”
“先別著急，我想見你，是因為想找你了解一些必要事項。”
奧萊娜看了看坐在雷蒙德身邊的比他瘦了一大圈的維多利亞，注意到了她蒼白如紙的皮膚和手腕上的紋身以及耳垂上的黑色耳環，當然還有那極為顯眼的銀色眉釘，不禁蹙起了眉頭。
——為什么“芝加哥市長”會和這么一個叛逆女孩兒并排坐在一起？
——她的樣子就像是剛剛從重金屬搖滾的會場里出來。
不過奧萊娜沒有多說什么，她點了點頭：“是什么事項？”
“有關你認識的那個蛇頭，安德烈……”雷蒙德一時間忘了那個混球的名字。
“安德烈·佩爾金。”一旁的維多利亞頭也不抬地提醒道。
“沒錯，有關這個混球，他是一個人單干，還是怎么樣？”
“是的，他在當地和紐約都有人脈，自己拉了一個團隊干這件事情。”奧萊娜十分篤定地回答道。
“你確定？”
“當然。”奧萊娜面露不解，“我不是說過我當初就是他送過來的嗎？”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在那之后被俄羅斯黑手黨招募，現在在為他們賣命？”
“據我所知不是這樣……”奧萊娜搖了搖頭，“——這有什么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區別大了！”雷蒙德說道，“你就在海軍上將俱樂部工作，不會不知道你的一些同僚的來歷。她們之中的不少人可不是自愿從事這份工作的。更何況，有些和她們一起來到這里的人，連做這份工作的機會都沒有，你應該能領會我的意思吧？”
何止是能領會，奧萊娜心里非常清楚。
俄羅斯黑手黨會把東歐的女孩兒送到芝加哥，讓她們從事違法行業。
雷蒙德說的一點都沒錯。
那些有資格為俱樂部工作的女孩兒很幸運，她們有了“還算體面”而且相對穩定的工作，而那些不幸者，她們打一槍就會換一個地方，每天不是被人囚禁，就是在和陌生男人睡覺，她們甚至還會被人注射違禁藥品，一方面是為了攻破她們的心理防線，一方面是提高她們對幫派的依賴度。
道理很簡單，當她們有了藥物依賴，就不會整天想著逃跑了。
無論如何，她們的自我會在一段時間后被徹底摧毀，最后變成一具行尸走肉。
于是奧萊娜點了點頭：“但是安德烈跟我說他現在還是在單干……所以我才會讓他去接塔季揚娜……”
說到這里，奧萊娜神色一變：“你的意思是，她有可能現在被俄羅斯黑手黨控制了，也許她現在正在……”
“別緊張。”
奧萊娜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臉上也毫無血色，就像是撞見鬼了一樣：“市長，求求你，一定要把她找到，求求你了，多少錢我都可以給……”
奧萊娜的反應讓雷蒙德有些繃不住了。
也許在外人看來，奧萊娜像是在為自己的妹妹擔心，但是在雷蒙德看來，這個“擔心”或許需要暫時打個問號。
“冷靜一點，據我所知塔季揚娜現在并不在俄羅斯黑手黨的控制下，而且這件事情和錢無關，和你有沒有撒謊有關，我不喜歡當著我面撒謊的人。”
雷蒙德頓了一下，繼續解釋道：“根據我所掌握的情況，安德烈從來就不是一個人單干，他一直都是黑手黨在敖德薩地區的蛇頭，一直都是，這就意味著，你當年不是偷渡來的，是被賣過來的。而你現在又讓你的妹妹遭遇了同樣的事情，我只是想知道為什么。”
“不，不是這樣。”奧萊娜連連搖頭。
“什么叫不是這樣？我在說西班牙語嗎？你聽不懂我的話嗎？我已經搞清楚了一切，因為我見到了黑手黨的頭目，現在再對著我撒謊一點意義都沒有！”
“如果你再騙我們，我們可以向你保證，你妹妹永遠也找不回來。”一旁的維多利亞在最合適的時機往壁爐里添了把柴，讓火燒的更旺。
這一則情報是從紐約方面獲悉的，安德烈和他們的關系十分密切，這直接證明了奧萊娜在說謊。
事已至此，謊言被戳穿的奧萊娜綿軟無力地往椅背上一靠，垂著頭，良久后才開口說道：“你說得對，我當年確實是被賣過來的，我當初被人承諾說我有做平面模特的潛質，他們打算發掘我，但是……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在這兒了。
但我絕對并沒有拖塔季揚娜下水！我在俱樂部干的很好，我攢了一些錢，我打算離開這個鬼地方，我想把塔季揚娜也接過來和我一起住！
她的簽證不會通過，所以只能走非法途徑，而她一個人沒辦法通過這種途徑來美國，她沒有這個能力，你明白嗎？她會被各種各樣的人騙，我得用最穩妥的方式把她送過來，而黑手黨的路線是最為穩妥的。”
“你是在利用黑手黨的走私網絡。”雷蒙德說道，“你想讓他們把你妹妹送過來，然后帶著她逃走，對吧？”
“對。”奧萊娜點了點頭，“我去找領班，告訴他我有一個妹妹，她既年輕又漂亮，很有潛質，我給他看了塔季揚娜的照片，說了一大堆屁話，但是最后他同意把我的妹妹也接過來，跟著我一起在俱樂部工作。Yeah，聽上去很荒謬對吧？但是除了我也有很多人這樣做，很多人都會欺騙自己的親朋好友來做這種事，她們是為了錢，而我……”
“為了脫身，為了和妹妹在一起生活？”
奧萊娜用手背抹了抹眼淚：“我已經做好了逃跑的計劃，等她來到這里，我們會逃去一個小鎮子，愛達荷，蒙大拿之類的地方，但是我沒想到……”
“所以你不是覺得她失蹤了，而是覺得她成了‘羊’，對嗎？所以才會來找我們求助，你認為我們在調查到她的所在后，會幫你把她撈出來？”
“和塔季揚娜斷了聯系后，我去找領班詢問此事，他什么也不愿意告訴我，一直搪塞說不知道、不知道……我真的……如果她成了‘羊’，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奧萊娜一邊哭一邊說，她的黑色眼影早就花掉了，現在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天使，反倒像是猙獰的女鬼。
雷蒙德看了一眼身旁的維多利亞，和她交換了一下視線。
“好消息是，塔季揚娜沒有成為‘羊’，她沒有被囚禁，她的照片也沒有被放在網絡上公開售賣，”雷蒙德頓了頓，“但是壞消息是，現在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和她同行的整車人都人間蒸發了。”
“怎么會這樣？”奧萊娜猛地抬起頭，向雷蒙德投去求助的眼神，“但是你們能找到她的，對吧？”
“我們會盡力。”雷蒙德說道，“當然，我也會替你保守這些秘密，不會有人知道你的盤算的，但是請你以后不要欺騙我了，我不是那種你可以欺騙的人，我說明白了嗎？”
就在這個時候，雷蒙德點的三明治套餐被打包送過來了，他站起身，提著塑料袋站在一邊：“我們要去辦正事了，多謝你的時間。維姬，我們走吧。”
維多利亞收起手機，不悲不喜地瞥了奧萊娜一眼，跟著雷蒙德的步伐走出餐廳。
等他們走后，奧萊娜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陷入深深地懊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