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雷蒙德·科倫布斯就坐在格雷迪“避難所”里的轉椅上睡著了,他一開始本沒打算睡覺的,他就是想著在轉椅上休息那么一小會兒,但是當一個人的神經經常性的緊繃卻又在某一個時間點突然放松下來時,困乏和倦意就會不可避免的襲來。
哪怕是他也沒辦法抵擋的住正常的生理規律……
如果僅僅是睡著了倒也不要緊,問題是他還發了個夢。
在夢里,他又回到了該死的巴爾的摩,一個被愚蠢又狡猾的上帝塞滿黑鬼的城市。這里就像是一鍋慢慢升溫的爛泥湯,雖然不像底特律那樣徹底爛到了骨子里,但也絕非是一個“正常人”想要拖家帶口安個穩窩的地方。
毒品泛濫、幫派橫行,一個個街角就像是一個個戰區。完全萎靡的經濟,堪比廢墟的教育系統,整個城市的氛圍都帶著一股壓抑的火藥味兒,就仿佛置身一個巨型火藥倉庫。
貧富差距、種族問題、腐敗治理、公共資源分配,以上的這些元素都是一團亂麻——總的來說就是一切的一切都處于極度失衡的狀態,很多人都他媽的忍無可忍,但又不知道心里的火氣該往哪兒發泄。
當初雷蒙德還在那里做巡警的時候,他的上司就不止一次告誡過他,確切來說是告誡過所有人,這座城市就像是一根完全繃緊的彈簧,現在只需要一個“契機”就會完全崩開——而這個契機并不是來自“外部”,而是來自于城市“內部”。
確切來說,未來將會點燃導火索的,有很大可能就是他們警察。
如果某個條子抓錯了某個黑人,如果他們對這個黑人進行了謾罵甚至是肢體攻擊,如果這些事情被曝光到了媒體上——如果這個條子還不是黑人。
那么……
情況勢必會變得很糟很糟很糟。
如果這個黑人還不幸因此翹辮子了。
那就相當于是在這座堪比火藥庫的城市里投放了一顆溫壓彈——整座城市都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被點燃,很快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在執法時,必須、務必要保持克制。
尤其是在面對黑色人種時,一定要讓同為黑色人種的搭檔進行交涉,否則一旦出了問題,很容易演變成涉及種族歧視的大問題。
——總之就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在雷蒙德的夢境中一一閃過,他甚至還夢到了他以前的那個黑人搭檔,就是那個說話風趣幽默、大大咧咧的,最后不幸被子彈開了瓢的那個。
他的名字叫特倫斯,特倫斯·路易斯,一個好人,同時也是一個正直的人,和他一起巡邏永遠也不愁沒有樂子。雷蒙德和他搭檔的時間不算長,但也算一起經歷過一些“風雨”,甚至可以說“危險”,那種稍有不慎就會丟掉性命的危險。
他們兩個一起徒步追捕過持有致命武器,確切來說是持有“全自動武器”的兇犯;他們兩個一起和洗劫街邊餐館的匪徒持槍對峙過;他們兩個甚至還被卷入過和毒販的槍戰……
種種這些經歷,現在想起來都能讓人額頭冒汗,但是他們兩個都活了下來。
結果可笑就可笑在,這些肉眼可見的危險,他們都順順利利地躲過去了,卻同時倒在了那些“不起眼”的小事兒上:特倫斯是因為一場意外,對門的槍走火了,好死不死地穿過門板爆了他的頭;而雷蒙德,則是在一次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超速攔截”中被該死的司機開槍射殺。
——多么諷刺。
正當雷蒙德徜徉在夢境中的“巴爾的摩市”時,格雷迪搞定了備份工作,一扭頭發現雷蒙德竟然睡著了,權衡再三,他還是拍了拍雷蒙德的腿,試圖把他叫醒。
結果他的手心剛碰到雷蒙德的褲子,雷蒙德就猛地睜開眼睛,一把掐住格雷迪的脖子,將其按在了電腦桌上,等格雷迪反應過來,冰冷的槍口已經抵住了他的臉頰。
“天哪,雷!是我!是我!格雷迪!”格雷迪在自己的胸口前向雷蒙德展示了一下空空如也的雙手,示意自己手無寸鐵,毫無威脅,“快把槍收起來!”
雷蒙德咽了一口唾沫,似乎是冷靜下來了,慢慢地將手槍收了回去,也松開了掐著格雷迪脖子的手。
“媽的,雷蒙德!你差點把我的屎嚇出來!操!淦!該死!”
格雷迪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后背濕漉漉的,出了一身的汗,而自己的手也在微微地顫抖,止都止不住。
——被槍抵著臉可不是什么鬧著玩兒的事情,誠然,他生活在一個“人人持槍”的國度,他也經常見到槍,可被人拿槍指著是完全意義上的另外一回事。從一把不起眼的小手槍里射出來的小子彈可是介于生和死之間的鴻溝,一旦跨過去,可就沒辦法回頭了。
“你不該在我睡覺的時候靠近我。”雷蒙德將手槍收回腰間,“這是一個深刻的教訓。”
格雷迪本以為能聽到雷蒙德道歉,但是雷蒙德的這番話完全沒有道歉的意思。
“該死,你嚇毀我了。”格雷迪癱靠在自己的電腦桌旁,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一副還沒有緩過來的樣子。
雷蒙德倒是覺得格雷迪有點“表演意識過剩”,開口道:“得了吧,你當過兵,難道就沒被人拿槍指著過?”
“我在軍隊里主要提供技術支援!”格雷迪反駁道,“而且這完全是兩碼事!”
“隨便你怎么說。”雷蒙德并不是很在乎格雷迪的想法,“——我的東西,搞好了?”
“搞好了——呼……”格雷迪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轉身從桌子上拿起一塊兒硬盤交給雷蒙德,“你想要的東西都在里面——該死的,你對所有靠近你的人都會這么做嗎?你肯定沒有多少朋友,更沒有女朋友。”
“這你就說錯了,我有很多朋友,”雷蒙德頓了頓,“其中也有不少是女性——鑒于我不希望給任何一個獨立女性冠以‘女朋友’的稱謂,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我覺得你說的對,格雷迪。我確實沒有女朋友。”
“啊,我明白了,你是該死的‘海王’。”
“Nah,我只是有比談戀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雷蒙德回答,“不想在感情問題上浪費時間……畢竟沒什么事情能比得上掙錢重要,格雷迪……當然,我完全可以理解你這個原始人不明白其中蘊含的深刻智慧,畢竟你一天到晚躲在山洞里不出門。”
雷蒙德一邊說,一邊將硬盤塞進自己的口袋,然后又從電腦桌上拿起了萊利的筆記本電腦:“那就這樣,我還有事。”
“不說句謝謝?”格雷迪問道,“這件事情我可是免費幫你做的,還額外搭了一個硬盤進去,那玩意兒很貴。”
一聽這話,走到一半的雷蒙德回過頭來:“你在我的地盤上建防空洞的時候有想過給我錢嗎?”
“沒有,但我對你說了謝謝。”
“哦,聽起來一句‘謝謝’價值千金啊,鑒于現在黃金還有很大的升值空間,我想我還是自己留著吧。”雷蒙德將筆記本電腦夾在腋下,打開門走了出去,“幫我打開外面的門,天才,順便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格雷迪翻了翻白眼,在鍵盤上輸入了某個指令,幫雷蒙德打開了最外面的“自動售貨機門”,然后嘟囔了一句:“好的不能再好了。”
XXX
將小安琪拉留在門外后,維多利亞獨自一人走進了“柏克萊租車公司”,由于她是從靠近停車場的后門進入建筑的,所以她沒有必要繞一個大圈才能走進值班經理的辦公室,她直接走上樓梯,推開經理辦公室的門,直接走了進去——瀟灑地像是在逛自己家。
正好,租車公司的經理正坐在辦公桌后面打電話,見到有一個長相年輕,氣質獨特的朋克系女孩兒走進了他的辦公室,他立刻跟電話對面的人說道:“我還有事,先掛了。”
說完,他將聽筒放在了座機上,雙手交叉搭在辦公桌上:“呃……你好?請問我有什么可以幫到你的?”
租車公司的經理當然知道這位女性并不是他們公司的員工,那么就只有一種可能,她也許是一位潛在客戶,之所以說是“潛在”客戶,是因為他確信維多利亞不曾在他們公司租過車,否則以她這樣獨特的氣質和長相,他不可能認不出來。
既然是“潛在客戶”,那當然得招待好才行。
雖然經理很介意客戶跑到他的私人辦公區域打擾他,但既然人都來了,總不能把她轟出去吧?
——謹慎對待才是上上之選。
“幾天前,有幾個保加利亞人在你們這里租了一輛車……”維多利亞徑直走到經理的辦公桌前,但并沒有坐下,而是就站在他面前,兩只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看,“一輛銀色的日產貴士……我需要你告訴我那些人在你這里登記的所有信息以及他們的付款方式,當然還有當天的監控錄像。”
沒等經理接茬,維多利亞又補充了別的要求:“除此之外,我相信你們公司在所有車輛上裝配了定位器,以防車輛被盜。所以,我需要知道這輛日產貴士現在的位置,越快越好。”
經理一時間被維多利亞這劈頭蓋臉的一堆問題砸的暈頭轉向,他張了張嘴,呆滯了許久,才開口說道:“呃,我不能向你泄露客戶隱私,很抱歉。”
“你好像誤解了一些事情。”維多利亞的眼睛一眨不眨,雖然她的眼型看上去很漂亮,但是被一直這么盯著也怪滲人的。
“我誤解了什么事情?”
“我并不是在請求你……”維多利亞微微偏起頭,看了一眼經理別在胸口處的銘牌,“戴恩,這不是什么請求,這是要求,這意味著你沒有拒絕的余地。”
“哈哈……你到底是什么人?警察?如果你想要這些信息,恐怕你得帶著搜查令來,很抱歉,我沒辦法幫助你。”
維多利亞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嘴角也不悅地抽動了一下,這些微表情當然也被經理看在眼里,顯然,站在自己對面的這個朋克系女孩兒并不高興——但是他也沒有辦法,這些信息屬于個人隱私,哪怕是真正的警察想要看,也得走流程,如果他二話不說就把信息給了出去,這件事情要是被別人知道了,尤其是被客戶知道了,他本人和公司搞不好都要吃官司。
更何況維多利亞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個警察,沒有警察會有她這樣的氣質,沒有哪個正經的警察會在工作時間穿著皮夾克和工裝褲,穿著摩托靴在外面晃蕩。
——她的褲子上甚至還點綴著銀晃晃的鉚釘和金屬扣,哪個警察會在工作的時候這么穿?
還有她的外表:蒼白的皮膚,黑色的眼妝,干脆利落的短發,眉毛和耳朵上的穿孔,脖子上的刺青……媽的,她絕對不是警察,她看上去更像是從電影里走出來的“特工”……
——等一下,特工?
想到這里,經理心中產生了猶豫。
——如果她真的是政府特工之類的人呢?
維多利亞從辦公桌旁邊離開,扭頭走到辦公室門旁,順手關上了門。
這一動作引起了經理的警惕——她要做什么才會刻意地把門關上?
——她不是要傷害我吧?
想到這兒,經理有些頭皮發麻,他蹭地一下站了起來。
“你在做什么?”
“你看,戴恩……那些保加利亞人,非常危險,他們是一伙兒窮兇極惡的歹徒。據我所知,他們在東歐制造了數十具尸體——這還是目前我們知道的數據,實際情況只會更多。而他們這次來到芝加哥,可不是為了做好事……”
維多利亞再度走到名叫“戴恩”的經理面前,依舊是站著,沒有坐下:“我沒有時間在你這里浪費,我需要在他們制造出更多尸體之前找到他們,而你,戴恩,如果你拒絕提供這些信息,那么我可能會將這樣的行為視為……袒護。我會因為你的拒絕拿出手機打個電話,而這一通電話過后,你的下場將會很不體面。”
聽完這一番話,戴恩的嘴唇都有些白了,他有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心底愈發確信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女孩兒就是政府某情報部門的特工,因為正常人可不會這樣說話。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不認識這些保加利亞人,無論他們做了什么,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你覺得我他媽在乎嗎?”維多利亞反問道,“是誰接待了他們,是誰讓他們在合同上簽字,又是誰給了他們車鑰匙……說實話,我他媽一點兒也不在乎。我唯一在乎的是,我現在就站在客戶經理的面前,而他將要給我我所需要的客戶信息。是你乖乖照做,還是我打個電話,讓人逼你這么做?在我看來結局都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你的遭遇。”
經理干咳了兩聲,點了點頭:“我會給你這些信息。”
維多利亞點了點頭,蒼白的面孔也多少顯得柔和了一些:“這是個好主意,如果你能加快速度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