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的好:生活就是一場意外連連的冒險,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會先趕到你面前。
自打兩個多月前占據這幅皮囊,雷蒙德已經經歷過無數次意外了,甚至可以說,他目前所從事的這份工作本身就是源自于眾多的意外:芝加哥這座城市厭倦了頻發的意外,所以才會催生出解決意外的人,也就是科倫布斯兄弟,而他們要做的,就是試圖去扭轉這些“意外”,讓一切“重回正軌”。
所以,經過這兩個多月的洗禮,雷蒙德早已認識到一個道理,那就是想要做好這樣一份工作,不僅需要思考、需要設計,更多情況下需要一個人的應變能力——畢竟他再怎么能籌劃,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放在棋盤上。
芝加哥有數百萬人,再強大的人腦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計算在內,而意外又通常是從那不起眼的角落里醞釀出來的,這就意味著意外情況總是會發生,沒辦法通過事前的策劃完全避免。
——他不可能預料到維多利亞曾經居住過的蒙特洛斯精神病醫院會暴雷,就像他不可能提前料到會半路殺出來一個“Mini”一樣,這兩件事情顯然就是完全意義上的意外事件,他無法在事情發生前就將其扼殺在搖籃里,他能做的只有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完成他的“本職工作”,也就是減少意外情況帶來的附帶傷害,也就是讓一切重回正軌。
第二件事情就是試圖扭轉糟糕的意外,讓其變成對自己有利的事情……
大部分的人都能做到第一件事情,但是雷蒙德的與眾不同之處就在于,他會在做第一件事情的同時也順手把第二件事情給辦了……
所以說到底,沃爾特“偶然間”挖出的這枚臟彈并沒有引起雷蒙德的驚訝,近十年的巡警經歷告訴他,有錢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褲襠,而有錢又有權的人則更是如此。
為什么?
根本原因其實非常的簡單明了,那就是他們可以利用自己“不同于”普通人的長處來避免自己因犯錯而受到的懲罰:錢可以擺平問題,權力同樣也可以擺平問題。這就像是兩道保險,有了這兩道保險,他們完全可以放飛自我而不用有太多的顧慮。
而普通人,就好比說雷蒙德的前段人生,他只是一名巴爾的摩的小小巡警,每天在街頭工作八小時,冒著吃子彈的風險領著微不足道的薪水。
他顯然沒有剛才說的那兩道保險,這就意味著他沒有所謂的“風險承載能力”,而沒有風險承載能力,就意味著他就只能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哪怕他心里也有著狂野的欲望,就好比說夢想著等哪天賺了大錢去西海岸瀟灑一把,但等他第二天起床,他還是得壓抑著自己的野心和欲望按部就班地去做那些令他倍感無聊的事情。
因為沒有人能為他托底,一旦他步子邁太大摔了一跤,他就很難再爬起來了。
而在成為“雷蒙德”之后,他就用自己的雙眼看到了一個事實:有這兩道保險撐腰的人會干數不清的荒唐事,豪車、豪宅、女人、毒品、豪擲千金就為了取悅自己……
他們有底氣去追隨內心深處的欲望,是因為他們有“任性”的余地,因為他們知道就算自己因此遇到了麻煩,那兩道保險也能為他們解決問題。
當然,從某種程度上講,“任性”本來不就是權力的一種象征嗎?為了讓別人知道自己手握權力,或者說,為了讓自己享受到權力所帶來的獨特樂趣,他們勢必會去嘗試那些普通人不會做或者說不敢做的事情……
所以在雷蒙德的眼里,這次的“暴雷”并不是什么偶然事件。
是的,它可以稱作是“意外”,畢竟這件事情在雷蒙德的預料之外,但這絕不是一個“偶然事件”。
雖然聽起來科倫布斯兄弟的確有些不幸,沃爾特隨手挖了一鏟土,就挖出了這么一個足以把半個芝加哥的“成功人士”炸下馬、摧毀他們兄弟兩個這么多年布局的臟彈,但是仔細想想就能意識到,這其實是一個必然事件:
因為狗改不了吃屎,那些有權有錢的人也總是要跨越紅線的。那么被人扯下光鮮亮麗的外表,露出本性也是早晚的事情。
——畢竟拋開高智商的外表,人終究是動物。
是動物,就沒辦法改變自己本性,一向如此。
維多利亞的開門聲將雷蒙德拽回到了現實世界,她踏著她的厚底摩托靴鉆進副駕駛席,隨手將挎包丟在后排座椅上,然后系好安全帶:“你換車了?”
“剛偷來的。”雷蒙德回答,“畢竟我們接下來要去做點兒壞事兒,可不能開我的車,太顯眼了,就像魯道夫的大鼻子。”
“魯道夫?”維多利亞偏起頭,瞇著眼,不解道,“誰是魯道夫?”
“天哪,你連魯道夫都不知道?是馴鹿!是給圣誕老人拉雪橇的那只馴鹿的名字!長著一只怪誕的紅鼻子——你真的一點童年都沒有嗎,維姬?一丁點兒都沒有,按理說你有過的父母都能組隊打一場橄欖球了吧?”
“當然,我的童年是在蒙特洛斯精神病院度過的,”維多利亞煞有其事地回答說,“那里流行讓得病的小孩子們出去賣銀。”
“呃,一點也不好笑。”雷蒙德啟動發動機,駕駛將他偷來的SUV駛離路肩,“我說的是童話故事。”
“但我說的是現實,”維多利亞毫不客氣地說道,“以防你不知道,圣誕老人是你爸媽假扮的,雷。是時候長大了。”
好吧。
維多利亞身上的怨氣肉眼可見。
毫無疑問,就是因為蒙特洛斯這檔子事兒。
據雷蒙德所知,維多利亞并不喜歡醫院——也不會有人喜歡醫院,她對蒙特洛斯抱有感情,純粹是因為她在那里遇到了老好人理查德,而正因為理查德的存在,以前的那個跟風箏一樣整天在外面飛的瘋丫頭才知道安生下來,至少現在的她要比以前“更像個正常人”了。
對此,維多利亞只有感激,因為除了理查德,也不會有人對當初的她那么有耐心,如果不是理查德,她現在也許正在街頭流浪,像之前的安琪拉那樣住著簡陋的臨時帳篷,弄不好已經因為吸食摻有過量芬太尼的毒品亡命街頭了……
也是因此,當維多利亞被告知自己曾經的“救命之所”成了一個殘害了無數孩子的“屠宰場”,她不可能不憤怒。
事實上,她現在就想抓住那個罪魁禍首,然后把他塞進碎肉機里,親眼目睹他的血肉組織被機器崩在對面的塑料布上。如此才能一解她心頭之恨。
不過,雷蒙德是不會允許她這么做的,因為他另有安排。
——作為“罪魁禍首”,四角幫的頭目賈馬爾當然得死,不僅僅是因為維多利亞想要他死,更是因為他知道太多敏感信息了,如果讓他被警察活捉,事態就會變得更加復雜,他或許會利用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咬出一大批人來,而這些人和科倫布斯都是“生意伙伴”,都是“桌上”成員,都是芝加哥目前這個秩序的“重要組成部分”。
之前說過,雷蒙德不喜歡復雜,他喜歡快刀斬亂麻,迅速解決戰斗,以免夜長夢多。
這個方針引申出來的結果就是“立刻做掉賈馬爾”。
但不能像是絞肉餡兒一樣把他攪碎,這樣看著確實是“爽”了,但爽到最后除了一坨碎肉餡兒以外什么也得不到,這不是雷蒙德所期待的結果——他還想從賈馬爾的身上榨取他最后的價值。
就好比說……
通過他的死傳遞數條明顯易懂信息。
對于那些也像賈馬爾這樣在背后搞違規行為的人來說,賈馬爾的死肯定能夠給他們帶來震懾,讓他們明白“如果還想在芝加哥混,就得按規矩辦事”;對于那些想要破壞現有秩序的“壞蛋”們來說,賈馬爾的死可以告訴他們,作為秩序的創造者和維護者,科倫布斯兄弟現在依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別想著搞事情;對于那些受到兄弟倆“保護”的人來說,賈馬爾的死更是一種對“契約”履行,這關乎兄弟倆在地下世界的信譽,畢竟正是因為有了信譽,他們才能夠成為大部分人認可的“市長”。
而想要傳遞上述種種信息,就必須讓所有人知道“賈馬爾死了”,這意味著雷蒙德不能把他的尸體埋了,或者說沉進密歇根湖里,賈馬爾的尸體必須被發現。
同時,也不能惹禍上身——就比如說警方發現賈馬爾是被人殺的,于是開始追查此事,那樣的話純粹就是給自己找麻煩。
最理想的情況就是,賈馬爾的尸體被人發現了,大家都知道賈馬爾已經下地獄了,愿他的靈魂飽受折磨——但是一查,警方認為賈馬爾是自己暴斃的,就比如說喝多了酒掉進芝加哥河里了,再比如說在家做飯把自己燒著了,或者是一種更加現實、更加符合國情的死法。
吸毒過量。
這里是芝加哥,Overdose對于這里的所有人來說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想想看,很多巡邏警察都會隨身攜帶可以逆轉阿片類藥物過量的納洛酮注射劑,這就是芝加哥是毒品重災區的鐵證。
而不會有人試圖在爆炸現場尋找一片碎玻璃的。
賈馬爾的死會被官方斷定為是一場意外,不會有人繼續調查,雷蒙德和維多利亞不會惹上麻煩,而與此同時,所有知情者心里都很明白這不是意外,他們毫無疑問會接收到雷蒙德傳遞出來的信息。
這就是這項工作的美妙之處。
不過更加美妙的地方在于,賈馬爾現在明明還活蹦亂跳,但是在雷蒙德的大腦里已經死了,就像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螞蟻。
雷蒙德很喜歡看到自己腦海內的構想演變成現實的過程,這對現在的他來說是一劑良藥。
“——說到圣誕老人。”雷蒙德心里在想賈馬爾的事情,嘴上卻在說和正事全然無關的瑣事,“今年圣誕節,你的愿望單里有什么特別的東西嗎,維姬?”
維多利亞就像看病人似的瞥了一眼身旁的雷蒙德:“你抽什么風?”
“嘿,我就是在聊天,別不識好歹。”
“我不需要你給我準備禮物,雷,以前不需要,現在也不需要。天哪,你真的該去看看醫生,不管你得了什么病,我覺得都是溫特斯那個婊子傳染的。”
“啊哈,你們兩個可真是不待見彼此。”
“——她也是這么說我的?”維多利亞咂了咂嘴,“呵,我當時就該往她的脖子上拴上一條狗繩,讓她在客廳里爬上一百圈兒。”
“光口球還不夠?這聽上去可真下作。”
“對付婊子的手段就得這樣利索。”維多利亞頓了頓,然后正眼看向雷蒙德,“嘿,圣誕老人,幫我個忙,確保她不會出現在我的視野范圍內。”
“不然?”
“不然下次我會給她整個容什么的……”
——不要在維多利亞生氣的時候和她聊天。
雷蒙德心想。
——尤其是在你明知道她生氣了,她的表情卻還一如往常的情況下,不要和她聊天。
“好吧,我會盡量避免讓她見你——所以,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禮物嗎?”
維多利亞上下打量了一番雷蒙德,心里想的都是這位危險的花花公子到底哪根筋搭錯了,要知道他圣誕節從來都沒給自己送過禮物,為什么今年變得這么不一樣:“——你知道嗎?我正在考慮辭職。”
這或許只是一個玩笑,又或者是她想借此表達一些觀點,無論是哪種可能性,雷蒙德都知道她是不會辭職不干的,于是開口說道:“——哦,你找到了新工作?我該恭喜你,因為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多不容易。”
“沒有,沒有新工作,但是這么下去可不行。”維多利亞說道,“你還記得你第一次邀請我為你工作的時候是怎么說的嗎?沒有加班!下班之后我可以自由安排我的時間,可是看看我最近在做什么?一天兩天也就算了,雷,我感覺這快成為常態了。”
“如果你在擔心加班費的問題……”
“——這次和錢沒有關系。”維多利亞搖了搖頭,“問題在于你在改變我的生活模式,雷蒙德,而我不喜歡改變,我很喜歡現在的自己。我喜歡吃零食,我喜歡用微波爐煮方便面,我喜歡熬夜晚睡吃垃圾食品和快餐,我喜歡用網飛刷劇,我很正常!”
——而我希望我們能夠保持現在這個距離。
這才是維多利亞真正想要說的話,不過她并沒有說出口。
雷蒙德連連點頭:“沒錯,維姬,我看出來了,你比我們所有人綁在一起都要正常,我們應該為此開個派對什么的。”
“別犯渾,雷蒙德,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我沒有打算改變你,維姬,我不知道你的腦袋里到底裝著什么,我也懶得去思考,作為老板,我只是在讓我的員工加班,因為最近公司遇到了一些困難,所有人都得拿出百分之兩百的干勁幫我們度過這個難關。”
“那為什么不去找亞歷杭德羅或者是伊桑?我相信他們不會介意在下班時間來幫忙。”
“你知道原因,在我們確定所有人都‘干凈’之前,他們都被‘隔離’了。”雷蒙德說道,“伊桑、亞歷杭德羅、瑪格麗特——甚至是維羅妮卡,我不會讓他們處理敏感事項,但你顯然不一樣,維姬,這是我們信任你的表現,而不是想要改變你的生活作風什么的……別這么敏感。”
維多利亞看了看雷蒙德,心里稍微平靜下來了:“就不能用其他的辦法表達對我的信任嗎?整天加班更像是一種懲罰。”
“這個月會多給你發工資的,”雷蒙德擺了擺手,“該死,我們就快到了,先不談這個了——你沒忘記流程吧?”
維多利亞搖了搖頭:“你吸引賈馬爾的注意,我給他打一針,讓他昏迷過去,然后我們就可以讓他吸毒過量了……”
維多利亞停頓了片刻,然后提出了自己的疑問:“賈馬爾相對來說更好解決,那個安吉拉怎么辦?就算我們除掉賈馬爾,安吉拉也知道記事本里都有哪些名字,如果我們要防止筆記本里的內容被泄露,安吉拉也會是一個漏洞。”
“文森特正在處理安吉拉的問題,我們只需要關注賈馬爾即可。”雷蒙德說道,“——我們得趕在警察拜訪賈馬爾之前結束戰斗,希望文斯那邊也很順利。”
(注:清明節這兩天欠了兩章,應該會在下周日之前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