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在餐桌上收到了瑪格麗特發來的消息，消息上說維羅妮卡·桑托斯已經醒了，于是雷蒙德立刻離開了文森特的家開車去了芝加哥醫院，在維羅妮卡的病房外面見到了瑪格麗特和維多利亞。
“她怎么樣？”
“醫生剛剛來過。”瑪格麗特搓了搓她那如老樹皮一般粗糙干裂的雙手，猶猶豫豫地回應道，“她的意識很清楚，但是……”
“但是？”
根本不用為之思考，雷蒙德清楚這里的轉折意味著醫生帶來了不好的消息。
“——她的左額皮質受到了損傷，這意味著她現在存在一定程度的語言功能障礙和肢體運動障礙，她的情緒也有可能出現反復性波動。”維多利亞用十分冰冷的語氣將真實情況毫無保留地告訴了雷蒙德。
雷蒙德在聽完這些專業術語之后愣了愣神，然后轉向瑪格麗特：“是真的嗎？”
瑪格麗特沒有開口，只是不情不愿地點了點頭。
“該死。”雷蒙德咂了咂嘴，“——有多嚴重？”
這次，問題是拋給維多利亞的。
“說是輕度損傷，但還是會影響語言和運動協調能力。”維多利亞回答，“她肯定很難接受。”
“能夠治愈嗎？”雷蒙德再次追問。
“一般情況下可以治愈。”瑪格麗特說道。
“——這就是一句廢話，我不在乎什么‘一般情況’，我只想知道維羅妮卡的情況。”
“醫生還在研究她的病例，雷，但是他們說情況比較樂觀，所以……”
“——為什么他們現在才查出維羅妮卡……那叫什么？”
“左額皮質受損。”維羅妮卡提醒道。
“對，為什么他們現在才查出問題？這么多天維羅妮卡一直在昏迷，他們這幫混蛋都在干什么？”
“維羅妮卡的生命體征一直很穩定，所以醫院并沒有在急診時使用磁共振成像，而CT掃描對輕微的腦組織損傷敏感性較低，”維多利亞解釋道，“而且維羅妮卡一直在昏迷，在這種情況下也沒辦法確定她是否存在認知問題或者是語言障礙。”
雷蒙德聽完，沉默了四五秒鐘，然后開口道：“這是在扯淡。”
“雷，你還是先去里面看看她吧。”瑪格麗特用手扶住雷蒙德的脊背，輕輕將他推向病房的門，“我告訴了她你要來，她在等你。”
“——她知道自己的情況了嗎？”雷蒙德在開門前問出了這個關鍵問題。
“她能感覺到自己有些不正常。”瑪格麗特回答，“但她還不知道具體情況，你需要用她能夠接受的方式告訴她這件事，把她往好的那方面引導，你知道她的性子。”
“呵，現在我知道你為什么會叫我來了，瑪格麗特。”雷蒙德搖了搖頭。
瑪格麗特希望雷蒙德能夠用一個維羅妮卡能夠接受的方式告知她的病情，而瑪格麗特知道自己和維多利亞沒辦法很好的做到這件事情，所以她才會把雷蒙德從文森特的家里拽出來。
——畢竟雷蒙德和維羅妮卡的私交甚篤，讓朋友而不是同僚來說這些事情對她來說或許更易于接受。
當然，維多利亞也是維羅妮卡的朋友，但是維多利亞顯然并不擅長“遣詞造句”，她無法承擔這項任務。
雷蒙德當然是不愿意做這種事情的，但是來都來了，他到底還是要進病房去探望一下維羅妮卡才行。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情緒，然后打開門走進了維羅妮卡的單人病房。
維羅妮卡此時正靠在床邊發呆，看到雷蒙德來了，她抿嘴一笑：“你沒必要特意過來看我的，我一切都好。我希望瑪格麗特沒有夸大我的情況。”
雷蒙德聳了聳肩，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反正也是順路。”
說完，他將墻邊的椅子拽到病床邊，然后往上一坐，接著抬起頭，對著眼前的維羅妮卡微微一笑：“那么，你感覺怎么樣？”
“我很好，雷蒙德，多謝關心，我想我很快就能回去上班了。”維羅妮卡頓了一下，“而在此期間產生的，呃……”維羅妮卡突然頓住了，她有些疑惑不解地看向雷蒙德，眨了眨那兩只深邃的藍色眼睛，似乎是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呃，我是想說……該死！那些費用——”
“你是說你的醫療賬單？”
“對！”維羅妮卡連連點頭，“就是那些醫療賬單……我……你可以先從我這幾個月的工資里扣。”
雷蒙德聽完就笑了：“哈哈，好吧，莉卡，你就不用擔心醫療賬單的問題了，要知道你從事的是一項高風險工作，你們每時每刻都會面臨死亡的威脅，所以……就當是員工福利吧，你沒必要為這種事情發愁，專心休養恢復就可以。”
維羅妮卡從清醒過來的那一刻起就在為賬單發愁，因為瑪格麗特告訴她已經昏迷了數天，而這些天的住院費、醫藥費和雜七雜八的費用加起來，價格是十分高昂的，更何況她住的又是單人病房，享受著非常優良的醫療待遇，這都是用錢堆起來的。
她不覺得自己能夠交得起這筆錢。
而當雷蒙德告訴她她不用為賬單發愁后，就像是心底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她長吁了一口氣：“謝謝……謝謝你，雷，我……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什么都不用說，莉卡，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說完，雷蒙德伸手撓了撓自己的鼻梁，“不過，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高興的太早，等你康復，莉卡，我會把成噸的工作壓在你的肩上，作為你這些天消極怠工的補償。你得知道我從來不做虧本買賣。”
維羅妮卡聽完就笑了：“放馬過來，雷，你知道我從來都不怕挑戰。”
“是啊，我知道。”
雷蒙德點了點頭，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維羅妮卡的兩盞大車燈上，病號服很寬松，車燈的輪廓若隱若現——他絕對不是故意去看的，只是他突然感覺到那兩個質量與重量兼備的燈具正在隔著一層薄薄的病號服盯著他看，而刻在DNA里的遺傳信息促使雷蒙德做出了本能的反應。
維羅妮卡對視線向來非常敏感，尤其是男人的視線，所以她當然也捕捉到了雷蒙德向她投射來的不怎么老實的視線。
“希望你沒白來看我。”她說道，“應該有所收獲吧？”
“咳咳。”雷蒙德故作態勢地清了清嗓子，又用手撓了撓脖子，“你知道的，牛頓爵士一直是我的偶像。我今天學到了非常寶貴的一課。”
維羅妮卡笑了，她被雷蒙德搞得一頭霧水：“為什么突然提起牛頓？”
“你懂得，萬有引力之類的東西……”雷蒙德擺了擺手，然后立刻轉變了話題，“——不談這個了，剛才瑪格麗特告訴我你身體還是有些不適，怎么回事？”
“哦，我覺得是我躺的時間太長了，我的身體已經忘記運動的滋味了，我覺得我的右胳膊還有右手有些使不上勁兒，呃，感覺整個身體都有些……笨拙——你能理解那種感覺嗎？就像是我的大腦醒了，但是我的身體好像還在……沉睡。”
維羅妮卡的語速很慢，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會時不時地卡殼，就像是突然忘記自己想要說什么，亦或是知道自己想說什么卻在短時間內找不到合適的詞匯一般。
“那你算問對人了。”雷蒙德說道，“我每次宿醉都會有這種感覺。”
“和宿醉的感覺還不太一樣，雷蒙德，呃……”維羅妮卡沉默了兩三秒鐘，“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但是肯定有哪里不太對勁。醫生已經給我做過檢查，但是他沒有告訴我結果——雷蒙德，你……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當然！剛才瑪格麗特已經跟我說了，你一切都好，意識很清晰，肢體的感知也沒有問題，不過你在那場車禍里磕到了頭……這顯然帶來了一些小問題。”
“小問題？”維羅妮卡眨了眨她那雙湛藍色的大眼睛，“什么小問題？不要瞞著我，雷蒙德，這是我的身體，我有權知道。”
“我不打算瞞著你任何事情，莉卡，你知道這不是我的風格，”雷蒙德在停頓的一秒鐘之內整理好了接下來的措辭，“這就類似于‘后遺癥’，不是大問題，但是也不能小覷，你還要一段時間的調理才能恢復到完全正常的狀態，在此期間，你也許會感覺到頭部疼痛、容易疲勞、頭暈或者是惡心，有的時候還難以集中記憶力，情緒也有可能會發生波動——但這都是正常現象。”
維羅妮卡在聽完雷蒙德的說法后，立刻微微偏起頭，挑起濃密的眉頭，如寶石般漂亮的深藍色眼睛也跟著微微瞇起，變得銳利而專注：“我不知道你怎么看，但這聽上去可不像是正常現象，雷蒙德。”
“是的，這不是正常現象，莉卡，我擅長粉飾太平，但是對你，對我的員工不會。”雷蒙德說道，“所以我才會說這是你遭遇車禍后的后遺癥，這不是什么糟糕透頂的情況，但說到底也依舊是一種疾病——去他媽的，你的左額皮質受到了輕微損傷，而這會影響到你的運動能力和語言能力，還有我剛才說的那一大堆潛在病征，這就是實情。”
維羅妮卡的藍眼睛瞬間睜大，嘴巴也微微張開，這反應就像是被子彈擊中了一般，整個人也隨之陷入了短暫的停滯狀態。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徹底消化了這件事情，震驚從她的漂亮臉蛋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不安，她反復咀嚼著雷蒙德的這一番話，眉頭慢慢放低，額頭上也露出輕微的紋路。
大概過了半分鐘左右，雷蒙德看到她的面部肌肉慢慢收緊，豐滿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而后，她突然開口道：“這種情況……會持續多久？”
“我們不知道。”雷蒙德回答，“但是據我所知，如果一切順利，這種情況不會困擾你太長時間。”
“會痊愈嗎？”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雷蒙德回答，“但前提是你得配合醫生的治療，莉卡，你不能任性，你不能按照自己的認知來規劃流程，換句話說，你得聽話。”
“該死……”維羅妮卡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然后用左手捂住自己的臉，慢慢地靠回在了床頭上。
“嘿，你沒事吧？我幫你叫醫生來。”
雷蒙德抓起床上的呼叫鈴，準備把值班的醫生叫過來。
但是維羅妮卡立刻把左手搭在了雷蒙德的手背上：“不用，我只是……有點頭暈，沒什么大礙。”
“你確定？”
“我確定，雷蒙德，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好吧，莉卡。”雷蒙德將手從維羅妮卡的手下面抽出來，靠回到椅背上，“如果你有什么不適，你不要瞞著醫生，就像我對你說實話那樣把實話告訴他。”
“我知道，雷蒙德，我不是什么十幾歲的小孩兒，你不用這么教育我。”維羅妮卡頓了頓，“我聽瑪格麗特說最近公司發生了很多事情，你們遇到了困難——是真的嗎？”
“說困難太過了，只是一點小小挫折，因為沒看路所以被絆了一跤，但還沒有倒下。每年都會有那么一段時間不走運，這很正常。”雷蒙德見怪不怪地說道，“希望瑪格麗特已經告訴你肖恩·康納利出局了，連同他的愛爾蘭紅手幫一起。”
“我聽說了，真遺憾，他以前是個很有趣的人。”維羅妮卡說道，“他的自大終究害了他。”
“正是這樣。”雷蒙德點了點頭，“——我們現在正在整理布里奇波特社區，我們得推出一個新的領袖，因為權力的缺失，這個社區最近一段時間并不平穩，所以我需要你早點好起來，莉卡，你知道我們有多需要你。”
“我會好起來的，雷蒙德，多謝你這么說。”維羅妮卡抿嘴笑了笑，“——呃……還有一件事情……”
這件事情就是車禍和導致車禍的原因。
維羅妮卡其實并不是很想提導致她住院的這件事情，也不想去回想這件事情。
她每每想到自己用絲襪勒住了那個男人的脖子，頭就痛得不行……
但是不想歸不想，她必須要提起這件事情，因為此事很重要。
“——雷，有關我的那場車禍……”
“事情已經過去了，莉卡，你不用再提。”
“那個混蛋，他還活著嗎？”
“——你覺得呢？”雷蒙德反問道，“在他對你做了這些事情之后，你覺得他會有什么下場？你知道我們的規矩，莉卡，雖然我和文斯是老板，但是在外人看來，我們是一個團體，當有人對團體內部的一個人造成了傷害，就相當于是對我們所有人造成了傷害，如果我們放著不管，很快就會出現第二個人、第三個人。這是紅線，莉卡。”
這是個淺顯易懂的道理，維羅妮卡當然也明白。
但是她本想親自下手去做的。
現在她被剝奪了這個機會，這讓她有些難以接受。
“好吧，瞧瞧你這表情，還好我們提前動手了，沒有等你醒過來——不過，告訴你一點好消息。”雷蒙德說道，“你把他整的很慘，莉卡，他癱瘓在床，動彈不得，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兒地方是好的，從上到下插滿了管子，他在死前備受煎熬。無論他對你做了什么，他都已經付出了代價，所以你是時候放下這件事情往前看了。”
“這并不容易。”維羅妮卡說道，“我可能要因為那個混蛋做很長一段時間的噩夢。”
“好吧，如果你需要人陪，你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說完，雷蒙德就笑了，還對著維羅妮卡調皮地眨了眨左眼。
（↑圖為維羅妮卡·桑托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