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桑和亞歷杭德羅離開維羅妮卡最后一次現身的酒館后,就開始想辦法調查她的去向。
鑒于她的手機處于關機狀態,也沒辦法通過科技手段對她進行遠程定位,而酒吧門口的監控錄像的清晰度又不足以對帶走維羅妮卡的白人男子進行面部識別。所以此時此刻,他們兩個人只能用最傳統的辦法尋找新的線索。
“我記得他們出了酒館之后是往西走的吧?”伊桑自言自語般地向身旁的墨西哥裔壯漢拋出疑問。
亞歷杭德羅回過神來:“啥?你是在問我?”
——我就知道。
伊桑心想。
——問了也是白問。
于是伊桑一言不發地順著人行道向西行進,一邊走一邊觀察沿途的小高樓,試圖找到任何可能的監控攝像頭——這里是芝加哥湖景區,是治安條件相對較好的一個區域,這里沿街有不少店鋪,如果運氣不錯,應該可以找到私人架設的監控攝像頭才對。
伊桑和亞歷杭德羅大概向西走了一百米左右的距離,右手側出現了一條岔路,確切來說是一條狹窄的小巷子,巷子的右手側堆放著幾個漆成深綠色的垃圾桶,地面裂開的縫隙里長滿了雜草,總體來說就是一個非常簡陋的巷子。
伊桑在巷子路口停下了腳步。
“怎么,你發現什么了?”亞歷杭德羅問。
“不好說。”伊桑答。
巷子全長大概一百五十米左右,連接著另外一邊的道路,從這頭一眼就能看到在那頭道路上行駛的車輛。
伊桑直接走進巷子,來到了深綠色垃圾桶旁邊。
“你要干什么,伊桑?”
“噓。我只是有種感覺。”
“什么感覺?”
“沒什么。”伊桑站在垃圾桶附近四處張望,視線最終定格在了垃圾桶旁邊的雜草叢,只見他在草叢旁邊蹲下,向亞歷杭德羅指了指陳舊破損的水泥路面,“血跡。”
亞歷杭德羅聞言立刻湊了上來,的確看到了早已凝固的斑斑血跡,出血量并不多。
伊桑在血跡旁邊蹲了好久,然后突然扒開面前狂野生長的雜草,從草叢里提起一樣亮晶晶的東西來。
亞歷杭德羅立刻認出了這樣東西,驚訝道:“是莉卡的項鏈。”
維羅妮卡是一個既時尚又愛美的人,她身上的衣服一天一換,各種風格的搭配都有,但是唯一不變的只有掛在脖子上的銀色項鏈。
蛇骨鏈樣式的鏈條,整體長度大概控制在鎖骨下方三厘米左右的位置,鏈條最底端的吊墜是一個水滴狀的天然寶石,外圍有極細的銀框包裹著,背后有一行微小的手寫體刻字“Invicta”。
——情況不妙。
最簡單的理解是,維羅妮卡被那個男人帶到這里,然后男人很粗暴,她稍微清醒過來,做出反抗,結果被男人打傷——鏈條本身沒有受損,這就說明項鏈不是在爭執中被人弄斷的,而是維羅妮卡主動摘下,丟進草叢里的。
“她知道我們會來找她。”伊桑起身,對著亞歷杭德羅說道,“所以才會把項鏈丟在這里——如果丟在明處會被人撿走,她知道我們能找到!”
伊桑環視四周,開始尋找其他能用的線索。
終于,他在街道的盡頭,確切來說是馬路對面的矮樓墻壁上發現了兩個并列的監控攝像頭,一個朝下,一個朝向他這邊的小巷。
伊桑伸手一指:“那是監控攝像頭嗎?”
“看上去像是。”亞歷杭德羅回應道。
于是兩個人立刻動身,穿過小巷和馬路,來到監控攝像頭底下,監控攝像頭的電線深埋在建筑內,該兩層建筑的一樓是個雜貨店,伊桑合理猜測這個監控攝像頭應該是雜貨店的私人攝像頭。
伊桑推門進了雜貨店,店主正坐在收銀臺后面玩兒手機,看到伊桑走進來,他收起手機詢問伊桑要點兒什么。
伊桑直接從口袋里摸出芝加哥警察的警徽:“警察,我要看看你這里的監控錄像。”
——伊桑當然不是什么警察,但是這個警徽是實打實的真貨。
至于這真貨是從哪兒來的,情況就很復雜了。
店主見伊桑亮出的警徽,眼前一亮:“是來調查我上報的搶劫案的嗎?”
“什么時候上報的搶劫案?”
聽到伊桑的回答,店主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垮起批臉:“看來不是……一個星期以前上報的,現在都沒有結果。”
“不,我不是為那個來的。”伊桑看了看雜貨店里面的房間,“我需要看看你們的監控。”
“好吧,好吧,既然警察想看那就看唄。”店主的態度明顯比剛才差了不少,他從柜臺后面走出來,“跟我來。”
伊桑和亞歷杭德羅一前一后地跟著店主走進了里面的房間,狹小的房間里只能容下一張辦公桌和一張椅子,辦公桌上放置著一個老款的顯示屏,上面播放著實時的監控畫面:“這就是了,你們慢慢看。”
說完,店主扭頭就走。
這倒也方便了伊桑的行動,他往椅子上一坐,操縱鼠標回滾時間軸。
維羅妮卡是十二點十五分從酒館里出來的,伊桑便將時間回退到十二點十五分開始播放。
正值夜晚,小巷里空無一人,只有一輛黑色的SUV停在巷子中段的垃圾桶附近。
“這是什么車?”伊桑詢問身后的亞歷杭德羅道,“你能看出來嗎?”
亞歷杭德羅瞇起眼睛盯著屏幕看了好一會兒。
“像是一輛福特探險者,黑色。”他又指了指SUV的車牌,“車牌部分不能放大嗎?”
“這已經是最大了。”
伊桑的話音剛落,監控畫面的遠端就出現了兩個人影,其中一個人影十分苗條,走路搖搖晃晃的,被另一個人影攙扶著,那個人影看上去壯碩不少。
“我認為這是維羅妮卡。”亞歷杭德羅指著苗條的人影說道。
“是啊。”
兩個人影肩并肩地走到SUV的車身旁,男人用車鑰匙解鎖車門,伊桑看到SUV的車燈閃了一下,然后男人又打開車后座的車門,打算把維羅妮卡塞進去。結果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因為監控畫面沒辦法聽到那兩個人的聲音,維羅妮卡突然開始反抗,她將男人推到車身上,轉身準備跑,結果男人摸出甩棍(至少看上去像是甩棍),從后面擊打中了維羅妮卡的頭部,后者倒在地上,掙扎著爬行。
——應該就是這時候,維羅妮卡接下了自己的項鏈。
“他媽的!”看到這里,亞歷杭德羅忍不住罵出了聲,要知道公司里的人都把維羅妮卡當寶貝(至少他是這樣),誰也不愿意看到她遭此毒手。
伊桑雖然心里也恨透了這個男人,但是他什么話也沒說,繼續盯著監控看。
只見維羅妮卡像服裝店里的假人模特一樣被男人架了起來,塞進了SUV的后排座位,然后男人關上車門,在車頭前面繞了一圈兒后鉆進駕駛席,開車向著監控攝像頭的方向駛來,最后駛離監控畫面。
“她被帶走了。”亞歷杭德羅說了一句毫無意義的廢話。
伊桑什么話也沒有說,他再次拖動時間軸后退,退到男人駕駛車輛即將離開巷子的那一幀,按下空格定格畫面,然后放大畫面——這時候車頭正好駛入路口的路燈底下,也就意味著前面的車牌也被光芒照亮。
“JCN 7853!這就是我們要找的車!”伊桑立刻掏出電話,準備尋求場外援助。
XXX
薩瑟蘭警長領導的重案組是每一名芝加哥警察都想加入的團隊,要知道重案組不只是整個芝加哥案件偵破率最高的團隊,還可以自由挑選想要調查的案件,芝加哥市內發生的重案要案不出意外也會落到重案組的頭上,可以說,這里是芝加哥警員的最高峰。
只要進了這里,身為警察的職業生涯就相當于跨越了一個很大的臺階,只要在這里干得好,FBI、NSA、DEA、ATF等聯邦執法機構都會搶著要。
凱瑟琳·麥克唐納不久之前有幸從反黑組調入重案組中工作,前景一片大好。
而她整個人也因此變得朝氣蓬勃起來,向外散發著希望的能量。
不過,自打她進了重案組,她便總是目睹一些怪事。
就好比說此時此刻正在發生的怪事兒:前不久剛因為缺少證據而被薩瑟蘭警長釋放的“柴油”瑞安·特納竟然主動跑來警局自首,說自己伙同其他兩名罪犯參與了肯伍德街區的慘案。
這讓凱瑟琳百思不得其解。
幾個小時前還裝啞巴一言不發、默念沉默是金的柴油,現如今竟然坐在審訊室里對著自己的同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就好比他前半生由于喪失了語言能力一句話也沒說過,結果今天突然發現自己能說話了,于是拉著別人說個沒完,要把前半生落下的話全都說完。
這種反差讓凱瑟琳無法理解,甚至無法認同。
凱瑟琳可以斷定——他被釋放之后,肯定遇到了什么事。
于是她闖進審訊室,詢問換了一身新衣服的柴油他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會突然改變策略。
得到的回答是“一個七歲小孩兒因為我們被殺了,我受不了良心的煎熬”。
說完,一個勁兒的道歉,原本面相很兇的光頭,現在卻顯得和藹可親。
——這他媽不就是扯淡嗎?
前不久還對自己的犯下的罪過心安理得的罪犯,出去轉了一圈之后突然良心發現了?
難不成他在路上遇到了上帝,上帝把手放在他的腦袋上,告誡他要誠實,否則就上不了天堂?
“我不明白,警長。”凱瑟琳站在單面透明的玻璃后,一邊看著自己的同僚在隔壁房間審訊柴油,一邊向身旁的薩瑟蘭警長發問道,“——他的態度變得也太快了,這里面肯定有問題。”
“也許有,也許沒有。”心里清楚真相的薩瑟蘭警長臉色根本沒有變化,“至少他開口了不是嗎?這是一件好事情。”
“您真的相信他是突然‘良心發現’?”凱瑟琳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或許他在借此隱瞞什么,或許他想讓自己的同伙替他頂罪,又或許有人找上了他……”
“你想表達什么,凱瑟琳?”
“我只是……我覺得我們應該謹慎對待他的證詞。”凱瑟琳說道,“或者說,我們應該給他一點壓力,逼問出他態度變化的原因。”
“凱瑟琳,你知道重案組是拿來做什么的嗎?”薩瑟蘭警長問道。
“我沒聽懂您的意思。”
“是用來破案的,”薩瑟蘭警長沒有解釋,直接給出了答案,“我們經手的一樁案子只要有任何線索,就算這個線索聽上去不可靠,我們也要跟進,因為在跟進調查之前,我們不知道這個線索可不可靠。
我知道你來之前在反黑組工作,你們習慣謹慎行事,如果沒有萬全的把握不會輕易動手。但是這里不一樣,如果有必要,我們會翻找案發現場數英里之內的所有垃圾箱,我們會把全部地板撬開尋找藏匿物,我們會跟進每一條線索,就算這個線索聽上去有多荒謬,多不靠譜,因為我們不會忽略任何東西。”
“我明白了。”被警長劈頭蓋臉教訓了一頓的凱瑟琳點了點頭,“也許是我太謹慎了,可……”
“謹慎沒有錯,但是要分時候——”薩瑟蘭警長說道,“像這種時候,應該大膽猜測,小心求證。
也許你說的對,他突然自首,是因為他的同伙找上他了,也許他有什么把柄在那些同伙手里,也許那些同伙逼他自首幫他們爭取時間,也許他現在說的都是假的,等我們證明他在說謊后,他的同伙已經逃出了芝加哥。
但是我們不會因為供詞聽上去像假的就不去證明。萬一他說的是真的呢?萬一他就是突然間良心發現,因為之前我們對他的審訊而備受煎熬,于是回來自首呢?更何況我們手頭沒有其他線索了,如果有更好的辦法的話,我們根本不用浪費時間聽他說話。”
薩瑟蘭警長話音剛落,湯姆從審訊室里走了出來,晃晃手中的筆記本:“柴油供出了兩個名字,邁克爾·卡特和喬舒亞·米勒,他說孩子是這個喬舒亞殺的,沖鋒槍現在還在他的手上。”
“很好。”薩瑟蘭警長點了點頭,“搞清楚這兩個人的背景,在芝加哥城里有沒有常住地點,有沒有親人,一切的一切都要調查清楚,然后把這兩個人給我揪出來!一個七歲小女孩兒因他們而死,我們得讓他們付出代價!”
XXX
文森特走后,五大湖分析公司里就只剩下了瑪格麗特·凱斯一個人。
她時不時地就會遇到這種情況,當公司里的所有年輕人都出外勤去了,只剩下她這個老阿姨留守在這里,和空蕩蕩的辦公室作伴。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想給自己找點活干,讓自己忙起來,這才不至于被負面情緒所裹挾。
她能做的事情說少不少、說多不多,身為科倫布斯兄弟的“秘書”,或者說,身為這個“分析公司”的總管家,她需要保持辦公區域的正常運轉:她需要整理各種各樣的文件,還需要清理辦公室的衛生,確保公司環境的整潔。
——沒錯,清理垃圾桶和倒垃圾這種任務也是她的分內之事。
此外,她還要確保公司的咖啡機和冰箱能夠正常運轉,有一年夏天就是因為冰箱壞掉,存放在里面的東西都放臭了才有人意識到,由于味道實在是令人難以忍受且很難消除,最后不得已找了專業的清潔公司對“廚房”進行了一次徹徹底底的打掃——這種事前前后后也就出過那么一次,就發生在她因酒精中毒住院期間。
啊,還有辦公室里的盆栽,她每天早晨來都得記著澆水,否則就算里面的植物枯死了也不會有人去管的。
除了這些雜務,她還負責接聽打進公司的電話,客戶也好,廣告推銷也好,她都需要耐下心來和對方進行交涉,并根據具體情況做出合理的處置。
她就像個溫和的巨物,從來不會生氣,從來不會吵鬧,哪怕廣告推銷員有多煩人,她都能耐下心來,以合理而又體面的理由拒絕對方的“美意”,然后掛斷電話。
至于給兄弟兩個人安排日程、和客戶協調預約時間、處理郵件、采購物資等等工作就不用多加贅述了。
其實嚴格來講,瑪格麗特在公司里沒有特定的職務,也沒有特定的工作范圍,但是這么多年下來,她已經總結出了一個道理:別人都不愿意做的工作就是她的工作——如果有必要的話,她甚至會去員工家里照顧他們的起居,以便能讓他們保持最佳的工作狀態。
就比如說她兩個星期前才剛剛去過維多利亞的出租屋,單從外表看上去,維姬是一個行事干練的女孩兒,但是只有真正了解她,才能明白她甚至沒辦法照顧好自己的生活起居:她的出租屋里經常堆滿各類雜志、電子設備或者是生活垃圾,并不是說她工作忙到沒有時間顧及家中的衛生,而是她壓根就沒把整潔度幾個字放在心上。
她經常點外賣、吃快餐,很少自己起火做飯,她家的灶臺大多數時候是用來點煙的。
這樣不良的生活習慣經年日久,她的身體狀況其實很不妙,更不要提她的作息時間還不規律,生活節奏完全被眼前的任務或者是自己的心情所驅動,和健康兩個字完全不沾邊兒。
——所以,她需要被人照顧,哪怕她本人重視“獨立”,并不樂意被人照顧。
瑪格麗特覺得自己有必要去幫助她,所以才會次次去熱臉貼冷屁股。
買菜、做飯,往她的冰箱里放上牛奶、酸奶、水果等健康食物,丟掉那些已經放過期的速食食品。
——她樂意去這么做。
說她熱心腸也好,說她閑的沒事兒干也好,說她是“討好型人格”也好,她不在乎,她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去幫助別人,尤其是公司里的這些孩子們……
其中也包括她的老板科倫布斯兄弟。
早在科倫布斯兄弟的父親安東尼奧被送進監獄,他們接手父親的工作之前,瑪格麗特也曾為他工作過一段時間,這意味著她接連為兩代“市長”服務過,她不敢說自己完全了解科倫布斯這個家族,但是至少,她有信心說自己比公司里的其它員工要了解他們,甚至比他們自己還要了解他們。
瑪格麗特走進雷蒙德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就在她辦公室的對面,兩者之間僅僅隔著一條過道,理想狀態下,瑪格麗特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后,一抬頭,就能看到對面辦公室里的雷蒙德——這個前提是雷蒙德沒有關閉他辦公室的門,而那扇門一般都是關著的。
她單膝跪地,將辦公桌旁邊的垃圾桶里的黑色垃圾袋提了出來,再在垃圾桶里換上新的袋子。
被她提出來的垃圾袋里有空的咖啡杯、被碎紙機銷毀的紙屑、被揉得皺皺巴巴的空煙盒以及記錄著失效信息的手寫便箋等等,此外,瑪格麗特還找到了一個空酒瓶。
這讓瑪格麗特回憶起了糟糕的往事。
——她有酗酒史。
她這一生結過三次婚,離過三次婚,第一次離婚就像是在熱油里滾過一遍,她只能借助酒精來減少自己的痛苦,她需要一些東西來轉移她的注意力,之后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二次沒有第一次那么刻骨銘心,但也還是讓她耿耿于懷,而第三次……
老天,和氣溫驟降后換了條厚褲子一樣輕松。
她甚至第二天就忘了當初自己為什么會和那個男人在一起。
但是與此同時,她對于酒精的依賴也與日俱增,后來她又先后失去兩個兒子,她整個人都崩潰了。
她的生活一團亂麻,她本人也跟著一路滑坡,最后跌到谷底,她曾因為酗酒過度而誘發酒精中毒,后來聽人說,她在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心跳已經完全停止了——好在是她比她的兩個兒子命大,不知怎么的又被搶救了過來,但是她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時都會想,“或許真正的我已經死在了手術臺上”。
換上新的垃圾袋后,瑪格麗特提著打好結的舊垃圾袋站起身來,視線無意間落在了被雷蒙德放在電腦屏幕旁邊的相框,相框里面的照片應該是科倫布斯家族的合影,里面有雷蒙德,有文森特,還有文森特的妻子兒女,還有他們兩個人的妹妹夏洛特。
瑪格麗特拿起相框端詳了好久,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張照片是在隔離中心照的,而她正是幫這一家人按下快門的人。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
瑪格麗特心想。
一想到自己正在變老的這個事實,瑪格麗特就忍不住想要去喝酒,哪怕是一小杯威士忌也好。
她今年六十一歲,顯然已經過了能夠生育的年齡。
她又失去了丈夫、兒子,這意味著她在這世上孑然一人。
而她又在名為“變老”的這條不歸路上大步前進……
想到這兒,瑪格麗特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托盤里的威士忌酒瓶上。
——哪怕一口也好。
她心里萌生了這種念頭。
可是,當她想起被自己刻入腦海的“2325”這組數字后,她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過了今天就是2326。
她抱著這樣的想法,提著垃圾袋離開雷蒙德的辦公室。
(C11被封,以下重發)
根據薩瑟蘭警長的說法,他們在警方的犯罪記錄數據庫中調查到了邁克爾·卡特,此人曾因非法持有少量毒品、參與街頭斗毆等原因在警方那里留下了案底,但是在此之前從來沒有涉及過任何大案,哪怕在芝加哥街頭也只能算是個邊緣人物。
數據庫中存有邁克爾的常住地址,他們已經派人去查水表了,希望能在他家抓他個正著。
不過,他們在調查另一個人,也就是柴油口中那個用沖鋒槍殺害了七歲女孩兒的喬舒亞·米勒時遇到了不小的麻煩——他們并沒有在犯罪記錄數據庫里查找到相應的信息,也沒有在伊利諾伊州車管局那里找到符合這一名字的駕照持有者。
柴油對喬舒亞也并不怎么了解,只知道他是個很年輕的黑人,不知道他住在哪兒,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
警局的畫像師根據柴油的描述給喬舒亞畫了一張肖像畫,薩瑟蘭警長也給雷蒙德發了過來,讓他也幫忙在道上問問,看看能不能查到此人的真實身份。
由于雷蒙德專注于開車,所以坐在副駕駛席上的維多利亞正拿著他的手機仔細端詳肖像畫。
肖像畫中的人物面型偏瘦,顴骨奇高,頜線鋒利,鼻子寬闊,嘴唇厚實,非裔血統的特征很明顯,留著極短的平頭,發際線干脆利落——最重要的是他的標志性特征,據柴油所說,喬舒亞左側眉毛的尾端有一道自右上至左下的疤痕,右臂肘部還有一塊兒明顯的燒傷痕跡。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的右側脖頸上還有一個黑色的紋身,主體圖案是交叉碾過的輪胎印,形成一個“X”字,輪胎印的邊緣呈現出不規則的噴濺狀墨跡,這是在模擬輪胎碾過泥濘路面時濺射出來的泥巴,右側的輪胎印上“掛著”一頂王冠,王冠頂部帶有尖刺,上面用涂鴉風字體寫著“K.O.R”。
“這畫的還挺像那么回事兒。”維多利亞調侃道。
“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專業人士,專門給嫌疑人畫像。”雷蒙德一邊開車,一邊回答,“自然畫的好。”
“沒想到兩個白人會和黑人攪在一起搶劫。”維多利亞放下手機,咂咂嘴,“聽上去很魔幻。”
“三個爛人臭味相投,湊在一起發臭,一點都不魔幻。”雷蒙德一邊開車一邊說,這種事他上輩子在巴爾的摩見多了,“不過我要是柴油,我是絕對不會讓喬舒亞入伙的。”
“為什么?”
“為什么?因為我知道他肯定會把事情搞砸,瞧瞧他的樣子,維姬,一看就知道不是成事兒的主。”
“你是說他長的太嫩了,還是說他的顏色?”維多利亞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了雷蒙德一番。
“Both.”雷蒙德說道。
雷蒙德才不在乎呢,他說這些話純屬是為了發泄。
畢竟他可沒忘記自己前生是怎么死的。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南芝加哥大十字路口社區的71街,據雷蒙德所知,那附近盤踞著一個名叫“公路之王”的新興幫派,X形的車轍印和王冠旁邊的“K.O.R”字樣就是他們的幫派獨有的紋身樣式。
在美利堅,有很多街頭幫派都有著自己的獨特紋身。
這也就意味著“喬舒亞”——不管他叫什么,都應該是這個幫派的成員。
所以雷蒙德打算去找他們幫派的頭頭聊上一聊,能在警察出手之前解決這個問題最好,否則事情鬧大,大家都會遇到麻煩。
“你認識那個幫派的頭兒嗎?”
“不認識。”雷蒙德搖了搖頭,“芝加哥遍地都是大小幫派,我怎么可能全都認識?”
雖然說雷蒙德不認識,但是有雷蒙德認識的人認識,雷蒙德在這個城市的各個地方都有“耳目”,用警方的話也可以稱之為“線人”,他可能不認識公路之王幫的頭目,但只要線人認識,就等同于他也認識。
據線人所說,公路之王幫的頭頭名叫“達內爾·蓋恩斯”,道上的人也管他叫“大D”,聽說這個逼人十六歲時就開著一輛改裝過的道奇挑戰者,以壓倒性的優勢贏下了一場非法賽車比賽,這也是他把自己的幫派命名為“公路之王”的原因。
“——聽說是個狠角,小心應對吧。”
雷蒙德將車停在街邊,走到了街角處的一家汽修店門前,幾個黑人正站在店門口抽煙聊天,見到雷蒙德和他身后的維多利亞后,立刻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對這兩位“白顏色”的不速之客露出提防甚至仇視的表情。
雷蒙德趕時間,所以沒有客套,直接開門見山道:“——我要見你們的老大,大D,去跟他說一聲。”
“什么大D?我不認識。”
“嘿,你不是這片兒的,趕緊滾蛋!”
“是啊,這兒不歡迎白人垃圾!”
雷蒙德料到會有阻力,也提前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他的準備就是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他就在里面,你們只管告訴他,就說雷蒙德·科倫布斯要見他。”
“誰是他媽的雷蒙德·科倫布斯?趕緊滾吧拖車垃圾!”
——拖車垃圾?
雷蒙德心想。
——拖車垃圾都是黑人用來貶低那些低收入白人的詞匯,光看我這一身西服也不是什么低收入群體吧!這幫沒眼力見的混蛋......
一個黑人小子伸出手來準備推雷蒙德一把,結果雷蒙德果斷出手,直接將那不自量力的黑人按在了旁邊的燈柱上,與此同時抽出腰間的手槍,抵住了他的后腦:“別動,伙計,子彈和你一樣不長眼。”
維多利亞和那些黑人小子們也通通拔槍,局勢一度變得緊張起來——稍有不慎就會釀成一場傷亡慘重的槍戰。
“如果不想讓你們兄弟的腦漿涂滿燈柱,就趕緊進去跟大D說一聲。”雷蒙德毫不客氣地說,“我耐心有限。”
“你他媽是誰啊就耐心有限?”
“我他媽是芝加哥市長,沒聽說過?”
一聽“市長”兩個字,剛才還囂張無比的小弟立刻變了臉色,三步并作兩步地闖進汽修店,沒過一會兒,又灰頭土臉地走出來,讓自己的弟兄們放下槍,將雷蒙德和維多利亞請了進去。
雷蒙德被帶到了汽修店的屋頂,一個坐在白色塑料靠背椅上,穿著皮夾克,脖子上掛著大金鏈子的光頭黑人回頭看了他一眼,不屑道:“雷蒙德,傳說中的‘芝加哥市長’,今天終于見到真人了。”
“如果你想見我,完全可以去我公司跟我打聲招呼,我相信你應該知道地方。”
“Hell no.那地方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到處都是白鬼,不適合我這種人,再者說,你什么時候見過國王離開自己的領地?”達內爾伸出戴滿各色戒指的右手,趕走原本坐在自己斜對面的小弟,給雷蒙德騰出一個位置,“坐吧。”
達內爾從腳邊的保溫箱里摸出一瓶啤酒,往雷蒙德面前遞了一遞:“來點兒?”
“我開車來的。”
“你不是帶著一個小妞兒來的嗎?她不能開?”
“我不是他媽的小妞兒!”雙手插兜守在雷蒙德身后的維多利亞毫不客氣地說道,“你媽才是小妞兒。”
達內爾手下的小嘍啰不樂意了:“嘿!你個臭婊子怎么說話呢!?”
“Oi,大D,叫你的小弟管住嘴。”雷蒙德警告道。
雙方險些又拉開架勢大干一場,好在是達內爾擺了擺手,讓自己的小弟們收斂點兒,與此同時,咧著大白牙笑道:“奶奶的,還挺有個性。”
“你媽比我有個性。”
“——行了!維姬,我們不是來干架的。”雷蒙德在達內爾發作前開口道,“大D,我是來談正事兒的……”
(C12被封,以下重發)
根據薩瑟蘭警長的說法,他們在警方的犯罪記錄數據庫中調查到了邁克爾·卡特,此人曾因非法持有少量毒品、參與街頭斗毆等原因在警方那里留下了案底,但是在此之前從來沒有涉及過任何大案,哪怕在芝加哥街頭也只能算是個邊緣人物。
數據庫中存有邁克爾的常住地址,他們已經派人去查水表了,希望能在他家抓他個正著。
不過,他們在調查另一個人,也就是柴油口中那個用沖鋒槍殺害了七歲女孩兒的喬舒亞·米勒時遇到了不小的麻煩——他們并沒有在犯罪記錄數據庫里查找到相應的信息,也沒有在伊利諾伊州車管局那里找到符合這一名字的駕照持有者。
柴油對喬舒亞也并不怎么了解,只知道他是個很年輕的黑人,不知道他住在哪兒,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
警局的畫像師根據柴油的描述給喬舒亞畫了一張肖像畫,薩瑟蘭警長也給雷蒙德發了過來,讓他也幫忙在道上問問,看看能不能查到此人的真實身份。
由于雷蒙德專注于開車,所以坐在副駕駛席上的維多利亞正拿著他的手機仔細端詳肖像畫。
肖像畫中的人物面型偏瘦,顴骨奇高,頜線鋒利,鼻子寬闊,嘴唇厚實,非裔血統的特征很明顯,留著極短的平頭,發際線干脆利落——最重要的是他的標志性特征,據柴油所說,喬舒亞左側眉毛的尾端有一道自右上至左下的疤痕,右臂肘部還有一塊兒明顯的燒傷痕跡。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的右側脖頸上還有一個黑色的紋身,主體圖案是交叉碾過的輪胎印,形成一個“X”字,輪胎印的邊緣呈現出不規則的噴濺狀墨跡,這是在模擬輪胎碾過泥濘路面時濺射出來的泥巴,右側的輪胎印上“掛著”一頂王冠,王冠頂部帶有尖刺,上面用涂鴉風字體寫著“K.O.R”。
“這畫的還挺像那么回事兒。”維多利亞調侃道。
“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專業人士,專門給嫌疑人畫像。”雷蒙德一邊開車,一邊回答,“自然畫的好。”
“沒想到兩個白人會和黑人攪在一起搶劫。”維多利亞放下手機,咂咂嘴,“聽上去很魔幻。”
“三個爛人臭味相投,湊在一起發臭,一點都不魔幻。”雷蒙德一邊開車一邊說,這種事他上輩子在巴爾的摩見多了,“不過我要是柴油,我是絕對不會讓喬舒亞入伙的。”
“為什么?”
“為什么?因為我知道他肯定會把事情搞砸,瞧瞧他的樣子,維姬,你看就知道不是成事兒的主。”
“你是說他長的太嫩了,還是說他的顏色?”維多利亞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了雷蒙德一番。
“Both.”雷蒙德說道。
雷蒙德才不在乎呢,他說這些話純屬是為了發泄。
畢竟他可沒忘記自己前生是怎么死的。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南芝加哥大十字路口社區的71街,據雷蒙德所知,那附近盤踞著一個名叫“公路之王”的新興幫派,X形的車轍印和王冠旁邊的“K.O.R”字樣就是他們的幫派獨有的紋身樣式。
在美利堅,有很多街頭幫派都有著自己的獨特紋身。
這也就意味著“喬舒亞”——不管他叫什么,都應該是這個幫派的成員。
所以雷蒙德打算去找他們幫派的頭頭聊上一聊,能在警察出手之前解決這個問題最好,否則事情鬧大,大家都會遇到麻煩。
“你認識那個幫派的頭兒嗎?”
“不認識。”雷蒙德搖了搖頭,“芝加哥遍地都是大小幫派,我怎么可能全都認識?”
雖然說雷蒙德不認識,但是有雷蒙德認識的人認識,雷蒙德在這個城市的各個地方都有“耳目”,用警方的話也可以稱之為“線人”,他可能不認識公路之王幫的頭目,但只要線人認識,就等同于他也認識。
據線人所說,公路之王幫的頭頭名叫“達內爾·蓋恩斯”,道上的人也管他叫“大D”,聽說這個逼人十六歲時就開著一輛改裝過的道奇挑戰者,以壓倒性的優勢贏下了一場非法賽車比賽,這也是他把自己的幫派命名為“公路之王”的原因。
“——聽說是個狠角,小心應對吧。”
雷蒙德將車停在街邊,走到了街角處的一家汽修店門前,幾個黑人正站在店門口抽煙聊天,見到雷蒙德和他身后的維多利亞后,立刻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對這兩位“白顏色”的不速之客露出提防甚至仇視的表情。
雷蒙德趕時間,所以沒有客套,直接開門見山道:“——我要見你們的老大,大D,去跟他說一聲。”
“什么大D?我不認識。”
“嘿,你不是這片兒的,趕緊滾蛋!”
“是啊,這兒不歡迎白人垃圾!”
雷蒙德料到會有阻力,也提前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他的準備就是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他就在里面,你們只管告訴他,就說雷蒙德·科倫布斯要見他。”
“誰是他媽的雷蒙德·科倫布斯?趕緊滾吧拖車垃圾!”
——拖車垃圾?
雷蒙德心想。
——拖車垃圾都是黑人用來貶低那些低收入白人的詞匯,光看我這一身西服也不是什么低收入群體吧!這幫沒眼力價的混蛋......
一個黑人小子伸出手來準備推雷蒙德一把,結果雷蒙德果斷出手,直接將那不自量力的黑人按在了旁邊的燈柱上,與此同時抽出腰間的手槍,抵住了他的后腦:“別動,伙計,子彈和你一樣不長眼。”
維多利亞和那些黑人小子們也通通拔槍,局勢一度變得緊張起來——稍有不慎就會釀成一場傷亡慘重的槍戰。
“如果不想讓你們兄弟的腦漿涂滿燈柱,就趕緊進去跟大D說一聲。”雷蒙德毫不客氣地說,“我耐心有限。”
“你他媽是誰啊就耐心有限?”
“我他媽是芝加哥市長,沒聽說過?”
一聽“市長”兩個字,剛才還囂張無比的小弟立刻變了臉色,三步并作兩步地闖進汽修店,沒過一會兒,又灰頭土臉地走出來,讓自己的弟兄們放下槍,將雷蒙德和維多利亞請了進去。
雷蒙德被帶到了汽修店的屋頂,一個坐在白色塑料靠背椅上,穿著皮夾克,脖子上掛著大金鏈子的光頭黑人回頭看了他一眼,不屑道:“雷蒙德,傳說中的‘芝加哥市長’,今天終于見到真人了。”
“如果你想見我,完全可以去我公司跟我打聲招呼,我相信你應該知道地方。”
“Hell no.那地方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到處都是白鬼,不適合我這種人,再者說,你什么時候見過國王離開自己的領地?”達內爾伸出戴滿各色戒指的右手,趕走原本坐在自己斜對面的小弟,給雷蒙德騰出一個位置,“坐吧。”
達內爾從腳邊的保溫箱里摸出一瓶啤酒,往雷蒙德面前遞了一遞:“來點兒?”
“我開車來的。”
“你不是帶著一個小妞兒來的嗎?她不能開?”
“我不是他媽的小妞兒!”雙手插兜守在雷蒙德身后的維多利亞毫不客氣地說道,“你媽才是小妞兒。”
達內爾手下的小嘍啰不樂意了:“嘿!你個臭婊子怎么說話呢!?”
“Oi,大D,叫你的小弟管住嘴。”雷蒙德警告道。
雙方險些又拉開架勢大干一場,好在是達內爾擺了擺手,讓自己的小弟們收斂點兒,與此同時,咧著大白牙笑道:“奶奶的,還挺有個性。”
“你媽比我有個性。”
“——行了!維姬,我們不是來干架的。”雷蒙德在達內爾發作前開口道,“大D,我是來談正事兒的……”
(由于C12被封,在這里重發↓)
達內爾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雷蒙德,那眼神就像是在路邊櫥柜里明碼標價的商品,引得雷蒙德心里很不爽。
“去他媽的,當我沒來過。”雷蒙德起身,準備離開。
“冷靜點,朋友,我沒說不想和你聊正事兒。”達內爾咧著嘴唇,露出滿口大白牙,“不過在說正事兒之前,我想聊聊別的。”
“你想聊聊別的?”雷蒙德雙手叉腰,“行啊,你想聊什么?”
“Yo,你們隨便找個地方涼快去吧。”
達內爾一句話就把他的黑人兄弟,或者說黑人小弟趕走了,現在屋頂上就只剩下了雷蒙德、維多利亞和達內爾三個人,這個時候他才開口向雷蒙德拋出問題:“我想知道你們這個體系是怎么運作的。”
“什么體系?”
“你,警察,我們,一切的一切。”
換句話說,達內爾是想知道科倫布斯兄弟是如何行使“市長”的權力的,怎么讓警察對一些幫派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怎么讓這個城市很長一段時間內免于幫派戰爭,保持和平的。
“我沒聽說過黑鬼這么好學。”雷蒙德再一次坐在了塑料椅上。
“你看,現在整個大十字路口都是老子的地盤了,我覺得我也夠得上上桌吃飯的資格了吧?”達內爾一邊撓著胡子,一邊斜睨著雷蒙德,“還是說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所謂的“上桌吃飯”,就是說達內爾也想加入到這個以科倫布斯兄弟為核心的關系網中來,有錢大家一起賺,有事大家好商量。
“達內爾……不用我說你應該也知道,這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敲定的事情。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與此同時,如果你想跟我們坐一桌,而不是跟小孩兒坐一桌,你就得明白,你是能從我這里得到好處,與此同時你也有你應盡的義務,如果你只想索取,不想付出,我建議你繼續待在小孩兒那桌,我講的夠明白吧?”
“你把我當什么人了,白皮?我也就是膚色黑了點兒,我他媽也是有上進心的!”
雷蒙德偏起頭看了身旁的維多利亞一眼,兩人相視而笑。
“Yo,我的話很好笑嗎?”
“達里爾、達里爾、達里爾……”雷蒙德一邊搖頭一邊接連叫了三遍達里爾的名字,“這和你的上進心沒半分錢關系,我他媽不在乎你有多大的上進心,也不在乎你有沒有大學文憑,你想要跟我們一起玩兒,就得付出代價。”
“你是說本錢?”
雷蒙德搖了搖頭:“我和文斯,我們做這一行不是為了某個人,而是為了整座城市,如果沒有我們,芝加哥醫院的停尸房至少每天要多出一倍的尸體。這不僅僅關乎金錢,更關乎道義。”
“道義!我喜歡這個說法,道義!這聽上去就像是日本武士的說辭!真他媽帥!”
“沒錯,這就意味著,你需要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甚至包括背叛你的某個黑人兄弟,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嗎?”
“等一下,你說什么?”
“別他媽裝耳背,你聽的一清二楚。”雷蒙德開口道,“在你的地盤上,隨便你怎么稱呼自己,你讓你的手下叫你耶穌,給你建教堂都不關我的事,但如果出了這個地方,你最好能乖乖聽話,我才不在乎你的膚色,如果你不給我面子,那么我們之間就會有問題,但是與之相對的,你給我面子,我也會尊重你,能明白?”
達內爾撇了撇嘴:“聽上去很公平。”
“嗯,現在聽起來是很公平。”雷蒙德摸出自己的手機,點開薩瑟蘭警長給他發來的畫像,“很快你就不會這么覺得了。”
他將手機屏幕湊到達內爾的面前,讓他好好看看屏幕里的畫像:“官方的數據庫里查不到他,但我知道這是你的人,而我現在就在找他。”
達內爾低頭瞄了一眼畫像,臉色驟變,忍不住罵了一聲“Damn!”
顯然,達內爾認識喬舒亞,而且他們之間的關系也許并不差。
“——你找這小子做什么?”
“他殺了一個七歲小女孩兒,所以他得付出代價。”雷蒙德語氣頓了頓,“告訴我他是誰,住在哪兒,或者你可以幫我把他拖到我面前,這樣最好。”
達內爾用戴滿戒指的粗手指撓了撓下巴:“——這是警察的意思?”
“這是所有人的意思。”雷蒙德說道,“我只是代為傳達。”
從某種意義上講,雷蒙德此時就是代表著芝加哥潛在的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在和達內爾交涉,而達內爾心里也很清楚這一點。
“這小子之后會怎么樣?假如我把他交給你,條子們會怎么對他?”
“你覺得呢?”雷蒙德反問道,“他會被定罪判刑。”
達內爾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來,在雷蒙德面前來回踱著步子:“媽的,他今年才十六,他不能蹲監獄。”
——嗯,這倒是新鮮事兒。
在此之前,無論是雷蒙德還是維多利亞,都不知道逃犯喬舒亞是一個minor。
他們兩個對視了一眼:“所以他還沒成年?”
“沒錯,他上周才剛過了十六歲生日,這孩子生下來就沒爸爸,連出生證明都沒有,所以官方的數據庫里找不到他,因為從法律上講,他壓根兒就不存在。他七歲那年,他媽在便利店上班兒的時候被一個搶劫犯用槍打死了,他媽是個‘非法移民’,你知道的,這種事情通常不會有人去管。所以,他是跟著我們一起長大的,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嗎?”
“老實講,不知道。”雷蒙德搖了搖頭,“你想說他殺了一個七歲小孩兒是有原因的?得了吧,你我都清楚這座城市的德行,誰心里都裝著不滿,但不是所有人都會把不滿遷怒于別人,那個小女孩兒才剛降臨到這個世上七年,就被人開槍打死了,你覺得對她來說公平嗎?”
達內爾冷哼一聲:“說的跟有什么區別一樣。就算她今天沒死,也許明天,她會在上學路上被卷入幫派戰爭,被流彈擊中命喪當場,這里可是芝加哥……”
“你說得對,但現實是她就是今天死的,被你的那個小兄弟殺害的。十七槍,達內爾,他心里很清楚他在做什么。”
雷蒙德抿起嘴唇,繼續說道:“你可以繼續保護他,但是你要知道警察是不會放過他的,這孩子完蛋了,就算他今天能逃出城,他也會被全州通緝,如果逃出州,那么就會牽扯到聯邦探員——無論如何,你都保護不了他。”
達內爾的表情很痛苦,只聽他大聲喊了一句:“Fuck!”
看得出來,他不想背叛喬舒亞這個小兄弟,至少看上去他對他手下的弟兄都是真心的。
這樣的老大固然不錯,但是雷蒙德也明白一句話,那就是“是人都會背叛”。
警察都有背叛自己同僚的人存在,更何況是這幫喜歡在腦袋里養魚的黑鬼。
“達內爾,你得做決定了,我不會在這里干等你一整天。”雷蒙德催促道。
“死的那個女孩兒,是個白人,是吧?”
“她的膚色和這件事情有什么關系?”雷蒙德不解道。
“當然有關系!要是死的是個黑人小兄弟,你們也不會這么激動。”
達內爾斜睨著坐在椅子上的雷蒙德道。
“就算那個白皮女孩兒有個爛到極致的爸媽,你們還是會覺得她今后會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沒準兒還能考進常春藤!但是如果死掉的是我的兄弟,你們看都不看一眼,我沒說錯吧?你們只會在心里想,泥格,你是活該,爭取下輩子投個好點兒的胎吧。”
雖然這番話聽上去挺好笑的,但是達內爾的表情證明了他沒在開玩笑,他一邊盯著雷蒙德看一邊說道:“Yeah,被我說著了?你們這些白皮都是這德行,對吧?”
雷蒙德咧嘴一笑:“就算是又怎么樣?你想和我碰上一碰?我們應該都知道結果不是嗎?”
“去你媽的!”
“哦!這就是你想說的?達內爾?我可以當你拒絕了嗎?”
達內爾依舊斜睨著雷蒙德,一言不發。
于是雷蒙德低頭看了一眼腕表:“我不跟你耗著了,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是我的兄弟,雷蒙德!我發過誓我要照顧好我的弟兄們,我們是同類!”
“關我屁事?”雷蒙德轉過身來,走到達內爾的面前,惡狠狠地道,“你們是不是同類關他媽我屁事!是你跟我說你有上進心的,達內爾,這是你親口從你的嘴里吐出來的,你想跟我們坐在一桌,沒問題!結果我把機會送到了你的嘴邊兒,你卻說喬舒亞是你的兄弟。在我看來你根本沒上進心,你要是有的話早就去上大學了,至于坐在這個該死的房頂上望天?
耶穌也救不了他,達內爾,更何況是你這個黑鬼!不管你們這些幫派分子怎么鬧,孩子是我們的底線,如果死的只是大人,我他媽管都不管,但如果涉及到孩子,沒人護得了你,這是規矩,你不喜歡這個規矩?完全可以,那就繼續坐小孩兒那桌,那桌一點兒規矩也沒有,你想吃什么點什么,但是要自己付錢,出了問題也沒人幫你解決。”
被雷蒙德劈頭蓋臉教訓了一頓的達內爾繃著鐵青的臉色,不情不愿地蠕動嘴唇:“你想要我怎么做?”
“簡單,你是老大,這孩子信任你,我猜他現在應該正在準備跑路,給他打個電話,就說你知道了他干了什么,芝加哥警署已經發了全城通緝的通告,他一個人跑不出城去,而你可以幫他。”
雷蒙德認為,既然喬舒亞是在幫派里長大的,那么他最信任的人就應該是達內爾,如果達內爾開口主動要幫他忙,他肯定會現身,那樣就好辦了。
“你他媽想讓我幫你設計他!?”達內爾立刻就急眼了,一把拽住雷蒙德的領子,“他是我的兄弟,我他媽哪一句話你沒聽懂?”
“嘿!大D,松開我老板。”維多利亞早已抽出手槍,對準了達內爾的后腦,“如果你傷他一根汗毛,我發誓,我會讓你的腦漿涂滿整個屋頂!”
“維姬,沒關系,他不敢把我怎么樣。”
被達內爾拽住衣領的雷蒙德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露出淡淡的笑意,因為他知道他已經拿捏住這個倪哥了。
“——達內爾,喬舒亞已經不再是你的小兄弟了,無論你幫不幫我,幫不幫警察,他都是死路一條。我的建議是,多為自己考慮考慮,據我所知芝加哥警署的警察都很抓狂,如果被他們知道你在袒護喬舒亞,好好想想這會對你的幫派造成什么影響。還是那句話,我沒有逼你做任何選擇。Take it or leave it.機會只有這么一次,過期不候。”
達內爾狠狠地撕拽著雷蒙德領口,雙手不停地顫抖著,一副用力過猛的樣子。
可是很快,他就又松開了雷蒙德。
因為他心里清楚,雷蒙德說的話句句在理。
——芝加哥是有規矩的,按照規矩行事會受到保護,可以和和氣氣地和大家一起賺錢,警察也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按規矩行事,就沒有保護,賺不賺的著錢得看命,警察也不會手下留情。
喬舒亞殺了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兒,不管有意還是無心,這件事兒在條子那里不會輕易過去,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的尋找罪犯,誰擋路就把誰踢開,大不了就把芝加哥翻個底朝天,他們會為了破案不擇手段。
如果被他們知道他們的目標在受公路之王幫的庇護,那這個幫派也就登上了反黑組的“毀滅名單”,警方接下來會不惜一切代價確保這個幫派被連鍋端掉。
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是達內爾的某個手下在街邊放了個響屁都會被當街巡邏的巡警以“妨礙治安罪”或“騷擾罪”關到警局里。
要么犧牲掉自己的兄弟爭取上桌的門票,和科倫布斯兄弟和他們背后的龐大關系網勾搭上,要么繼續坐小孩兒那桌,當個街頭幫派的小頭頭,等待有朝一日條子或者其他幫派把他們一網打盡。
答案已經很明了了。
“好吧,我會給他打電話。”達內爾不情不愿地說道,“我會把他約出來,至于剩下的……”
“——我會安排。”
“這就是你所說的義務?”
“如果你以后不想遇到這種兩難的局面,最好管好自家的兄弟,達內爾。”雷蒙德頓了頓,“權當是長了一個教訓吧。”
“——你之前沒有回答我,警察帶走喬舒亞之后,會怎么對他?”
“理論來講,喬舒亞雖然還沒有邁向成人的階梯,但是他已經十六歲了,伊利諾伊州的法律要求涉及暴力重罪的十六歲以上的minor交由成年法庭審理,我們可是在談論至少兩起一級謀殺,更不要提綁架、家庭入侵和武裝搶劫等其他罪責,我們這里沒有死刑。所以百分之百,他會在牢里蹲一輩子,不得假釋。”
如果喬舒亞童年時期曾經歷過虐待、家庭暴力、貧困或者受到過心理創傷,那么辯護律師也許會以心理健康評估報告為依據,向法官證明他在犯案時沒有理性判斷能力,通過援引“精神失常”或“一時沖動”來減輕一級謀殺的惡意成分,爭取改判二級謀殺。
此外,由于喬舒亞還是minor,辯護律師還有可能會主張將案件移回青少年法庭審理。
——但是這都是理論層面上的影響因素。
現在擺在面前的是一起三尸案,而且已經有一名同伙指認喬舒亞是殺害小女孩兒的真兇,這是一起性質極其惡劣的事件,雷蒙德敢篤定法官不會對他手軟。
“你說理論來講?這是什么屁話?”
“——意思就是,他活不到上庭的那一天。”維多利亞代替雷蒙德做出了回答,“這是規矩。”
“沒錯。”雷蒙德點了點頭,“這是規矩。”